得撩人处且撩人——容千丝
时间:2020-06-20 09:07:42

  身为“风影手”的女儿,她研读父亲留下的秘笈已有五年,直到今早,终于真真正正当了一回小偷。
  紧张的心,至今还在狂乱跳动。
  小豌豆撩起纱帘,不住向外张望,嘴里叽哩咕噜念了一连串他所认识的事物:“姐!你快看!那是竹子!哦!有一条河!绿色的河!鸭子!好多鸭子!鸭子在孵水!”
  秦茉一笑,随口纠正他:“是‘凫水’。”
  小豌豆没在意,继续道:“姐姐!快看!树上有只鸟!黑色的!好大!”
  秦茉根本没心情听他以简单词汇描述窗外的景致,双眸投向雕花窗牖,犹自惶然。
  容非一大早骑马溜达,说是和护卫同去附近走走,视察环境,以备下次和她同游。秦茉自是不放过丝毫机会,支开客院的小厮,潜入容非房中,小心翼翼翻找。
  她不确定他今儿是否把钥匙带身上,但她得放手一搏。
  尤其是……她没有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去借,唯有偷偷摸摸“借”来一试。
  秘笈中传授的技巧包括入室、观察、窃取、撤离等等,每一步,秦茉都遵照执行。
  最终,她在容非的雕木枕头底下,觅到一小小绣囊。
  掂了掂重量,她不作犹豫,拉扯开绳索,内里装有几根长发,一颗小珍珠,还有那形状古怪的黄铜钥匙。
  秦茉又惊又喜,没来得及细想这头发和珍珠是怎么回事,取了钥匙,将绣囊放回原位,一心想着回房,试一试能否打开黄花梨妆奁,若然打不开,她再立马还回来。
  不料,刚出客院,已听见小豌豆清脆童音:“姐——姐!在哪儿呢?”
  她从主院搬回前,的确允诺过这小家伙,过几日会接他来秦园小住,陪他游玩。
  只是她留容非同住,这“几日”便大大延长。
  谁想到,小豌豆爱玩心重,按捺不住,直接央魏紫派人送他来?
  秦茉心知这孩子一闹腾起来,她根本没法掩人耳目去开那暗锁。为今之计,她只好把钥匙藏在身上,先与他外出,早去早回,并暗自祈求容非晚点归来。
  “姐!”
  马车上,小豌豆自说自话,得不到秦茉半点回应,转头惊觉她愣愣出神,撅嘴道:“姐!你不理我?”
  “姐在想事情。”
  “小燕哥哥不在,容叔叔不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听他提到容非,秦茉越发心虚,既为她与容非暗中来往的情谊,也为她适才拿走钥匙的行为。
  小豌豆嘟囔着:“就剩姚叔叔还记得小豌豆……”
  姚叔叔?是指……越王?
  秦茉连忙追问:“越……姚师傅他来了?”
  小豌豆摇头:“他没来,送了点心,里面有那莲花什么糕。我还想留给你吃,结果你不回家。”
  他尚在年幼,说话时而颠三倒四,秦茉大致听明白——越王没现身,让人送糕去秦家。
  “那……你娘尝了没?”
  “尝是尝了,”小豌豆圆溜溜的眼睛透着迷惘,“就是……看上去不高兴。”
  “噢?”
  “笑得一点也不开心。”小豌豆作此判断。
  秦茉心下狐惑。
  此前,越王每次以姚师傅的身份,托秦茉把点心转交给魏紫时,魏紫总是笑盈盈夸赞一番,为何这回“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越王说不愿打扰魏紫的平静生活,却去而复返、送点心,算什么意思?
  秦茉无意深究,只因她此际懊恼之极,为妆奁和钥匙的事烦透了心,时刻担忧被容非觉察。
  姐弟二人扯了些不相干的话题,到鸣春谷后,于花树下吃饱喝足,转了一圈,不多时,小豌豆疲累犯困,众人折返而归。
  回程路上,小豌豆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秦茉凝视他光滑饱满的小脸蛋,精致可爱的眉眼鼻唇,陡然生出不想让他住进秦园的想法。
  他嘴巴不严,童言无忌,来日若在不适宜的场合下,将她和容非同住之事爆出,她脸往哪搁?
  念及此事,她下令,绕道送他回秦家主院,一折腾,耽搁了大半个时辰。
  待回秦园时,天色渐暗,流霞溢满山巅,秦茉无心欣赏,听闻容非已回,顿时凉了半颗心。
  可他似乎很安静?也没跑来找她,大概还没发觉吧?
  秦茉第一反应是——立即去试那黄铜钥匙。
  她借口说劳累整整大半日,想歇一阵,暂时不打算用膳,屏退贴身丫鬟翎儿,自行回房。
  房中一片昏暗,她关牢房门,背靠门板,深深喘息,收敛心神后,绕过檀木屏风,步入里卧,直奔妆台。
  咦?妆奁呢?明明……
  练习数年后,她于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远超常人,环视四周,竟不见妆奁的影子!
  不妙!
  匆忙间,她点了一盏闵中珠灯,持灯细细寻了一遍,心存侥幸,想看是否丫鬟们收拾时转移地方忘了放回原位。
  然而床底下、衣橱内、箱笼里连同外间的纱橱、书案都翻遍,哪有那雕工精致的老妆奁?
  她丢下灯盏,飞扑而出,唤来院子里留守的小丫头,压抑嗓音中的颤抖,努力装作随口一问。
  “我和小少爷出去游山玩水时,你可曾进过我卧房?或者……有谁来过?”
  小丫头十三四岁,是家生子,单纯朴实,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姑娘,我、我没有啊……上午,我在院内打扫,下午去厨房帮忙,院门上锁了……您丢了东西?还是什么给弄坏了?”
  秦茉只觉瞬即掉入冰窟,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太大意!原想着妆奁的机关只有她知晓!可若是青脊寻来,或盗门的人见了,说不准轻而易举便发现端倪!
  秦茉摆手示意小丫头退下,独自一人呆立院内,幽深瞳仁弥散着恐惧,忽觉呼吸如堵,血液倒流,天旋地转,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辛辛苦苦守住的秘密,就这样被揭开?
  她心中如有浓雾笼罩,透不进一丝亮光,茫然忘了身在何地,迷迷糊糊重回屋内,脚步虚浮,每一步向踏在云上,缥缈虚无。
  弱光之下,她双手颤抖着再一次掩上大门,趔趔趄趄奔向里间,衣袖不慎撞到半挽的珠帘,琉璃珠子相互磕碰,滴答作响,每一下均让她战栗不已。
  她软弱无力地扑倒在床榻上,眼眶凝泪,喉底艰涩,想哭又哭不出来。
  喘着气回望桌上跃动的烛火,她深觉那如豆亮光无比刺眼,于模糊泪眼中幻化成重重叠影。
  她没由来想起梦中那双眼睛,锐利如兽目,教她如芒在背。
  也许,这是一场梦魇。
  也许,这一刻,她尚在梦中。
  也许,醒来以后,她会回到最初与容非相识的次日,贺祁直奔入秦家主院纠缠她,魏紫则不顾一切阻挠,而她……将因躲避贺祁,进入东苑,在翻飞蝶舞中遇上让她心折的那个人。
  倘若时光重来,她定会想办法在青脊抵至长宁镇前,销毁证据,与容非远走高飞。
  她尝试大声叫喊,竭尽全力,试图从噩梦中醒来,却如被命运的手扼住喉咙,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绿绫纱衣似浸过冰水一般,覆在肌肤上,渗着刺骨冰寒,使得她全身不可遏止地哆嗦了一下,也让她有瞬间清醒。
  她大口喘息,勉强让自己镇定。
  如若青脊来寻,定要人赃并获才对!
  此外,盗门的目标不该是这个匣子,而是秘笈!
  仔细察看房中诸物,显然存在被翻查过又放回原位的痕迹……
  来者绝非一眼看穿妆奁内有乾坤!
  秦茉柳眉轻蹙,审慎目光随烛火照耀落向各处,抽屉、瓶花、书册、香盒、盆景、香炉……
  一个让她畏惧且震怒的答案,从雾霭弥漫的深渊,逐渐浮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左儿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 ̄ 3 ̄) ╭
 
 
第七十二章 
  窗外天色渐暗, 秦茉稳住呼吸,缓缓从床上坐起。
  脑中思绪繁杂纷纭,时而云雾缭绕, 时而狂风大作。她既希望她推断正确, 又隐隐盼着, 事情并非她想象那样。
  那人, 必须给她一个解释。
  消失的气力一点点回到四肢百骸,她拭净泪痕, 整顿衣裳,快步出屋。
  借着霞光未散尽,循园中稀疏灯火,秦茉穿过花园,绕过几座楼阁, 悄无声息走向容非所在客院。
  她步伐看似轻巧,实则每踏出一步, 仿佛能听到时日堆积起的希望与幸福,逐一被她那双白绫鞋践碎的声音。
  父亲早逝,母亲经历磨难后,跟着离去了;叔叔和婶婶视她如己出, 偏生也撒手尘寰;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如同笑话般,硬生生将她拖到十八岁。
  好不容易遇上喜爱她,而她正好也相中的男子,有了对余生的渴望……时至今日, 她方觉悟到一事——他隐瞒的, 比她想象中要多。
  难道真如他所说,有些事, 只能对“内人”言,因此他执意瞒骗她到成亲那一日?
  要撕破这层混合谎言的爱慕吗?
  站在紧闭院门外,秦茉抬望墙内青竹,满目苍翠。不知为何,原本怡人的一抹绿,忽而变得惨然,教人触目心凉。
  静立半盏茶时分,她稍一用力,推开朱色大门。
  院内石灯未点,无护卫与仆役,唯有容非的屋子透着融融烛火,依稀有物件掉落的闷响。
  行至门前,素手轻抬,敲门。
  笃、笃、笃。
  “……哪位?”容非嗓音惊中有惧。
  秦茉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是我。”
  内里传出脚步挪移声。
  秦茉眸光一冷,径直推门,提裙跨槛而入。
  “姑娘来了?我正想去寻你……”
  容非从画案前抬头,看模样,似乎正在作画。只可惜,笔尖上的干涩出卖了他。
  眼看屋内诸物凌乱,秦茉脸上那疏离笑意凝住。
  显然,容非发觉钥匙弄丢了,四处翻找过。
  这一瞬间,她底气略微不足,只得强行摆出坦荡态度。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先把东西要回再说。
  “容公子,不动声色跑我屋里拿走妆奁的人……是你?”秦茉倚屏而立,唇角轻勾。
  “什么妆奁?”
  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高明!
  “我卧房案上,置有一个尺来长的黄花梨木老妆奁,顶部嵌有可折叠的镜子,周边是漆金百鸟朝凤雕刻。早上还在,如今不见了,是你拿的吧?”
  她双眸直视他,粉唇柔柔,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证据?”容非手执斑竹管鼠毫笔,以侧锋舔墨,落墨于一幅兰石图上,不疾不徐。
  秦茉不怒反笑,扶额道:“除了你,谁会顺手将我的帐幔、鞋子、枕头全部摆对称,还把新买的五针松盆景修成球?”
  沉默良久。
  “那算不上球,底下还凹了半寸……”容非搁笔,小声嘀咕。
  “……”
  四目相对,相互揣测,往日柔情蜜意已悄然淡去。
  “拿来。”秦茉不与他废话。
  容非叹了口气,低声唤道:“南柳。”
  话音刚落,伴随微响,屋角暗处的横梁跃下一道黑影,正是南柳。他双手将黄花梨妆奁递向容非,在容非眼神示意下,向二人躬身,迅速离开卧室,并关上房门。
  容非踌躇半晌,把妆奁转交至秦茉手中。
  “我正准备叫南柳还回去的。”
  事情得到证实的一刹那,秦茉万念俱灰。
  他果真怀藏不可告人的动机?从最一开始就是?
  她心中大恸,禁不住双手微颤,连清脆嗓音也随之颤抖:“你接近我……为的是这个?”
  容非一怔,随即既愤懑又无奈,黯然道:“在你眼里,我如此不堪?”
  她缄默无言,冷冷一哂,抱着妆奁转身,迈步就走。
  他急忙上前,展臂自她背后搂住她。
  秦茉被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一圈,挣了挣,碍于腾不出手,闷声道:“放开我。”
  他身子微弓,垂下脑袋,以下颌抵在她肩头,柔声道:“我想帮你。”
  “偷偷摸摸去我房里东找西翻,偷走我的私物,还口口声声说帮我?”
  “听我解释。”容非抱得更紧。
  “先放手。”她生怕融化在宽大且温暖的怀抱,强行往脸上堆砌严霜。
  “你不许跑……我追不上。”
  见她无逃跑之意,他稍稍松手,挪步挡在她跟前。
  秦茉僵立不动,冷如暗日雪峰,静似渗寒冰玉,不发一语。
  容非俊美绝伦的容颜蕴含绵长寂寥,颓然垂目道:“我猜,你手里有青脊要寻之物,想试着帮你转移到外头去。”
  他与南柳归来时,觉有机可乘,翻墙入秦园,溜进秦茉的院子转了一圈,院里、偏厅、书房都找过了。
  起初,他错认为是带锁的箱子或匣子,还四处查找。直至留意到黄花梨妆奁,他凭材质年代、雕刻工艺,认定此物有问题。顺手将秦茉房内事物摆放整齐后,二人避人耳目,抱了妆奁回客院研究。
  他把内里首饰一一取出,得悉底部藏有暗格,费了半天找到机关,惊喜发现真有个钥匙孔,遂奔到枕头边上找绣囊。
  悲哀的是,钥匙不在其内。
  他疑心自己记错了,在身上、案上、抽屉各处找了一圈,听闻园中多了动静,猜到秦茉已带下人返归,急匆匆收拾妆奁的饰物,想让南柳送走放回原位,就算被秦茉觉察,也死无对证。不料秦茉找上门,南柳只得先行回避。
  当下,容非大致解释了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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