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撩人处且撩人——容千丝
时间:2020-06-20 09:07:42

  容非因贺祁迟迟未归,担心他在秦家闹事,转念又想,南柳在暗处相护,贺祁翻不起浪。
  当孟涵钰提出辞别,他领着东杨西桐相送,想顺便去秦家主院打听情况,听闻贺祁早已回长兴酒楼,他放宽心。
  贺祁那小子,是在借酒消愁吗?
  容非立在巷口,被浓稠夜色包围,正欲转身离开时,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声,两长一短,带有提醒他留心之意。
  南柳?
  容非大感惊奇。原本派去保护秦茉的两名女护卫,今儿随燕鸣远办事,是以让南柳顶替,按理说左榆右杉还没来得及回来轮值。
  既然南柳在附近,莫非……秦茉也来了?
  …………
  秦茉藏身树后,听得暗号声传出,暗叫不妙。
  而容非则四处张望,没多久,视线投向她荼白裙角,朝身后的东杨西桐摆了摆袍袖,缓步走向她。
  两名护卫互望一眼,躬身退开,匿在昏暗中。
  秦茉无比感激这半树枝叶替她遮挡清朗月光,以便夜色模糊了她颊畔起落的红云。
  她让他以后别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拼命救她,她服药后忘乎所以,与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异常……继而又不搭理他,现在巴巴跑到他门外,算什么意思啊?
  真尴尬。
  容非定定站在她跟前,矜秀面容在夜月下更显清贵高雅。他眼眸深深,有似水柔情,亦有如火炙热,使得她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抵她在树干上,热烈亲吻她,就如当初在东苑那片藤萝花瀑之内,极尽缠绵。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毫无遗漏地捕捉她脸上所有的情绪。
  羞怯、赧然、摇摆不定,依稀融合了几分期许。
  二人傻傻对视,谁也没开口说话。
  她不好问他跟孟涵钰怎么回事,但从方才情形来看,容非神情淡漠,没半点亲近之情,而孟四小姐也无喜意……这两人,大概没什么吧?
  容非乍然见到她,满心欢喜无以言表。
  他确信她心里有他。
  他想告知她,有可靠消息称,与他们父亲相熟的那位龙指挥使,早在数年前被青脊逮住了,因不肯供出昔年的伙伴,一直遭到拘禁。
  而秦茉服药后提到钥匙在未婚夫龙公子手上,因此杜栖迟将那人调至长宁镇。如此一来,与秦茉定下娃娃亲的那个人,说不准也要露面了。
  可容非不敢说这些,怕她执意选择守诺,嫁给那素未谋面的男子。
  一对璧人各怀心事,顾虑中微微掺了蜜味。
  秦茉徐徐挪步,容非不觉她有逃跑意向,缓缓跟在她身侧。
  墨色穹顶有月华流泻,洒落在这两道并行的身影上。
  夜风时缓时疾,河岸败柳沙沙作声,伴着河水潺潺,于情怀激荡的心上,幻化为动听乐韵。
  他们沿河散步,路遇零星镇民,颔首示意,独独二人之间未有言语交流,偶有一个眼神,或一丝浅笑,皆仓促飘离,淡若无痕。
  他以无声陪伴,宣告了他的态度——他会默默陪着她,不强迫,不焦躁,不气馁。
  直至夜色深浓,他们从华云桥上绕回北岸,踏月而归,他将她送回秦家主院,含笑而别。
  连片衣角也没沾上。
  …………
  接连几日,秦茉闭门不出,容非没再相扰。
  他们都知道,为平定人心,青脊决定当众开启匣子。
  青脊似乎认定容非那钥匙的真实性,就连杜栖迟也不曾怀疑过。
  无法想象,若在千百人前,打不开那匣子,青脊中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届时,他们二人将要受到相应惩罚。
  八月十二日,容非生辰刚过,离秦茉十八岁生辰仅余四天。
  这日容容流云,天色碧青且温润,西风交织纷飞落花与泛黄叶片。
  长宁镇上居民、闻风而来的江湖客、盗门所剩为数不多的传人,连同孟将军率领的兵将、青脊众指挥使,齐聚在镇集所在,静候密匣开启仪式。
  静候一炷香时分,围观的无数双眼睛中,有茶商刘家三口、贺三爷携同赵姨娘、宋安寅等商家候立一角;又有魏紫带领着小豌豆、宣婆婆、翎儿及一众仆役;而容非与八卫则守在秦家人周边。
  众人表情各异,纷纷注视着那一群玄青色衣袍的青脊指挥使,护送越王和一位身穿锦袍的壮年男子入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气势非凡,容貌俊朗,沉毅清隽,与越王谈论着什么,瞧阵仗,应是传闻中身居高位的青脊总指挥使。
  他恭请越王落座,而后对杜栖迟略一点头。
  不多时,顾起与数名指挥使押来一名中年壮汉。
  这人并未受绳索、铁链等物束缚,脸容饱经风霜,双目炯然,在人群中搜寻一番后,似对秦家人多看了几眼,望向秦茉的眼光,无形中流露出慈爱。
  余人并不晓得这壮汉是何人,轻声议论。
  唯有宣婆婆打量那人半晌,低呼:“这不就是老爷当年的好友……龙爷吗?”
 
 
第九十一章 
  宣婆婆之言, 嗓音不大,夹在议论声中,除秦茉、魏紫等, 余人听不真切, 不知此人为谁。
  可容非事前已得此消息, 外加那人投向秦茉的目光含带暖意和欣慰, 他已然猜出——这人,姓龙名平, 为当年青脊红玉一脉的“黄”字铜牌指挥使。
  红玉的总指挥使,却是十八年前谋逆的重要成员,不光以卑劣手段谋害三位“天”字玉牌指挥使,还通敌叛国,引兵入关, 险些酿成大祸。
  自其败露后,手下指挥使, 不论有否参与谋逆,皆被抓捕,审问过后,杀的杀、囚的囚, 红玉一脉从此不复存在。
  龙平是昔年为数不多的逃脱者之一。
  这些年, 青脊从未放弃过追捕他和他的同伴。
  并非有确切证据证明他心存反意,而是他和同伴在逃亡时,带走了青脊的密匣。
  其同伴有三四人,当中包括神偷“风影手”和负责绘肖像的容业, 也就是容非父亲。
  十多年来, 容非断断续续从母亲口中获得的信息,并不完整。
  他只知父亲生前为密探组织服务, 莫名其妙被当作逆党余孽,死得不明不白;也只听说父亲常去长宁镇,为镇上设计过不少建筑,与秦姓好友走得很近,除此以外,几乎一无所知。
  直到这桩旧案重新掀起,他才从各处搜集、拼凑了信息,得悉部分隐情。
  但父亲死于何人之手?被谁出卖了?为何要带走青脊的密匣?他们这一组人,是否真的参与谋逆?他茫无头绪。
  此番,重见父亲曾经的上司,容非与秦茉皆有类似的疑惑和激动。
  龙平自知戴罪之身,没敢和宣婆婆、秦茉打招呼,只悄然扫视而过,木然立在台上方桌边。
  杜栖迟踏前数步,捧出一个由黑布包裹着的方型物体,掀开黑布后,露出尺余长的黄花梨木老妆奁。
  妆奁顶部嵌镜子,四周漆金百鸟朝凤雕刻栩栩如生,正是秦茉惯用的那个。
  现场大多数人交头接耳,被为首的林指挥使眼尾一扫,霎时不敢作声。
  偌大集会场地鸦雀无声,林指挥使发问:“龙平,是这匣子?”
  “是。”龙平应道。
  杜栖迟拿出容非那黄铜片,毕恭毕敬,双手递给林指挥使。
  当众人以为林指挥使要用黄铜片开启匣子时,他并未伸手去接,从怀内取了一小木匣,掀掉油纸,拿起另一把钥匙,再将容非那黄铜片与钥匙并在一起。
  大抵上面的纹理相嵌,两把钥匙合二为一。
  秦茉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和容非打不开那妆奁中的暗锁!怪不得……杜栖迟获取钥匙后,未曾怀疑真伪!原来,那仅仅是一半!
  妆奁内部的饰物和暗格早已清理掉,林指挥使捋起袖子,正要把手往里伸,见龙平神态有些奇特,说不出是喜或是悲,他剑眉一凛,冷言道:“你来开。”
  龙平错愕过后,嘴角浮出一丝嘲讽,接转钥匙,等周边青脊指挥使退开两步,他毫不犹豫,手执钥匙,探进内里。
  只听得“咔嚓”一声,密匣并未喷射出想象中的毒烟或利箭。
  在场之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眼见龙平将匣子的金属部分提出,抽调最上面的钢板,小心翼翼捧出一叠纸状物。
  一本册子,和一红一白两个信封。
  盗门那几人面露喜容,不由自主上前数步;三名江湖帮派代表也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林指挥使确认无害,挪步拿起最上面的红色信封,抽取内物,见状皱了皱眉头,眸底滑过狐疑,后重新装好;觑见中间夹着的白色信封标有青脊印记时,喜出望外,紧攥在手;再观那泛黄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表情愈发古怪。
  他目视龙平:“这些……是你亲自放进去的?”
  “是。”
  “信是何人所写?”
  “是红玉一脉的银牌指挥使所书,我只负责上锁和传送,不知内容。”
  “其余这两样,与‘风影手’有关?”
  龙平点头。
  围观者万分好奇,盗门与江湖客更是虎视眈眈,若非对方是朝廷命官,他们估计已一拥而上,争抢不休。
  林指挥使自然注意到他们眼中的焦灼,拿起那本册子,“你们自己判断,这是否为盗门秘笈或江湖寻找的藏宝图。”
  日光照射下,依稀可辨那册子封皮写有二字——至宝。
  字迹遒劲有骨,只是年月已久,略显斑驳。
  盗门的灰袍男子微露失望之色,而帮派代表见了“至宝”二字,喜上眉梢。
  他们同时翻阅,均流露诡异神色,更是引发旁人的无限猜疑。
  “到底是不是盗门秘笈?”
  “不像……估计是藏宝图?”
  “可若是藏宝图……那谢帮主怎么没半点兴奋?”
  “据说藏宝图都是用藏头诗或特殊材料写的!哪能一眼看穿?”
  那盗门数人从头到尾将册子翻看完毕,而两个信封很薄,铁定不是己方所寻之物,他们面如灰土,低声商议了几句。
  灰衣人似不经意望向秦茉,瞥见容非与八卫,当即收敛眉宇间的戾气,转而对林指挥使和杜栖迟作揖。
  “谢过二位正公严明,此物并非盗门秘笈。他日若有差遣,定当效犬马之劳。”那灰衣人尽可能以恭敬口吻,道出了客套之言。
  这不过是让大家好下台的委婉说法,青脊人才济济,未必需要盗门支持,但贸然让他们丢尽颜面也无必要。林指挥使淡然一笑:“好说。”
  盗门数人小声交谈,向台上众人道别,融入人潮,没了影踪。
  林指挥使又问:“这可是与你们传家宝相关的宝藏?”
  江湖帮派的三位代表尴尬,一黄衣青年道:“在下见识浅薄,看不大懂……不如,请燕少侠鉴别一番?”
  此言一出,余人哗然,均四下张望,苦寻燕鸣远身影,最后杜栖迟把眼光锁定在一株半青半黄的大树上。
  大伙儿顺着她的视线,果真发现了燕鸣远的白色衣角,齐声唤他。
  燕鸣远看躲不过,笑嘻嘻地飘了下来:“找我作什么呀?”
  林指挥使半眯着眼打量他,微笑道:“小燕子,好久不见,长大了不少。”
  “小燕子”三字一出口,燕鸣远那白净的面容顿时红了。
  周遭人的反应,大致与当初他公然喊杜栖迟为“小麻雀”相类,愕然、诡秘,忍俊不禁。
  燕鸣远向林指挥使抛出了一个嫌弃的眼神:“林老哥,别这样叫我!多少年前的绰号了!”
  因燕鸣远的三位姐夫先后担任青脊要员,他自幼随他们到京城游玩,认识了包括越王、林指挥使在内的达官贵人。而林指挥使与他的姐夫们交好多年,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二人胡扯几句,燕鸣远终归少年心盛,随意翻阅那本名为“至宝”的小册子,边看边乐。
  林指挥使没再管旁人,确定白色信封的火漆封缄完好,遂令杜栖迟备火。
  江湖传言,青脊密函均用乳粉调制汤汁而写,干透后无色,需经过火烘烤才能重现字迹。
  大家只道林指挥使要当众揭晓这隐藏了十八年之久的秘密,个个兴奋莫名,却万万没想到,他右手一抖,直接点燃了白信封,于惶惑众目间,把劳师动众找寻的密函烧成了灰。
  灰烬与黑烟随西风飘散后,顾起禁不住多问了句:“林指挥使,您这是何意?”
  “奉命而为。”林指挥使面无表情。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想到,当今皇帝竭力追回密匣里所藏的信件,并不是为了知晓上面写什么,而是就地毁灭,让其中秘密永远不为人所知。
  除去奉命毁信的林指挥使外,在场的,另有一人,表情透着了悟。
  燕鸣远。
  他仿佛猜到结果,头也不抬,继续翻阅册子,唇边噙笑:“好玩儿!谁画的?”
  龙平原本神情肃穆,听他一问,答:“一位故友。”
  燕鸣远见案上红色信封无人搭理,又问:“那又是什么?”
  龙平没正面回答,转向林指挥使道:“这册子和这红信封,不过是当时急忙之中为填补密匣缝隙、防止被人发觉端倪而顺手塞入的,并不牵扯机密,恳请林指挥使允准,物归原主。”
  林指挥使亦看过册子和红色信封,知他所言属实,摆了摆手,“你留着吧!”
  “让我看完……”燕鸣远看得津津有味,死活不撒手。
  龙平无奈,拿起那红色信封,缓步下台,径直走向人群中的秦家人。
  谈论声此起彼伏,秦茉只觉心在颤抖。
  这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是父亲的好友,也是她未来的公爹……
  龙平身陷囹圄数载,面目沧桑,英气未灭。他行至秦茉跟前,眸光柔和中隐含湿意,嗓音沙哑:“世侄女,你长这么大了!好!好得很!你爹娘在天之灵,定然欣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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