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越听越恼怒,秀美一挑:“为何不直言?谁给你权力乱翻我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抱歉,是我错了。”
容非早已习惯在贺氏家族中的崇高地位,凡事历来他说了算。此刻方知,欺瞒与不尊重,对于同样当家作主的秦茉而言,是莫大的挑衅。
他收起以往惯有的倔强倨傲、自行其是,歉然道:“我和……误认为,你知道的越少,越有利。”
他本想说,“我和燕少侠”,话到嘴边,不忍供出燕鸣远。
即便燕鸣远没强调不能提,但容非认定,局势未明朗前,尽可能不拉旁人下水。
十八年前的旧案,不光使得他和秦茉家破人亡,也影响他们的未来,何苦把热心的燕鸣远拖入漩涡?
然而,容非半遮半掩的言辞,导致秦茉坚信——他别有居心。
她想要的感情,是他之前表现的默默关爱、逗她开怀、甘愿和她同度风雨的温柔陪伴。
她沉迷于他的宠溺,并乐于予以回应。
哪怕明知彼此为守家族秘密,各自有所伪饰,但于对方,绝无恶意,更无伤害。
她已不愿纠结容非到底是谁,也不想知晓他获悉了哪些。
看不透心上人的迷惘与落寞,遭受背叛和辜负的忿然与悲怆,令她意志消沉。甚至,怀疑他们之间的情意,不过是昙花一现,沤珠槿艳。
她心灰意冷,绕开容非,步向门口。
“且慢!”容非一手拽住她,“我那钥匙,在姑娘手里?”
他醉后全然忘记自己曾向她展示过钥匙,一直以为她不知此物存在,见她昂首阔步离开,心念一动,冲口而出。
秦茉被他拆穿,深知躲不过,事已至此,干脆直面眼下困境。
“不错,是我拿的。”她自知也有不妥之处,稍微缓和了眉宇间的强势。
“你也觉得,此为开启匣子之关键?”容非丝毫不松手。
“多说无益,”秦茉低叹道,“我悄然来取,只是有所怀疑,想碰碰运气罢了,本不欲被你觉察。”
她心下惶然,无从辨别对错。
如若打得开,证明她和他确有渊源,究竟是好是坏?
或许,她会考虑冰释前嫌,共度难关。
或许,他们将被捆绑在一起,沉入旧案渊底。
院落中几声奶猫叫声时断时续,房内灯影幢幢,气氛如凝。
秦茉迟疑须臾,却觉有半日之久。她把妆奁轻轻放在案上,从领口处翻出系有钥匙的细绳。
容非伸手助她取下,把钥匙攥手上,表情复杂。
二人打开妆奁,一层层揭起内格,旋扭金色小鸟铜雕,掀开木板,露出金属铸造的暗格,以及那扁型小孔。
他们并未迫不及待去开启,而是互望对方。
秦茉怔忪不安,温言道:“我瞧过暗匣的标记,内有毒物,虽说时隔多年,未必能致人于死地,可我不想连累你,你是否要回避一下?”
容非怒火上冲,又不乏委屈:“秦姑娘!在你心中,我到底糟糕到何种程度?何以每一次有危难,你都急于将我往外推?我当真懦弱到不值得你信任托付的地步?”
假如钥匙能打开这匣子,证明内藏的还会有父亲的遗物!
这事怎就跟他没关系了?
她中毒了,他还能独活?
他不顾一切,抬臂挡着她,直接把钥匙插进扁孔中。
秦茉倒抽了口凉气,只见容非手上拧了拧,眉头也拧了拧。
无毒|药喷溅,但也没能开启。
秦茉挤开容非,快速夺过钥匙,亲手试了几回,暗觉这钥匙看上去符合,实则太薄,且不受力,再拧恐怕会断掉。
打不开,可见,不是这钥匙……
她不知该失望还是该庆幸,顺手拔掉,丢还给容非,闷声不响,一层层把首饰格子放回原处。
发簪、珠花、耳坠、扳指、手镯、环佩、璎珞……件件精致典雅,光芒四射,刺目锥心。
容非满怀希望落空,难堪之情不亚于她,想说句抚慰之言,薄唇翕动,挤不出半句话。
他试图抱抱她,她脚步滑动,如游鱼般闪掠而避。
只听得她木然开口:“今日之事,你且当不曾发生。”
又是“不曾发生”!
容非暗暗咬牙,任何事对于她来说,皆可抹掉?她有没有把他当回事?
他堂堂家主,放下一切奔赴小镇,委曲求全,一心想陪她、助她,却一次又一次被她玩弄于股掌。
大概是犯贱了才会让她凌驾于顶、狠狠折磨!
二人相视而立,隔着两尺木案,莫名有种远隔天涯之感。
原为亲密爱侣,一笑一颦尽是蜜意,此际,两张俊俏面容仅剩下麻木神色。
秦茉陡然冒出一念头——钥匙与匣子不匹配,容非还有回头路,只要他们装作不曾相爱,装作毫不知情。
可她真能割舍?
就算此刻气在头上,恨他、怨他,目视他那熟悉的脸,她的心终归硬不起来。
如此站到天荒地老,也得不出结论。
她淡淡扫了他一眼,紧抿双唇,捧起妆奁,脚下如行云流水般掠向门口。
容非猝不及防,抬脚再追,慢了一步,沮丧自心底蔓延至眉梢,继而渗透全身。
目送她的背影没入苍茫暮色中,他怅然若失,愣愣出神。
夜风拂过青白色袍角,他伫立片刻,抬手把钥匙的细绳挂回颈脖上。
铜片坠于胸口,触感冰凉。
心,也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容小非第几次被甩?作者数学不好,算不出来……(⊙_⊙)】
吃瓜群众:说吧!为你点播一曲凉凉……还是直接点蜡?
容小非:QAQ
特别鸣谢两位赞助商:
糖心雷扔了1个地雷
萌蛋蛋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三章
秦茉紧抱妆奁, 步履匆匆,穿行于越发浓稠的夜色中。
亭台楼阁错落在山石花木间,门前廊后晃动的微弱灯火, 无力驱散铺天盖地的黑暗, 更照不进她彷徨的心底。
路上遇到数名下人, 均面带惊色, 似在犹豫是否该与她搭话。
直到返回居所时,她才发觉, 脸上泪痕交纵。
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止。
秦茉自幼不爱哭,除去亲人离世,遇到再大困境,她都能隐忍不哭泣。为何遇上容非之后, 她已落泪数回?
她心底有无数疑问,如容非是否真为父亲旧友之子?他从何得知青脊在找一匣子?他的消息来源是敌是友?是否在利用他和她的关系?他对她的心几分真几分假?
目下, 她无任何心思再去纠结,将妆奁锁在橱子内,吩咐小丫头给她端一坛桃仁老酒,饮完换了身寝衣, 埋头就睡。
奇迹似的,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翎儿来报,容公子在院外请见。
秦茉懒洋洋下床,不置可否, 命人备水洗浴, 在浴池中泡了半柱香才起。她悠哉悠哉更衣、梳妆、打扮,一丝不苟。
翎儿以为她想精心装扮去见容非, 没想到她衣饰一新,却徘徊在院中赏菊。
“姑娘,容公子还在等呢……”
“哦,由着他吧。”
秦茉浑不在意,只丢下这一句,延嶙峋山石,欣赏西湖柳月、墨荷、绿云、十丈珠帘等菊花,看似神情愉悦,意态悠然。
…………
一连两日,容非皆去秦茉的院外找她,等她。
他认为是时候解释清楚,哪怕有关父亲的部分,他暂时不好详述。
他们还没静下来商量那匣子的处理方法;杜栖迟的归期,他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然而,她竟完全没搭理他。他在时,她不见;他去了别处,她便忽然外出,至晚方归。
说生气,他理解,可她不也照样去他屋里翻找过么?
他唯一庆幸的是,她再恼怒,也没赶他走,只是单纯避而不见。
翎儿等几名与他相熟的仆侍见状,只道他们闹别扭,苦口婆心劝慰,还说姑娘性子执拗,但口硬心软,过两日缓缓气便好,还让容非以后多迁就她。
容非哭笑不得,亦烦躁不安。
他也想多迁就她,前提是,她得给他机会。
秦茉对他不理不睬的第三日,容非脸皮越磨越薄。
尽管他知南柳不会多说,可他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
他躲在客院跟南柳学功夫、折腾小木雕、练字、作画、看书,再纠缠秦茉。
纵然坐立不安,什么书也读不进去,画出来的东西无法见人,他仍执意着装整齐,傻坐案前,或浪费笔墨纸张,随时恭候秦茉。
秦茉心里有他,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他唯一的赌注是,她没有驱逐他离开秦园,总有一日会给他个台阶。
数日后的下午,宁静了好长时间的秦园,忽而喧闹起来,人员走动、搬运物品,偶尔有交谈声传出。
容非起初怕秦茉有客人到访,没敢出门看情况,只让南柳施展轻功去探听。
不多时,南柳归来:“去赴宴。”
容非不解:“赴谁的宴?”
“三爷家。”
又是贺祁家?容非不禁恼火。
平日,秦茉并未与他冷战,他自是高枕无忧。现下最是关键,要是被贺祁那小子横插一脚,外加秦茉听到他和孟涵钰来得稀奇的传闻,辛辛苦苦哄到嘴边的媳妇怕要飞。
想到此处,容非立马对镜整理仪容仪表,快步奔至熙攘处。
多日不见秦茉,他心中甚是想念,背地里已悄悄给她画了几幅画像,然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上一面,他整个人不好了。
秦茉墨染青丝挽了拧旋式的随云髻,如拧麻花般蟠曲扭转,盘结于右侧,极尽妩媚。但容非不得不按捺把她发髻扭正的冲动,以及忍住伸手去扶正她那金累丝嵌宝蝴蝶簪的欲望。
她本就皮相极美,体态婀娜,此际穿了淡紫绸缎右衽上衫,银丝百蝶戏花裙襕马面裙,这倒也罢了。偏生这上衫的护领一半有叶子刺绣,一半素白如雪;袖口的花纹也特意做得不对称,极浅的粉绿藤蔓无规律地缠绕。
最让容非难过的是,她左耳挂的镶金白玉蝴蝶小坠子,右耳则是金流苏,不但左右样式不同,还一边短一边长。
容非自上而下打量她,只觉周身不舒坦,几欲抓狂。
她打扮给谁看呢?不伦不类,妖媚至极……该不会故意膈应他吧?
见他紧皱眉头,秦茉檀唇浅抿一丝淡笑,不予理会。
“姑娘去何处?”
“赴贺夫人的寿宴。”
容非恍然大悟,硬着头皮道:“我送你去。”
“想得美!”秦茉挑眉而笑,“要我带你招摇过市?没门!”
她盈盈转身,刚踏出两步,复而回眸,半眯着眼,端量他好一阵,从发冠到五官,从衣袍到鞋子,目光来来回回扫视,随后噙笑领下人离开。
容非被怄个半死,却作不得声。
她当众撩拨他?还是连日不见,想多看几眼才满足?
可她总算与他说话了,还说了两句,不对……加起来有四句。
他能怎么办?乖乖留在秦园等她呗!
容非晃晃悠悠回到客院,百无聊赖闲坐窗边,摆弄他做的一系列球型木雕,小鸟、小狗、海螺、蜗牛……
他逐一将七八个小玩意排队,又嫌不整齐,重新打乱,再认真摆放。
南柳看在眼里,半字不吐,实则汗颜。
自从来长宁镇,自家公子如像换了个人,任他在旁人跟前如何严肃冷淡,在这位秦姑娘面前堪比被抛弃的小怨妇,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方能回杭州,真是够了。
容非磨蹭一会儿,转头见南柳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笑道:“喜欢?挑一个?”
南柳向他甩了个“我有你那样幼稚吗”的眼神,终究没忍住,上前数步,未作迟疑,拿走那只胖嘟嘟的鸟。
“谢公子。”他摩挲几下,取了块帕子,把木雕小心包好,放入怀中。
容非“噗”地笑出声:“我就知道!”
南柳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掠过微不可察的窘迫,白净面色漾起淡淡红意,稍纵即逝。
…………
暮霭沉沉,为贺宅的高墙拢了一层朦胧昏黄的柔光。
厅内灯火辉煌,丝竹悠扬,寿宴宾客齐聚,一派温馨祥和。
贺三爷、贺祁等与亲朋好友、里长、商家等于花园饮宴,而秦茉和茶商刘夫人等商户女眷,纷纷聚集在前厅的女宾席,席上以贺夫人、孟夫人和孟涵钰为尊,盛装打扮,衣香鬓影,奢华非凡。
宾客们用膳前吃些开胃凉菜,闲谈说笑,讨论妆容、插花、女红和家常事,看上去倒是乐融融。
秦茉心事重重,全程几乎没怎么插话。
上次贺祁和孟涵钰结伴到秦园作客、最后不欢而散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口头上答应赴宴,事后也接下请帖,原想大不了受贺祁一番冷眼,而贺祁却像是忘掉不愉快的交谈,跟往常一样,热情款待。
秦茉暗觉他这人转了性,处事大度了不少,心头大石放下一半,仍禁不住想容非的事。
她今日特地穿上不符合那家伙审美的衣裳,果真引来他注意。冷落他一段时日,她的心不知不觉软绵了,而他似乎失去耐性,不再缠她,但也没溜掉。
秦茉一心想着,等双方冷静过后进一步探讨,该怎么面对局面,如何处置那妆奁,他们之间又该何去何从,不料一拖再拖,拖到今时今日。
余人谈笑声中,秦茉保持温婉笑容,回过神时,丫鬟们列队而来,一一奉上香气扑鼻的汤羹。
秦茉在沉思中吃了整整一碟醋黄瓜,本已饥饿,见是以金针菜、冬瓜做的鳝丝羹,不由得食指大动。
众人夸赞汤羹美味,她拿银汤勺尝了一口,觉得口味偏甜,暗暗奇怪,但其他人皆无提及此事,她只当自己日常品酒舌头太敏锐,或是吃完酸味凉菜,导致口感有偏差,不再多想,安静喝完了瓷碗中的鳝丝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