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撩人处且撩人——容千丝
时间:2020-06-20 09:07:42

  诚然,有关秦茉的婚约,大伙儿在过去十多年间,从不敢翻到明面上来细说,一则怕惹起伤心往事,二则他们从不曾见过所谓的龙公子。
  事到如今,他们方明白,根本不存在什么“龙公子”;而未婚夫本尊,阴差阳错,不知自己早在儿时与秦茉定下婚约。
  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促成本已全无交集的二人,使他们一步又一步,相遇、相知、相恋、相守,分离后又重聚,走到了今日。
  若无错失与遗漏,兴许他们早在前几年已结为连理,说不定也照样美满,却未必有共度患难后的情深爱笃与心有灵犀。
  青脊中人本要将龙平押走,林指挥使则由着他一一道出旧事。
  听完其所述,他沉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十八年前,亲王、异族、境外教派与“天”字红玉指挥使挑起的那场叛乱中,他亦深受其害,被叛徒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幸亏被他后来的妻子所救。
  他对谋逆者深恶痛绝,但也明了,绝非红玉一脉的指挥使都是谋逆者。当中不乏被瞒骗、被利用、毫不知情的底层人员。
  当旁观者一再为容秦两家婚事的兜兜转转而唏嘘不已,山林深处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靠近。
  霎时间,青脊与明威将军的手下皆起了戒备之心。
  “去瞅瞅怎么回事。”杜栖迟对两名青脊发令。
  不多时,二人施展轻功奔回,低声向她汇报。
  争论声中,蜿蜒山道上出现了数百人,有骑马的、有步行挑着担子、箱笼的,有三十余辆满载重物的马车,朱漆髹金,吉祥喜庆。
  镇民惊奇地讨论着这是谁家的婚事时,领头的锦衣少年已穿过人群,停在台前下马,五官秀气,书卷味浓,正是容非的书童近侍——楚然。
  他先向台上的越王、青脊指挥使们行礼,再对容非和秦茉施礼。
  “这……要做什么?”秦茉见了这阵势,疑心容非要把家搬到长宁镇。
  容非笑道:“说好的,三书六礼一样不会少你。时间紧迫,我干脆让人全部运送到镇上,省得两地来回跑。嗯,目下,我是不是该遣媒妁往你家提亲?再正式纳‘采择之礼’,之后就是问名、纳吉……”
  他语含笑意,声音压得极低,话未说完,队伍中的媒人带领第一队人,奉上数十种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并将礼单和名帖交到魏紫手里。
  越王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何事,见魏紫喜滋滋地接了一叠事物,惑然起身。
  容非见状,笑着解释:“王爷别紧张,魏掌柜是秦姑娘的婶婶,婚嫁之事,得和长辈商议,不是么?”
  本来,有关越王和魏紫之间微妙的情愫,已被不少人捕捉,此际遭容非揭破,二人顷刻间涨红了脸。
  送礼的长队源源不绝,看样子经过了极为充分的准备,绝非十天半月筹备得了。
  镇民争先恐后围观,激烈讨论,尽是艳羡与惊叹。
  秦茉受众人瞩目,羞赧得无以自处。
  容非自在东苑藤萝花廊下摁住她强吻的那一日起,已吩咐楚然回杭州着手筹备婚宴相关。
  先前,他几近认定,愿望落空。
  幸好,她依然是他的。
  待看到秦茉把裙带拧成麻花,他凑向她耳边,浅笑道:“我早说了,要是青脊定我的罪,我便请求杜指挥使将你我关在一起。因此,得提前把你娶进门。”
  此话混合了灼热气息,迅速烫得她耳根赤红、心惊胆颤。
  她情急之下,右手骤然前探,轻巧从容非手上夺过婚书,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展开利落步伐,人如踏云般滑过木台之侧,绕过一帮镇民,溜了。
  容非一怔,丢下一句:“按照礼法继续!我去追!”
  示意南柳北松等人留在原地,他挤开人潮,撒腿狂奔。
  其他人傻了眼。
  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青脊中人不晓得是否该将案件重要人员截住,纷纷请示林指挥使。
  越王闻声,插话:“林指挥使,陈年旧案也算告一段落。秦家后人与容家后人,于此并不知情,谈不上隐瞒之罪。至于这姓龙的,为的也是情义,相信同样重情义的你,更能谅解。”
  “这恐怕……”林指挥使迟疑。
  “你就当给本王卖个顺水人情,”越王笑容含带一丝窘迫,悄悄窥望魏紫,恰好魏紫也望向他,目光相触,他心下暖意顿生,补充道,“好让我在……前挣点面子,实在不成,我去跟父皇求情,别计较了。”
  林指挥使沉吟片晌:“既然越王殿下……”
  “头儿!”杜栖迟急忙唤了他一声,甚至没用正式称呼,猝不及防被一强劲力度带了一下。
  不须回头,她猜出是燕鸣远所为。
  “麻雀,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追究了!”燕鸣远小声劝道。
  杜栖迟苦于他老插手干预,憋了许久的怒气翻涌复至:“你真要为这些认识没多久的人跟我作对!到底为何!”
  “这世上并非只有黑白对错,他们本身没做错什么。”燕鸣远收起平素的嬉皮笑脸,义正严辞。
  两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对视,杜栖迟费尽时日和力气强硬起来的心,再度因这肆意飞扬的面孔而有了些微动摇。
  没用的家伙!她沮丧之极,仿佛她仍旧是钥华阁中弱小的小麻雀。
  大半个月前耻辱的一幕重现眼前。
  她喉底艰涩,回想自己一年来的昼伏夜出、浴血奋战,而眼前的“天”字墨玉指挥使曾跟她爹说,总指挥使的位置迟早要留给她,届时当爹的,没准要听女儿指令。她爹笑而回应,青脊历来有能者居之,他绝无异议。
  长辈们充分表达了对她的厚望。
  一路走来,她真的走对了吗?
  燕鸣远凝视她雾气缭绕的杏眸,柔声道:“我懂,你我其实一样。咱们生在出类拔萃的家庭,成长于德高望重的师门,又有那么多人中龙凤的师长,本就压力重重。
  “出门在外听到的全是他们的光辉事迹,大伙儿张口闭口就是我们是谁谁谁的儿女,总觉自己生不逢时,没有参与十八年前那场抵御外敌、平定内乱的战争,心心念念想闯一番事业。
  “可你不觉得,正是那样,你才要活得更宽容些?现在太平盛世,别没事找事,容大哥和秦姐姐不过是普通人,想踏实过日子,难得有情人成眷属,何不放他们一马?你还小……”
  杜栖迟怒道:“什么我还小!你比我大一岁罢了!”
  燕鸣远也火了,态度比平时更为严厉:“还顶嘴?我是你师叔!”
  杜栖迟想起她初来长宁镇的那天,他于众人前给了她下马威,夜里又将她叫至西苑,试图哄她……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再也把持不住,怄气道:“别有事没事摆架子!之前,谁口口声声说不做我师叔的!”
  燕鸣远先是一愣,随后笑得捉狹:“这么说,你同意……与我一处了?”
  “没、没有的事!别瞎想!”她整个人如被火烧一般,愤而转身。
  亏得半张脸有面罩遮挡,不然,她这以冷面著称的杜指挥使,遭人觉察脸上的红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
  秦茉手持婚书,火速往秦家方向飞奔。
  因镇民汇聚在集会地看热闹,沿途人影稀少,一派静谧,唯有长宁河的碧色河水,漂浮着红橙黄褐的败叶,悠然东流。
  秦茉步履匆匆,尽管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要逃跑。
  数年来的低调度日,使她不喜于众目昭彰下受过多关注。
  她需要缓一缓。
  容非在她身后穷追不舍,让她讶异的是,这家伙近来身手有了长进,似练过?至少,跑时稳健有力,不再气喘吁吁,比起他跟着诈骗团伙入山林寻她的那回要好得多。
  “差不多得了!给点面子!”容非边跑边叫唤。
  秦茉原本有心与他聊上几句,听他这么一喊,顿时加快脚步。
  跑至卧仙桥时,猝然间,灰色身影急速一晃,三人拦在道前。
  秦茉定睛一看,心凉了半截。
  盗门的人,果真不肯放过她!
  由于她及时停步,容非立即追上,展臂将她挡在身后。
  为首的那名灰衣中年男子,以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二人:“秦姑娘,敢问令尊从盗门带走的秘笈何在?你们小夫妻做的是正经生意,留着无用,不如还我们。”
  容非冷冷地道:“你们也就只敢在晚上干些偷鸡摸狗之事!今时怎么有胆量于光天化日之下露脸?”
  灰衣人暴怒:“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家主,就无人敢动你!不就仗着几个护卫武功了得么?”
  他一使眼色,身旁两人猱身而上,齐齐向容非抓来!
  秦茉大体得知,盗门中人武功寻常,但胜在身手敏捷。她正想息事宁人,容非将她往边上一推,继而避过两人夹击。
  他近日在八卫轮流指点下,拳脚功夫大有长进,应付武林高手无望,但对付盗门这种三流角色,居然有还手之力。
  三人身影挪移,拳来脚往,劲风凌厉,叱喝有声,斗了十余招。
  眼见容非孤身与二人相拼,秦茉没来由回忆起三个月前的山林里,面对几名壮汉的围攻,他强行摁将她于怀内,高举左臂,强行替她挡了一棒子。
  回想那一幕,心依旧会痛。
  无论如何,她不愿他再为自己受伤了。
  “罢手!”她当即从怀中拿出一本黑皮册子,高举过头,扬了扬。
  灰衣人一见,阻止道:“停!”
  三人罢斗,各自中了两三下拳脚,又怕丢人,死活忍住不去搓揉。
  秦茉抢至容非身畔,眸底饱含关切:“还好吧?”
  容非吃了两拳,说不痛是假的,可他绝不当着对手示弱,逞强道:“没事。”
  “秦姑娘早些拿出来就好,何苦折腾那么多?”灰衣人紧盯她手中之物,恨不得扑过来抢。
  秦茉柳眉一挑:“按理说,因着我爹的关系,我该尊你们一声‘师叔’,可你们多次暗中窥觊,实非长辈所为!”
  “我们只想要回秘笈,让技艺得以传授,别无他意,若有得罪,请姑娘见谅。”灰衣人换了副口吻。
  秦茉深知,这帮人肯花上数月在附近徘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已揭晓秘笈并非藏在密匣中,她若不痛快交出,只怕他们会时不时潜入宅院乱翻一通,因而提前备在身上。
  她私下向燕鸣远打听过,知盗门所剩的人已无多少,这十多年来倒也没作奸犯科。
  这秘笈的内容,她已熟读,留下确无益处,不如趁机要一句承诺?
  “给你们,没问题,只不过,你们得立个誓——不得以盗窃之术行恶,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灰衣人淡淡一笑:“姑娘竟有此顾虑?眼下法度森严,咱们做不了坏事。”
  当下,三人依言立誓,郑重接过秘笈,仔细翻阅,确认无误,笑颜展露,如获至宝。
  临别时,那灰衣人忽而回眸,朝秦茉咧嘴而笑:“怪我有眼不识秦姑娘,更没想到姑娘……啧啧啧,如无意外,我们不会来长宁镇滋扰,还是提醒一句——二位记得锁门。”
  秦茉听得莫名其妙。
  这是让她防盗防贼的意思吗?
  转眼瞥见容非一脸窘然,总算记起,他们初遇那夜,以奇葩姿势叠在一起,正好被这人瞧去了!
  那人大概是后来见容非对她诸多保护,才猜出当时月下疾奔的、与小房间内扑倒容非的女子,为同一人!
  可她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那阵子真没干件事?有意义吗?
  三人离去后,目视秦茉如被淋了红漆的脸,容非笑吟吟地道:“姑娘的名声全被我毁了……放心,我一定对你负责!”
  她愤怒地揍了他两下,恰恰打在他方才中拳之处。
  他“嘶”地呼痛,又哄道:“再说,姑娘拿了传家宝救我,我得以身相许。”
  “切!我这是抵你用钥匙救我的人情。”
  “那咱们的婚约怎么说?”
  “离我十八岁没几天了……”
  容非圈她入怀:“立马成亲吧!”
  “你!”秦茉急急推他。
  这可不是他或她的花园,岂可胡来?
  然而,容非力气比她大,紧紧将她锢牢了,且在她别过脸前略一俯首,以唇贴向他思念多时的唇瓣。
  唇齿磕碰中,她退他进,被他再一次抵在柳树下,躯体紧贴,既有微风细雨的温存,又有狂风暴雨的热烈。
  呼吸缠绕,爱怜、温柔……纠缠而入,迫使她喉间溢出零碎吟哦。一贯清浅的嗓音添了几丝婉转柔媚,教他差点忘乎所以,想要为所欲为。
  终归在河畔桥边树下这种随时有人路过的地方,容非没敢过于放肆。
  深吻过后,凝望怀中娇颜,他笑哼哼地道:“我到今时今日,才搞懂我爹的遗言所指。”
  “遗言?”
  “他让我带上钥匙,来长宁镇秦家,找宝贝,”他噙笑道,“你看,我找到了!”
  说罢,凑到她额上一吻。
  秦茉细想他们这段曲折的姻缘,从当初的互相误解、怨怼,到其后的怦然心动,心底甜暖热流涌动。
  于思忆中回溯,她猛地记起一事,瞋目啐道:“这时倒嘴甜!还记得你讽刺过我什么?”
  “我何曾讽刺过你?”
  “哼!你说我手段高明,撩死人不偿命!”
  “嗯,”他两臂紧绕着她,“我愿以余生领教姑娘手段,直至被你撩死之日。”
  秦茉心中蜜味更浓,嘴上犹自抗争:“你冤枉我!我那会儿压根没撩过你!”
  “不要紧,慢慢补,”容非沉嗓如醉,诚恳得分外勾人,“从今以后,我会尽我所能,放下骄傲,做得不对之处,请夫人多多提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