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女(重生)——芸生生
时间:2020-07-03 09:46:40

  彼时,那烛台尖叫仍在渗血,落于地面,那血红色在干涸的地面上洇开,色泽怖人。
  眼见谢翊已放弃杀死闻月的想法,罗宏不由担忧道:“殿下,闻月身居高位,服侍晔帝在旁,此事绝不能就此了过。若哪一日,她起了害殿下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谢翊紧抿着唇,不置一言。
  事不宜迟,罗宏飞快提起剑,直直刺向闻月,中肯道:“若殿下不愿,就让我罗宏来!”
  罗宏的剑甫一刺出,谢翊已跨前一步,微扬手,以烛台为盾,将罗宏的剑直接击了出去。
  罗宏见谢翊阻挠,急唤了声:“殿下!”
  谢翊却恍若未闻,只是走到闻月跟前,替她捡起了地上的那根金簪,朝她伸出手,“起来。”
  罗宏还想劝,却被殷灵子一把拦住。
  殷灵子使劲给他使眼色,压低了声:“罗将军,此事掺和不得。”
  殷灵子话音刚落,谢翊便已背对着他们二人,命令道:“你们先出去吧。”
  不顾罗宏挣扎,殷灵子拎着他的手,赶紧扯着他溜了。
  片刻后,院内只剩闻月与谢翊二人。
  隆冬寒夜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却也不及闻月此刻心头寒凉。
  面前是谢翊宽厚的大掌,换做平日,闻月兴许会伸出手去。可今时今日,与谢翊的任何触碰,都叫她避之不及,好似跟他碰了记手,便会惹上谋反的罪名似的。
  “还不肯起来?”谢翊蹙眉道。
  闻月没回应,只是略显防备地后退一步。
  随后,她才掸了掸身上尘土,主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翊见状,抬步往书房内走去。
  行至花坛边时,他扬手,不落痕迹地将那沾了血的烛台,厌弃地丢进了花丛中。
  闻月不死心地追上去问,“谢翊,为什么不杀我?”
  谢翊停下步子,背对着她:“进门,我告诉你。”
  既然谢翊未杀她,危机显已解除。
  为得她心中答案,闻月愿随他进书房一试。
  哪知她前脚刚跨进去,后脚谢翊已扔了块纱布给她。
  不知是否是闻月听错了,隐约之中,她恍惚闻见他口气之中,似有一丝怒意。他说:“把脖子里的血擦干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月很是乖顺地接了纱布,寻了块铜镜,暗自擦拭起来。
  伤口很浅,只是隆冬时节,皮肤愈合速度极慢,即便闻月多次擦拭,但那血滴仍是不断从伤口中沁出。
  谢翊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
  眼见她颈处伤口仍在淌血,他不由焦躁地皱眉,翻箱倒柜之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了她。
  闻月回了句“谢谢”,埋头上药。
  可那伤口恰好沿着下巴,闻月连洒了好几次药粉,都没落上伤口。
  谢翊坐不住了,抢过她的药瓶,说了句“我来”,便亲自上了手。
  那赤红的伤口,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里,突兀地不像话。
  谢翊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告诫道:“今后切忌如此莽撞,别人要你怎样,你服从便是,犯不着用小命作陪。你不是自来最爱惜这条命,今日怎拿命来跟我赌?你可知,若我手中烛台多一寸力,你必当血溅当场。”
  “谢翊你会吗?”闻月忽然问他。
  谢翊未正面回应,只是笑笑,“你既敢当着我的面斥我谋反之罪,便说明,你心中是有答案的。”
  这回,换闻月沉默了。
  谢翊说得是对的,在院中对峙的那时,她或许是心中早有笃定判断,才敢那样为之。否则,若以她能屈能伸的个性,怕是早就投诚了。
  可偏偏是谢翊,她不行。
  谢翊收回药瓶,用软木塞合上:“阿月,你从前有句话说得极对。”
  “哪句?”闻月好奇。
  “你是真的容易……”
  最后那四个字,他故意卖了关子。
  待她一脸茫然,急寻答案时。
  谢翊才幽幽然地张口道:“容易,恃宠而骄。”
  不知是否是因烛火离得太近,闻月竟觉得面上烧得慌。
  长久以后,她才将将回过神来,问出她心中好奇所在。
  “谢翊,你为何要反?”
  “不得已。”他慢悠悠吐了两字。
  闻月眉头蹙成一团,反问道:“辰南王府威震四方,你谢翊凭借多年征战已声名鹤立,谁能逼得你迫不得已要反?”
  谢翊笑笑,却不答。
  闻月主动走向他,劝道:“谢翊,你也是重活过一生之人。为什么保命能有那么多路子,你却偏偏要选最危险的那一条?辰南王忠心护主,若有朝一日,被他知道他亲生子要自立为王,他该如何两难?”
  她拉住他的袖,语气恳切:“而今事情尚未败露,放弃那个位置,尚来得及……”
  她话音未落,谢翊已背转过身,打断她:“阿月,你可知前世我父王是因何而死?”
  闻月摇头不知。
  前世辰南王逝世之时,对外宣称乃是突发急症意外死亡。
  闻月虽作为辰南王府中人,但当年辰南王离世之时,她亦因被刺客袭击心口重伤而在病中,因而未知事情全貌。
  难不成,其中有所隐情?
  谢翊立于灯火之前,光影拉长他的身形,更显寂寥。
  他沉着嗓子,冷声道:“父王前世是被七皇子毒死。”
  “什么?!”
  “不止如此,连你前世受刺重伤,亦为七皇子所为。”
  “他为何要那么做?”闻月大骇。
  谢翊道:“前世我虽初露锋芒,却仍旧谨遵辰南王府家法,不入夺嫡之事。可七皇子见我不入其门,便处处同我作对,试图要挟于我归顺,而父王与你,皆是那要挟中的一部分。”
  闻月大胆揣测:“你这一世是为了报仇?”
  “不仅如此。”
  忆起辰南王离世惨状,谢翊不由握紧了拳,恨道:“前世父王逝世,我尚能将所有罪责归于七皇子身上。而今世,经我阻挠,七皇子所下之毒已被全盘拦下。可即便如此,我仍旧发现父王起了中毒之症,后来暗自巡查,才找到那毒的源头……”
  “源头是哪儿?”
  “宫中、晔帝。”
  谢翊只慢条斯理地吐了这四个字,却已叫闻月遍体生寒。
  她尝试性推测道:“晔帝想杀辰南王?”
  “不止。”谢翊回眸,灼灼向他:“是整个辰南王府。”
  闻月心中警铃大作,眯着眼神色危险。
  “阿月,你明白了吧。”谢翊一步步走向她,直至离她寸步之遥,方才停下,“不是我想反,是晔帝在逼我反。”
  此刻,闻月心头乱成一团。
  所有思虑都被堆叠在一块,像是被打乱的线团,根本无法理顺。
  她捂着脑袋,皱眉不解道:“前世之事根本无法考证,今世与前世已是两样。谢翊,你若不想反,没人可以逼你的。如今时候还早,尚能回头是岸。”
  闻月未经过谢翊前世所经历,自然不懂谢翊的难处。
  那种父亲被害、发妻被伤、属下离散的痛楚,时时刻刻提醒着谢翊,今世他再也不想做依附于皇权的傀儡,他不要被旁人逼入绝境,他要掌握自己的命,护住身边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这也是当初他踏上这条路的初衷。
  闻月不能理解,谢翊并不怪她。
  今世闻月的重生,确实是出乎谢翊计划的一部分。
  他想保住身边人,他想活命,闻月又何尝不是。
  因此,即便闻月做出任何选择,谢翊亦不会对她有任何怨言。
  毕竟,那是前世他欠她的。
  昏黄的烛火之下。
  谢翊托住她的脸颊,正色道:“阿月,我绝不强求你同我一道踏上这条路。我已将你送上国师之位,便是让你留有选择余地。”
  “我绝无法以命谋逆。”她果断道。
  “我知道。”
  她迎上他的目光,望进他的黑眸中:“抱歉,谢翊,前世溺亡实在叫我后怕,这一世,我只想苟活。”
  “我理解你的选择。”
  “不过你放心,你蓄意谋反之事我绝不会向第二人告知。”闻月向他保证。
  “我信你。”谢翊应道。
  “此外,我还有个要求,请点务必答应。”
  “什么?”
  闻月别开脸,撇过视线,不去看他。
  她自知接下来说出的话,或许残忍至极,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
  她紧咬下唇,同他道:“我虽不会向第二人告知,但为防他日你策反失败,累及于我。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
  最后那一句,掷地有声,口气毅然决然。
  很显然,她是早已下了决心的。
  闻月不想骗谢翊,也不想骗自己。
  这一世,她把活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在知晓谢翊有反意之时,闻月就知道,她再也不能与他同路了。不单单是因她贪生怕死,而是如今她登上国师之位,让寻找闻昊之事开始有所眉目,她实在无法抛弃亡父寻找闻昊的夙愿,与谢翊涉足风险。
  毕竟,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可以甘心死去,但闻昊是她的软肋。
  她可以对自己不负责,却不能对无辜的闻昊不负责。
  谢翊听后,先是沉默,许久后,竟大笑起来。
  他放下捧着她脸颊的手,荒唐笑了:“阿月,你同前世一模一样。”
  谢翊将她捧上国师高位,就是为了让她保全自身。
  可如今,闻月却为了自己性命,徒然放弃了他。
  闻月自知,确实是她伤了他。
  若有下一世,闻月愿意弥补,可这一世为了闻昊她必须苟活。
  因此,也只能对不住谢翊。
  谢翊走至窗前,任那呼啸的狂风席卷书房,将宣纸吹落一地。
  他质问她,“阿月,我时常好奇,你的心是否是捂不热的?前世,你我成亲、然儿出生,皆是为寻你亲弟,步步紧逼的谋划。重活一世,你自知当初之死有大半是因为而起,即便我如何待你好,你却依旧避我如洪水猛兽。”
  “阿月,你扪心自问,你可有一时在乎过我?”
  鼻尖发酸,闻月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有很多话想解释,可是话到唇边,却根本无法开出口来。
  最后最后,她唯独的能说的,只是一句——
  “谢翊,抱歉。”
 
 
第78章 离去
  两日后的朝堂, 闻月以行动实践了她当夜所言。
  作为命相女的国师闻月, 禀告晔帝, 她夜观星象, 发觉东南之地星宿黯淡, 恐是江南将有饥荒之召。江南之地,自来为南施国粮仓, 若江南出了状况,岂不是整个南施国都要出错?晔帝顿时大惊, 急忙询问闻月解决此事之法。
  闻月见势, 告知晔帝, 若由她坐镇江南,三年之内, 定无任何隐患。
  晔帝因中原蝗灾一事,早已笃信闻月。
  她甫一开口, 晔帝便命令下去, 七日之后,由禁军护送国师至江南坐镇三年,以保国之粮仓安平。
  早朝结束,众臣作鸟兽散。
  这两日, 为了撇清与谢翊关联, 无论是朝堂亦或是私下,闻月故意躲谢翊远远的。连国师府上下,闻月也都下了死令,待她进府之后, 绝不容得任何人进来。
  连续两夜,闻月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而今上京城中,关于谢翊心仪于她的传闻甚嚣尘上。如若谢翊谋反,她此刻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若想与谢翊撇清干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销声匿迹,让众人渐渐将她遗忘。
  倘有一日谢翊谋反失败,时间叫人忘却前尘,晔帝找上她的可能也是极低的。
  因此,她连夜想出了坐镇江南,远离上京的法子。
  实则,在她死前,江南之地皆是平安顺遂得很,更不用说饥荒、天灾。
  躲进江南趋利避害,是闻月如今最佳的选择。
  国师府寝殿内,闻月撕下黄历。
  眼下,距离启程之日,仅剩九天。
  她只盼这九天千千万万不要出了差错,切勿让她心生动摇便好。
  上京是留不得的,前世她便是死在了这儿。
  今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将黄历纸折成条,闻月抬手将纸对准烛火,任那火星引燃了纸,在黑夜中尽情释放光热。
  待到纸快烧着手,闻月本能地便要放开。
  可也就是在她即将放手的一瞬间,身后蓦地殿门洞开。
  自外头而来的冰凉风意,将手头残纸燃得更旺。
  她本能回过头时,却闻见一股谙熟的松木气息。
  那人动作一气呵成,先是一脚踹上了殿门,而后不紧不慢地在她脸侧吹了口气,一并将那燃着的黄历纸以及烛火,统统吹熄。
  她单薄的肩胛骨被他用蛮力摁着,压上墙壁。
  再抬眼时,夜色沉沉之中,闻月对上谢翊一双猩红的眸子。
  她丁点不恐惧,昂着脑袋,肆无忌惮地朝外吼:“来人!”
  “别喊了。”谢翊欺得她更近,“都被我打晕了。”
  “谢翊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又气又急:“你可知道外头那些侍女宦官,多少是晔帝派来监视我的,他们醒来之后察觉异样,若上报至晔帝,你该如何是好?”
  “那便统统杀了灭口。”
  “你疯了不成?!”
  “对,我确实疯了。”
  他眸中血丝遍布,当真有癫狂之色。
  昏暗的室内,唯独的光亮,只剩洒在地上的一抹清白月光。月光落地前,亦路过了谢翊半面侧颜,光影映在他高耸的眉骨、鼻梁之下,深深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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