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棠笙莞尔一笑,又剥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野果子给他。
果子红艳水润,外观诱人垂涎,谢行俭接过来想都没想就一口吞进嘴,只听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响,随之浓淳的酸涩麻三味交叉,震的他眉头皱成老树皮。
一旁等着谢行俭出糗的罗棠笙噗嗤笑乐,声音悦耳如银铃,随着缕缕山风吹过,在山腰附近飘散开来。
谢行俭酸的牙齿松动,忙吐掉果子灌水洗漱。
“不酸吗?”望着罗棠笙肆无忌惮的一颗接着一颗吃下肚,谢行俭牙齿打颤,忍不住问。
“酸甜可口,鲜美多汁。”罗棠笙笑着又咬开一颗,饱满的汁水沿着红唇往下掉落几滴。
谢行俭忙递上手巾擦拭,馋的吞口水。
“再给我一颗。”
刚才他吃的那颗果子莫不是没熟?谢行俭默默的想,会不会一堆熟透的果子里唯一的酸涩果子被他吃了?
要想知道真相,再吃一颗便是。
罗棠笙见谢行俭伸出手讨要,神秘的眨眨眼,将洗好的果盘双手奉上。
谢行俭睁大眼,挑了颗最红最大的,咬开后,果水在口腔里瞬间爆裂,酸涩麻的熟悉感再次席卷而来。
他当即傻了眼,瞅一眼果子再瞅一眼吃的正欢的罗棠笙,他敢打包票,这果子根本就不是甜的。
罗棠笙捂着肚子笑岔了气,指着果子说这果子是江南府远近闻名的酸涩果,不酸才怪。
谢行俭舌头酸的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嗓音:“你不嫌酸吗?”
能酸掉牙的好不好?
罗棠笙咬一口果肉,云淡风轻的摇摇头:“我自幼就喜欢吃这些酸东西,不觉的酸啊,这酸果吃起来反倒清爽可口的很。”
谢行俭不予置评,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气来。
两人的说话口音是京城的官话,与江南的吴侬软语有着很大的区别。
刚才的一番话被角落的书生们听到,这群人好奇的看过来。
“阁下是打京城来的么?”果蓝布头巾的书生抬高声音问。
谢行俭四下望望,终于确定书生问的是谁,扬起笑容点点头。
“来江南府有几天了,对江南府的宜人秋景倾羡良久,今天风光正好,遂过来看看。”
“贤弟好雅致,咱们江南府的风光属小耳山最好,贤弟这回算来对了。”
见谢行俭态度亲和,满身的书卷气铺面而来,山瑜青年忍不住拱手靠近。
“不知贤弟除了小耳山,可曾去过附近的鎏书阁?”
其他书生跟着走过来,附和道:“江南府城的鎏书阁藏书汗牛充栋,是天下书生人人向往的妙处,这位贤弟来江南府游玩定不能忘了去鎏书阁走一趟。”
“对对对,”蓝布头巾的少年笑着应是,“鎏书阁藏书千千万,读书人来江南府不去那里看会书,都不算到江南一游。”
鎏书阁的名头,谢行俭很久之前听游学回来的魏席坤提起过,那里确实是读书人向往的书海密地。
搁在未下场前,到了江南府,他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去鎏书阁转一圈,只不过现在他有公务在身,想去鎏书阁寻觅好书,未必有机会。
今日能来山腰赏景,不过是托了查孤女巷寡妇命案的福,才有幸在这里放松一刻。
一想起查寡妇离奇死亡的真相,之前被他派出去追踪埋葬寡妇地点的漕运将士远远的从另外一座山往这边奔,谢行俭眯起眼见人过来了,便低声吩咐居三收拾餐布和吃食。
还不忘转头和书生们拱手赔礼:“实在对不住了,我有事要忙,就此告别。”
书生们以为谢行俭不屑听他们说鎏书阁,有多心的人阴阳怪气的说话:“京城来的脾性就是大,看不上咱们江南府的书肆也情有可原。”
谢行俭离开的脚步一顿,罗棠笙闻言柳眉挑起,谢行俭捏捏妻子的手,示意罗棠笙别理会,拉着人火速离开。
居三皮笑肉不笑的背好餐布包裹,拦住书生们紧追不放的去路。
“你这人……拦着我们做什么?我倒要好好说你主子几句,京城再好又如何,有江南府昌盛吗?”
“江南府是国中圣地,前朝几代皇帝想迁居到江南都不成,你一个京城小儿何故还瞧不上江南府?”
走了几步的谢行俭哭笑不得,这些书生未免太敏感了吧?
他本想折回去和书生解释清楚,但漕运的兄弟放了急呼的信号,他不得不快速赶去对面。
至于这些纠缠的书生,就留给居三处理吧。
居三健硕的身子往前一倾,刚才还逼逼叨叨的书生们顿时捂着胸口双腿发颤。
少许有骨气的学子们梗着脖子回怼居三:“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不过是和你家主子说话而已……犯不着动…手…”
居三当即语塞,他何时要动手打人了?
书生们惊恐畏缩的模样逗乐了居三,居三好笑的摸摸鼻子,高声笑道:“你们自荐江南府好玩的去处,我家大人他心领了,之所以不留下和你们闲聊,实在是没空……”
“大人?”山瑜青年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谢行俭下山的方向,惊愕道,“你说他是大人?”
其他书生们皆是大惊失色。
居三玩味一笑,点头冲山瑜青年道:“阁下不是说在码头见过我家大人吗?怎么?没认出来吗?”
说完,居三就撒开腿往山脚跑去,徒留书生们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不会是京城来的谢大人吧?”蓝布头巾的青年最先回过神。
随即转头质问山瑜青年,“你不是说你见过状元郎吗?”
山瑜青年嘴唇蠕动,难堪的小声说道:“我只远远的瞧了一眼,再说那日天色漆黑,我哪能看的真切……”
不过又添上一句:“论年岁,状元郎确实和刚才那人不相上下……”
众书生闻言,顿时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我好不容易见到京官,还是新鲜出炉的金科状元,我怎么就没能抓住机会和他好好说上几句呢?”
“我竟然还向谢大人推荐鎏书阁的科举书籍,真真好笑,谢大人已经入了仕,哪里还需要看那些书?”
……
书生们的这些言论,谢行俭反正是听不到了,此刻他已经和漕运将士汇合。
袁珮派来的官差不愧是漕营优秀的侦查水兵,才小半天的功夫,就将寡妇下葬事宜打探的清清楚楚。
听完汇报后,谢行俭神色复杂的抬头望向对面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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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小耳山对面山峰是江南府最大的山群, 名为群英山。
这片山是专门用来下葬死人用的。
汇聚群山英魂,故有此名。
漕营的将士冷冷道:“大人让小人去追踪寡妇下葬的地点, 小人在后头跟着拐了好几道密地才追上, 发现那几户抬棺材的人家连送葬的请灵亡婆都没找,直接草草的挖了个坑埋下就走了。”
谢行俭听完眉头深锁,低低的说了声‘带路’, 又转头吩咐居三将罗棠笙送回驿站。
罗棠笙好不容易上山透会气,还没玩半天就让她回去,她岂会答应, 这不, 拽着谢行俭的衣袖,不停的央求。
“带我一道去吧,我发誓绝对不会给夫君添麻烦。”
谢行俭瞥其一眼,微微而笑:“群英山山路崎岖,比小耳山难爬的多, 你想上去看看不是不行, 但有一条——不许喊累。”
罗棠笙点头应允, 甜甜笑开:“遵命~”
谢行俭在京城办公务时, 不喜家人掺和在他左右, 这回寡妇案之所以让罗棠笙在旁跟着,说起来他是有私心带罗棠笙在附近转转。
因为从明天开始, 他就要跟崔娄秀巡查江南府的各大事宜,以后的日子里,他是一点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 更别谈陪妻子散心赏景。
罗棠笙似乎明白谢行俭的意图,因而爬群英山时,罗棠笙表现的格外懂事,遇到稀奇有趣的植物或鸟儿,罗棠笙只会跟丫鬟笑说两句,决计不打扰谢行俭和漕营将士聊寡妇案的事。
离埋葬寡妇地点越来越近,谢行俭突然停下脚步,随行的众人跟着止步。
“居三,你带夫人去附近转转。”谢行俭道,“务必护夫人安全,一旦有事就大声喊,我让人留心听着。”
他已经让漕营将士寻了仵作上山,等会开棺验尸,这种血腥反胃的场景,他觉得还是远远的支开罗棠笙为好。
罗棠笙轻蹙秀眉,小声的说了几句‘夫君注意些’等话后,就让两个丫鬟扶着她跟居三往附近宽阔的草坪走。
也是凑巧,草坪外围种了一圈黄澄澄的脆柿子树,罗棠笙知道谢行俭喜欢吃脆柿子,当即满心欢喜的吩咐丫鬟和居三帮忙采摘。
安顿好罗棠笙后,谢行俭和漕营将士们快速来到寡妇下葬的地方。
山林树木密集,虽然这几天下过细雨,但草坪上很干,寡妇下葬的地方能清晰的看到泥土翻新的痕迹。
“大人,真的要这么吗?”漕营将士最后一遍确认,声音里隐隐带着担忧和恐惧。
“挖!”谢行俭斩钉截铁的下命令。
他才不怕所谓的挖死人坟,鬼混半夜会找上门的说法。
这世上若真的有鬼,那他也算半个。
谢行俭沉着面孔,盯着三座矮矮的坟包,一字一句的道:“你们半夜想找人索命,只管来找本官,毁你们坟墓是本官的主意,和他人无关。”
说完他缓缓抬眸往漕营兄弟们这边看,挑挑眉示意这样总行了吧。
古代的人信奉鬼神,他将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些人的心理防线应该没问题了吧?
将士们脸色变了几转,心道眼前这位大人胆子真不小。
鬼魂找上门都不怕。
……
周围树木严密,给寡妇下葬的人家早已经离开此地,谢行俭没想过要征求寡妇家人的同意,毕竟连女儿/媳妇的死因都不查就草草下葬的人家,怎么会在意他开棺材尸检。
漕运的兄弟们拿起工具开始挖坟包,坟坑挖的很深,当三座坟包里的棺材分别被打开后,一股翻江倒海的恶臭气味让人闻之欲吐。
“呕——”围观的漕营将士纷纷背过身作呕不止。
谢行俭抬起衣袖捂住抠鼻,移步往棺材里看。
看一眼,谢行俭险些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棺材里的女尸腐烂出一滩滩乌黑的尸水,寡妇原本的容貌早已经看不出模样,只能从衣着和身段上瞧出尸体是女人。
远处采摘脆柿子的罗棠笙敏感的闻到腥臭味,弯下身呕吐连连,汀红和汀兰一个拍罗棠笙的后背替她顺气,一个急忙拿出新鲜的柑橘皮放到罗棠笙鼻子下方。
柑橘皮气味清新,加之居三带着三人往山下转移,罗棠笙呕吐酸水的反应才稍稍好转。
这边,漕营兄弟领着找来的仵作开始下棺验尸。
仵作是官衙登记在册的人,谢行俭让漕营兄弟手持敬元帝送他的玉佩才顺利将人调来协助办案。
衙门的仵作人数少且岗位特殊,谢行俭这边将人借走,崔娄秀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找仵作干什么?”
崔娄秀从椅凳上站起,手指紧紧掐着桌几,哑声道:“他现在可在驿站?”
回禀的官差看向崔娄秀,摇头道:“清早谢大人带着家眷奴婢去了小耳山赏秋景,这几天小耳山的脆柿子熟了,正是老百姓上山采摘的时节,小的特意留心过,谢大人去小耳山的确是登高踏秋……”
“本官是怎么交代你做事的!”
崔娄秀怒拍桌子,怒吼道,“让你时时刻刻守在驿站附近,谢行俭那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要第一时间说于本官知晓。”
官差噗通一声跪倒,忙道:“下官早上来找大人说过此事,可大人忙着公务,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您…”
崔娄秀一口老血上喉,今天早上京城那边突然来信,他一门心思放那上面了,当时似乎有下人敲书房的门,只不过那时候他沉浸在书信中,便不耐烦的喝退了下人,不成想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官差见崔娄秀一声不吭,不甘辩解:“事后小的想了想,谢大人许是听周围的老百姓说了小耳山的景致,想出去透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因而就没再跟大人汇报。”
崔娄秀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脚将官差踢翻,大骂道:“你脑子浇了粪吗?小耳山对面就是群英山,群英山是干什么用的?还用本官教你吗”
官差顾不上胸口疼,急忙爬起上跪好。
“群英山上的死人坟遍地都是,谢大人没事去那作甚?”官差忍着痛道。
“骂你脑子装粪还真没冤枉你!”崔娄秀冲官差啐了一口,冷笑道,“你说他没事去群英山作甚?那你倒是说说他出去踏秋找仵作干什么!仵作帮着摘脆柿子吗?”
“仵作当然是验尸……”官差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下一秒又是一声闷哼的磕头声,惊恐道:“大人饶命,是小人疏忽了——”
崔娄秀难受的头疼,官差磕头求饶的响声乱的他心烦,他当即大手一挥,冷言唤来巡抚城的将士,快马加鞭的往群英山赶去。
*
谢行俭请来的仵作手艺果真了得,三两下就将三具女尸解剖完毕,望着旁边堆成小山的白肉,谢行俭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和漕营兄弟们一起呕吐起来。
仵作的年龄不小,约莫有六七十,见谢行俭忍到最后才吐,不禁笑夸:“大人好耐力,像大人这么年轻的人,全程看完老朽剖尸再吐的,天底下可没几个,若非大人入了仕途,不然定是仵作的好手,毕竟这年头想当仵作,首要就是不怕尸肉恶心。”
谢行俭露出‘谢邀’的诚恳表情,仵作剖解尸体时,他全程闭着眼,看个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