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眸环顾了一圈,各路宾客探究的视线齐齐望了过来,眼眸微沉,声音依旧温和动作,却一字字几乎从牙齿缝里低声蹦出:
“母亲,儿子求你,别在儿子的喜堂上闹!你想儿子成为京城笑柄,亦如爹当年那般吗?”
陈氏猛地被震住,余光瞥见满堂而坐的宾客,他们或交头接耳,或摆出看笑话的姿态,她怎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丢人啊?
恨毒了陈锦碗,但她不能让儿子难做啊。
“放手。”陈氏咬牙道。
顾辞闻言松手,抬头看了眼身后的顾魏。
顾魏回以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他根本没办法说服陈氏同意这门亲事,只得尽量想办法拖延,掐着时间点到京城,就是让陈氏顾及到顾家的颜面,能够勉强接受现状。
至少,拜堂时别出乱子。
可顾魏明显低估了陈氏的火爆程度,儿子的脸面明显高于顾家的脸面。
若不是儿子……,娶亲当真娶出了笑话。
只见陈氏面无表情地理了理陆霜飞头上的盖头,勉强挤出一丝喜庆的笑容:
“瞧瞧,大喜的日子,竟然将盖头戴歪了。新娘子头天进门,可得正着进来,绝不能歪,会不吉利。”
陆霜飞手心攥出了冷汗,见陈氏再无其它动作,当下稍微安心。
宾客们恍然。
原来侯爷夫人是替新娘子整理盖头,差点就误会了。
瞧着那般气势汹汹的样子,恨不得扇新娘子几耳光解恨呢。
一场即将起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楼君炎竟觉得特希望,还想好好看场戏呢,没想到这侯夫人为了儿子竟然能强咽下这口气?
拜堂礼过后,陈氏不再端着侯夫人的架子,也不在维持面上的笑容,反正宾客们自有顾魏操心,用不着她,儿子的亲事竟然直接略过了她,这事儿没这么好过。
陈氏阴沉着脸,径直去了后院喜房。
扯掉陆霜飞的红盖头,一耳光狠狠地扇了下去:“陆霜飞,既然你死乞白赖地要嫁顾辞,做我们顾家的媳妇,你就该知道顾家第一条遵循的规矩就是,你的婆母才是后宅的当家主母。晨昏定省,端茶倒水,侍奉长辈,媳妇该做的事,你一件不落的给我做好,只要我没死,我就得永远压你一头,你就得永远在我面前伏低做小!”
陆霜飞捂着红肿的脸颊,眼里盈满泪水,愣愣地看着陈氏:“姨母,我是霜儿呀。”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你姨母,是你的婆母,我没有陈锦碗那糟践人的姐妹!”陈氏恨恨地瞪了一眼陆霜飞柔美的脸,这般楚楚可人的小模样,真是像极了陈锦碗那个贱人。
原本,陈氏没这么迁怒陆霜飞,顾魏当年痴迷陈锦碗,顾辞又痴迷陆霜飞,甚至不惜欺骗她,她毕竟疼惜自己的儿子,不能真跟他决裂,不代表她会疼惜陆霜飞这个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就跟她的娘陈锦婉一样专勾男人的心。
陈氏尤嫌不解气,对着陆霜飞另一边脸扇了下去:“第二条规矩就是,好好伺候我的儿子,你的夫君。今儿个晚上,你可得卖力勾着点,你夫君越迷恋你的身子,我磋磨你时,可能会考虑留几分薄面。”
陆霜飞哪里听过这种刻薄糟践人的话,本就红肿的脸颊已然变成了煞白,抖的毫无血色。
怎么也没想到,新婚夜就糟糕到如此地步。
陈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踩在红盖头上,摔门而去。
陆霜飞终于忍不住,伏在榻上低声哭了起来。
等顾辞微醺着回来,陆霜飞早就端正坐在绣榻上,不再哭泣,只是死死揪着衣角,呆坐着。
红盖头依旧盖在头上,遮住了她满脸的红肿,而那火红的盖头上隐隐有些污渍印记。
但盖头总会掀开。
顾辞微微扬手,红盖头顺势落下,露出陆霜飞满脸的红肿,本该红妆遮面的姣好容颜,此刻却如被人蹂/躏了一番。
顾辞皱眉,坐在她身侧:“母亲来过了?”
陆霜飞轻轻点头,却什么都未说。
“她动手了。”并非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陆霜飞怔然,只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未说话。
顾辞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吩咐人取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亲自帮她抹在脸上,淤青有所消散,比方才好看多了。
顾辞转身放药时,陆霜飞却拉住他的衣角,泪盈于睫:“表哥,姨母是不是不喜欢我?”
“嗯。”顾辞并未隐瞒,颔首道。
“我该怎么做?”陆霜飞捧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必做。”顾辞看着她,眉眼温和,“霜儿,我娶你,便会对你好。但你……”
声音骤然变得冷冽,不似素日的温雅,“但你,永远别在我面前演戏,更不许欺骗我!否则……”
后面的话泯灭在唇齿之间。
一室旖旎,红绡帐暖。
喜床摇曳,嘤咛喘息。
翌日,顾辞陪着陆霜飞去给公婆奉新妇茶。
因着昨夜的折腾,陆霜飞身体酸疼,走路略有不适,顾辞竟体贴地扶着她,陈氏本欲发走,看见这么一幕,却也不好在儿子面前做恶人。
成亲不过三日,顾辞便要前往西境。
陆霜飞知道他要去从军,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因着这两日的温存,以及他对她的维护,陆霜飞觉得,顾辞是爱他的,依旧是她心目中的阿辞表哥。
顾辞离京之前,便将陆霜飞的事情安排好了,陆霜飞留在京城,老宅有旧人,且有国公府的人照料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陈氏本打算留在京城,顾辞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母亲,请回江州。等儿子平安从西境归来,便接你来京城生活。”
顾魏有诏命在身,不得入京城,亲事结束,自当回江州。
陈氏却不一样,她是个妇人,她可以留下,但她的儿子却不许。
陈氏咬了咬牙,越发狠惨了陆霜飞这个狐狸精,便提出带陆霜飞回江州。
“阿辞,母亲知道你疼霜儿,不如让母亲带她去江州,母亲既替你好好照顾着她,又能帮你看着点,新婚夫妻刚成亲便要分离,怎么受得了两地相思的苦楚?”
话里话外是何意,不言而喻。
暗喻陆霜飞可能会按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
“母亲,她不能跟你去江州,你真会让她好过么?”顾辞侧身,清润的眸子带着淡笑,”我娶她,不是为了给母亲当非打即骂的丫鬟。母亲若实在有气,府中其他下人多的是。“
“你当真就那么喜欢她?”陈氏握住了拳头,咬碎了后牙槽。
顾辞蹙眉,没应她。
喜欢吗?
他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空了一角,需要物件或者是人来填满罢了。
陈氏倒底拗不过儿子,没必要为了个陆霜飞跟儿子撕破脸,但心里郁气不疏,离京之前,又去了国公府狠狠地将陈锦碗痛骂了一顿,甚至故意拿洞房花烛夜折辱陆霜飞一事,去戳小陈氏心窝子。
倒底是国公府养大的姑娘,小陈氏怎能不气,然后陈氏痛快了,痛痛快快地离京。
顾魏和陈氏离开后,顾辞也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境。
小陈氏想到陆霜飞平白无故受了陈琳琅的辱骂,刚成亲便与夫君分别,专程借着回门之际,将她接回国公府住了几日,开解她安慰她。
等这些事情最终了结,小陈氏便同陆阳明前往安和县,追查当年的真相。
可哪里知道郑氏收到小陈氏的信后,火冒三丈,越想越气愤,竟拎着陆秉坤直接冲到了京城。
居然指责他们换了国公府的孩子,陆燕尔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怎么就不是她的了?
第83章 你是我的(一更)……
陆宗兼点头:“不错,正是长子。”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陆秉坤和郑氏,旋即说道:“二位风尘仆仆赶路到京城,必是困顿劳乏,我先送你们去楼大人家,然后将你们来京城的消息传给爹娘,他们自会返回京城。”
陆宗兼是国公府长子,素来稳重,小陈氏便没打算瞒着他,临行前将陆燕尔与陆霜飞身份调换的事告知于他,再结合郑氏方才的话,瞬间便猜透了两人的身份。
只是,这位郑氏话里话外似乎也有气。
陆秉坤夫妇却有些受宠若惊,看陆宗兼的官服品阶必不低,他们哪儿够格让他亲自相送,慌忙推拒道:
“我们知道地方,不便麻烦大人。”
“伯父伯母初次到达京城,人生地不熟,恐怕对京城不甚熟悉,你们既是爹娘的故交,晚辈略尽心意自是应当。”
故交?
郑氏和陆秉坤对视一眼,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陆宗兼顿了顿,继续说,“何况,我与楼君炎同朝为官,私交不错。”
此话一出,郑氏顿时打消忐忑。
只觉楼君炎在京城混的真不赖,他们竟能得女婿的面子让国公府的长子亲送,原本恼怒陈锦婉的肆意污蔑,可现下又觉得没甚大不了。
陆燕尔总归是她的孩子,错不了,自己着急个啥劲儿。
到了楼家小院,只陆燕尔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楼君炎还未回府,陆宗兼不便停留,便告辞了。
陆燕尔却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略带惊悚地望着突然冒出来的爹娘,惊呆了。
郑氏率先上前,伸出双臂亲昵地抱住了她:“我儿瘦了呀。”
陆燕尔心道,楼君炎只给她吃七分饱,可不就瘦了吗?
将近一年未见,郑氏有说不完的话,此次冲动之下来京城,一则为着澄清陈锦婉冤枉他们陆家换孩子的事,二则却是想借着此次机会看陆燕尔。
看着陆燕尔贵夫人般的生活,满屋子的华衣美服,几大箱拢的头面首饰,郑氏乐的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夸陆燕尔:
“女婿是个会疼人的,我儿真是好福气。”
陆燕尔扁嘴:“给银子花,就是疼人吗?”
“能给你大把的银子,不要钱的买姑娘家喜欢的首饰,讨你欢心,难道还不够疼你?”郑氏白了她一眼。
陆燕尔乐呵呵地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是挺疼她的。
两母女聊来聊去就是家常里外,陆秉坤只能干瞪着插不上话,中途灌了好几壶茶水,便借故去观赏楼君炎的书房了。
结果,没有他想象的书画古董,一眼望去,除了书还是书,还有许多女儿家消遣读的戏本子,只觉得无趣,便又回来听两母女唠嗑。
听着听着,陆秉坤不禁感慨她们的感情真亲厚,没有血缘却胜似亲母女。
脑海里不禁浮现诸多烦乱的事,如果两个孩子没有互换,那个养在国公府的娇千金,他和郑氏的亲生女儿,是否也如陆燕尔现今这般,依偎郑氏怀抱娇软撒娇。
错误已经造成,后悔,好像也来不及了。
想着陆燕尔嫁的不错,愧疚心稍微减退了几分。
“娘,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我儿,娘有一件事要说。”
陆燕尔和郑氏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不禁一愣,郑氏笑道:“我儿先说。”
“不,还是娘先说吧,有什么好消息想告诉燕尔,燕尔也有好消息要告诉娘亲和爹爹呢。”
郑氏蹙了蹙眉,叹口气道:“那就娘先说吧,这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跟你有关,你随便听听也好。”
随之,便将国公夫人陈锦碗与她同时临产的事情告知了她,陆燕尔听完,顿时惊诧不已。
原来,爹娘与国公府的渊源竟是如此,而陆霜飞竟与她在襁褓里时竟然就认识了。
额,婴孩是没有记忆的,还是算不认识吧。
见她不语,郑氏以为她当了真,急忙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我儿,听娘说,也不知那国公府如何生出了误会,竟说我们将自己的孩子与她的孩子调换了,可这压根就不存在,你就是娘的孩子,亲生的,谁也改变不了这点。”
“嗯,我相信娘。”陆燕尔弯了弯眉。
爹娘若真调换了国公府的孩子,怎么会如此疼爱她?他们宠她,爱她,教养她,以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栽培她,从未苛责过她一分。
若不是亲生的,怎会付出这么多的心血?
陆秉坤望着这边,嘴唇蠕动两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对了,你刚才要告诉为娘什么好消息?”郑氏瞅着陆燕尔,突然问道。
“额,感觉夫君好像又要升官了呢。”陆燕尔手下意识地摸在腹部上,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
还是等这件糟心事弄清楚了,再告诉他们吧。
“又要升官?”
陆秉坤顿时咂舌不已。
这官升的未免太快了,想到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当个小县令,真是没法比,没法比。
郑氏却觉得楼君炎相当能干,才识本事俱佳,升官不是挺正常的吗?
她笑着瞥了一眼陆燕尔的肚皮:“还以为我儿有喜了呢?”
陆燕尔抿了抿唇,眼眸微微眯起:“快了快了。”
“让你夫君加把劲儿。”
陆燕尔:“……”
楼君炎再加把劲儿,她还要不要活了?
晚上。
楼君炎设家宴为岳父岳母接风洗尘,因着陆秉坤夫妇的缘故,楼君炎不敢当面苛责陆燕尔让她少吃,结果陆燕尔吃了有孕以来,第一次的九分饱。
楼君炎不悦地睨了她一眼,若非如此,她觉得自己可以再啃只鸡腿。
但得寸进尺,也得有个限度。
只得罢了。
吃饱喝足,陆燕尔和郑氏皆不是饮酒之人,便提前离开,楼君炎继续陪着陆秉坤小酌了几杯,陆秉坤似是有意将自己灌醉,自顾自地喝了好些酒,醉的有些糊涂了。
他拉着楼君炎的手,醉醺醺地说:“贤婿,额,我好像……做错了事。不管陆燕尔是……你可都得对她好。”
陆燕尔不是县令之女,可就是国公府的千金,身份贵重,自然比现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