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艰辛路(科举)——卷六一
时间:2020-07-14 10:59:43

  “他能给什么交代!”
  “大人,你不能进去……”
  谢行俭闻声往门口看,来人是徐大人。
  崔娄秀冷下脸,不知是计较早上徐尧律让他吃闭门羹,还是厌恶徐尧律擅闯巡抚衙门的书房。
  徐尧律进屋后咄咄逼人的注视着崔娄秀,崔娄秀亦不甘示弱。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空对峙,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谢行俭目中闪过精光,谈笑自若的上前问安:“大人不是游赏江南风光去了吗?怎么来衙门了?”
  徐尧律甩开一直拦着不让他进门的小厮,伸手让谢行俭将民政账册给他看。
  谢行俭很有默契的翻开常平仓救济那几页。
  徐尧律办事风格和谢行俭的温水煮青蛙截然不同,只见徐尧律一目十行的看完,紧接着怒甩账册。
  随后恶狠狠的冲崔娄秀嚷嚷:“江南物产丰富,底蕴深厚,即便是遭洪灾、蝗灾亦或是瘟疫,也用不着衙门隔三差五布施,崔兄,开常平仓有些多此一举吧?”
  谢行俭不是没注意到这点,他怀疑崔娄秀假借布施,已经悄悄的将常平仓储存充盈的粮食转移到别地去了。
  至于去哪,以他第六感估计,应该在南疆。
  谢行俭能想到这点,徐尧律当然也能,但娄娄秀就是一口咬定常平仓的粮食都施发给灾民了。
  “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外边的老百姓。”
  崔娄秀一副委屈的模样,气急败坏的喊冤:“如今这世道,做好事竟然还被怀疑私藏官家的粮食。简直诛心!本官那几日为了照顾灾民,起早贪黑的命人煮粥,便是……”
  崔娄秀还想言辞慷慨、声泪俱下的往下说,却被徐尧律一把打断。
  “照你这么说,江南府一遇上灾害,只能靠官家救济,民间老百姓都没存粮?”徐尧律一针见血的质问。
  崔娄秀张大嘴巴,喉咙里像沉了铅块一样说不出话来。
  谢行俭努力的绷住笑容,他本以为他之前怼崔娄秀已经到了直白顶峰,没想到徐大人比他还果敢!
  话说两人还是好友呢,徐大人赤.果.果的怀疑朋友,就不担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崔娄秀已经无话可说,不管是谢行俭困惑的南疆军需问题,还是徐尧律疑心的常平仓存粮之事……
  书房的气氛突然静默下来。
  江南十月下旬的气候格外干冷,徐尧律冲进来没有关好屋门,此刻寒风呼呼的往屋子里吹,配上室内严肃静谧的氛围,谢行俭只觉的他整个都不好了。
  冷先撇一边去,关键是徐、崔两人好端端的开始冷战是怎么回事?
  对,没错,从崔娄秀打算以沉默来拒绝回答他和徐大人提出的质疑后,徐大人一双深邃黑眸沉静如波澜不惊的潭水,就这样直挺挺的堵在崔娄秀面前。
  站在一旁的他莫名替崔娄秀尴尬。
  偌大的屋子,一个大男人将你逼近角落,也不说话,就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试问谁能做到心如止水?
  他反正是做不到,崔娄秀便是脸皮厚比城墙也被徐尧律这种无声的眼神逼问给吓破了胆。
  崔娄秀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看向谢行俭和徐尧律的眼神有些不定,此时被两人盯着有些无地自容,只见崔娄秀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常平仓的粮食……”
  谢行俭侧耳凝神,然而崔娄秀才吐几个字,就听徐尧律沉声道:“崔兄想好了再说,你我相识多年,你骗我属实没意思。”
  “谢行俭拿着皇令来江南,他既对南疆事宜心有存疑,就会替皇上一查到底,他可不像之前那些胆怯怕事的监察使会帮你隐瞒。若无意外,不出几日,有关南疆军需账册的不妥消息就会传到京城,到时崔兄头顶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崔娄秀猛地看向谢行俭,他一直把谢行俭不当回事,没想到留在他身边最大的隐患竟不是都察院的人,而是面前这个小小的翰林侍读。
  谢行俭有些傻眼徐大人的话,不过很快他就收起诧异,冲崔娄秀皮笑肉不笑的龇个牙示威。
  南疆军饷开支浩大这件事还有待考察,崔娄秀这边如果一直没有突破口,那他绝不会轻易千里传书给敬元帝,毕竟事关南疆边防,倘若消息有误,到时候掉脑袋的是他。
  但现在他不担心掉脑袋的下场,因为前方有徐大人替他担着。
  徐大人是朝中大臣公认办事严谨的人,徐大人肯定不会满嘴跑火车。
  然而,在之后寒冬腊月的返京路上,两人盘膝闲聊时,徐尧律一时不注意说漏了嘴。
  到那一刻谢行俭才知道,徐尧律今天威胁崔娄秀的话全是在胡编乱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杭哈哈哈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更】
 
  崔娄秀指甲嵌入了掌心,耷拉着脑袋, 嘴角下压, 闪烁其词道:“江南府人口庞大, 开销大点有什么奇怪的……”
  “崔兄!”徐尧律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声音大的令谢行俭为之一振,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徐大人在人前发火。
  徐尧律语音轻颤,话里带着逼问的锋芒:“江南府已经不堪到要寡妇援助南疆吗?”
  此话一出,崔娄秀喉咙一紧。
  谢行俭忍不住叫好, 孤女巷的事由徐大人说出来,崔娄秀就不敢再打马虎眼, 毕竟都察院的人一旦牵涉进来,崔娄秀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包不住孤女巷里的肮脏。
  “崔大人——”
  谢行俭拉回崔娄秀的注意力, 语气寡淡:“寡妇给南疆将士织布做衣的事, 这种借口您拿来骗骗老百姓便罢了, 唬弄下官和徐大人未免有些过分。”
  “风调雨顺年间, 海盗顶多只来三四回,除了这期间,剩下的日子里,南疆的将士都闲着无事干,根本就不需要花费高昂的军饷,既然如此, 那银子呢!余下的银子去哪了?”
  谢行俭的声音又狠又冷的砸过来,看向崔娄秀的目光讳莫如深,就差直言不讳的说这些银子去了崔娄秀的腰包。
  徐尧律紧锁深眉, 斜睨着崔娄秀,似乎在等崔娄秀一个解释。
  崔娄秀听完谢行俭的话后,瞳孔骤然一缩,按往常,崔娄秀脑子里有无数条借口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崔娄秀愣是脑袋一片空白。
  崔娄秀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失措,面颊阴沉,脸色十分难看。
  书房里的气压骤然阴森,见崔娄秀保持缄默,谢行俭和徐尧律的面上渐渐覆上厚厚的寒霜。
  就在他们以为崔娄秀无动于衷准备抵死不承认时,崔娄秀突然放声狞笑起来。
  “本官在江南十几年,敢说对江南府的老百姓问心无愧!”
  说着,崔娄秀气焰嚣张的锁定谢行俭:“江南府今年流年不利,老百姓的农事几乎都白干,本官倘若不开常平仓补给他们,他们肯定会将官衙闹翻天,三天两头的布施确有其事,谢大人若还不信可以去外边打听,问问老百姓有没有喝上官府的白粥!”
  谢行俭满眼促狭:“崔大人顶着皇上那边的压力开官家粮食救济,实属有善心,可为什么下官一路从淮安城过来,周边的百姓对崔大人的评价貌似不太乐观啊……”
  崔娄秀脸色乍青乍白,嘴里一阵发苦:“本官在江南府多年,自然招惹有心人嫉恨,他们四处散布有损本官清誉的谣言,本官日不暇给,刚开始还能逮住人教训一番,后来疲乏了也就不理会了,反正清者自清,本官对老百姓如何,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原来如此,谢行俭了然于心,难道外地的人认为崔娄秀为人十分歹毒,然而进了江南地界后,老百姓似乎对崔娄秀并无不满,甚至尤为敬重。
  这敬重的由来,除了崔娄秀经常拿官家的好处补给老百姓外,还包括崔娄秀建立孤女巷,煽动民众肃清江南府纯贞风气。
  他要是没进去观望过孤女巷,恐怕也会以为崔娄秀建立孤女巷是在做好事,但有了昨日的观光,他就不觉得崔娄秀有如此好心。
  崔娄秀再怎么拿官衙的银子装好人,也用不着掏空常平仓积攒好多年的粮食。
  谢行俭唇上勾勒出尖锐的讽刺,道:“崔大人一边大方的布施,一边却过分节俭到让寡妇替南疆将士做衣裳,您打量下官是傻子吗?不会算账?”
  “你——”崔娄秀咬紧牙关。
  一旁沉默良久的徐尧律抛出一句话:“崔兄何故不承认孤女巷的龌龊事?非要你我撕破脸皮才认吗?”
  崔娄秀语速飞快道:“允之,你要相信我,孤女巷就是一座简简单单的……”
  话音未落,徐尧律呵了一声:“我要是相信你是在替寡妇着想,那早几年就该相信你了,当初你说要立孤女巷的时候,我就猜到不对劲,你为人大大咧咧,家中的妻妾俱是放任自由,崔府里的女子皆能出门游赏交友,你作为当家主君,怎么可能死板到去支持圈禁寡妇立贞节牌坊?崔兄,你以前不总说有些女子若有机会科考,甚至不亚于男人吗?怎么现在变了?一门心思想着将她们囚在四角天空之下?”
  徐尧律语调沙哑,眉心紧拧了三分,想不通才几年而已,崔娄秀变化就这么大。
  在这一刻,谢行俭恍然才觉得徐大人和崔娄秀之间是有朋友情谊的。
  但凡是陌生人,徐大人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
  昨夜他将石楠花的秘密跟徐大人讲后,徐大人的表情瞬间阴霾,但未说一个字。
  他们的深夜谈话就此打住,事后,谢行俭回到房间后苦思冥想,罗棠笙见状,便担忧的问了一句。
  “可是碰上棘手的事了?”
  谢行俭点头,将徐大人莫名其妙的反应跟罗棠笙抱怨了几嘴。
  谁知,罗棠笙也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罗棠笙羞羞答答的道:“从前偷听我爹和家中叔伯说话,他们说将士征战外出短则要三年五载,长则十来年,兵营里全是男人,有些需求就…为了鼓舞士气,我爹便会从当地买一些穷苦女子带进军营…”
  罗棠笙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半躺在床上的谢行俭蓦然清醒。
  他虽然没有当做兵,但有关兵营里的事多少听过一些流言。
  经罗棠笙一提醒,再结合徐大人的反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孤女巷的石楠花气味莫非是南疆将士留下的?
  ……
  思绪拉回官衙书房,谢行俭审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
  既然徐大人将两人的友谊搬到台面上来说,那就意味着今天崔娄秀不交代清楚孤女巷的事,那么徐大人就会跟崔娄秀闹掰,两人多年的情谊就此打住。
  如果没了朋友这层薄膜,站在崔娄秀面前将会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到了这一步,崔娄秀再想狡辩就没用了,徐尧律肯定会拿出御史的职责,上书敬元帝弹劾崔娄秀逼迫寡妇卖.淫。
  崔娄秀明白徐尧律打感情牌的目的,无非是让他这时候摊牌,摊牌了也许还有余地可说,否则两人就不再是朋友,崔娄秀就将会面临御史的弹劾。
  不仅有御史,还有敬元帝派来的监察使,两人齐力上奏,崔娄秀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洗刷不清身上的嫌疑,当真是插翅难飞。
  崔娄秀在心里打起小算盘:孤女巷的事,想必眼前二位已经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他如果继续强撑着不做回应,那么迎接他的只有京城的怒火。
  可是,他将事情与谢行俭和徐尧律交代了,那不就是将向棕给出卖了么?
  崔娄秀心底五味杂陈,当下是左右摇摆不定。
  在世人眼里,向家大公子向棕早在多年前就流离在外不知所踪,如果朝中人得知向棕在江南府,向棕还能活命吗?
  然而,崔娄秀万万没想到,谢行俭他们早就掌握了向棕的行踪。
  ……
  三人在书房说了半天话,出了巡抚衙门后,徐尧律疾步如飞的上了马车。
  落了几步的谢行俭微微愣住,回想起刚才书房内发生的事。
  崔娄秀对‘让孤女巷的寡妇给南疆将士疏解生理需求’一事供认不讳……
  按理说,徐大人该高兴才对,因为他们揪住了崔娄秀逼良为娼的小辫子,有了这个把柄,孤女巷拆除指日可待,可不知为何,他感觉徐大人好像很不开心。
  马车没有径直驶回驿站,考虑到下午谢行俭要出城访询,马车便一路往城外赶去。
  马车跑的快而稳,谢行俭视线扫向对面端坐的徐尧律,不知说什么好。
  ——他去豫州城是办正事,徐大人跟来干什么?
  旁边的漕营将士搓搓手,小声询问谢行俭:“徐大人上午刚从豫州玩回去,这会子怎么还去?”
  谢行俭脑袋凑近,摇头轻声不清楚。
  “许是上午没玩尽兴?”漕营将士若有所思的猜。
  “大概吧……”谢行俭嘿嘿附和。
  徐尧律的眼角余光捕捉到角落两人的小动作,忍不住轻咳一声。
  谢行俭抬眸看过来:“大人嗓子不舒服?”
  漕营将士很有眼色的倒杯水双手递过去。
  徐尧律接过后,没喝,直接将水杯放在小茶几上。
  漕营将士尴尬的坐回去,谢行俭干笑两声:“大人饿不饿,马上就要到豫州了……”
  ‘豫州’二字,谢行俭咬着极其重。
  徐尧律脑海闪过一些片段,淡淡道:“豫州城门外有一条长乐街,长乐街坊盛产海盐,商贩由此催生出一道盐腌肥鸡,等会经过长乐街停一停,吃两口饱腹再说。”
  漕营将士起身出去交代车夫,谢行俭惊喜道:“大人说的可是盐焗鸡?”
  “盐焗鸡?”徐尧律品味着名字,轻笑道:“这名字倒是衬景,不过长乐街坊住的大多是不识字的渔民,他们没那么讲究,直接喊盐鸡。”
  “一个道理的意思。”谢行俭心底冒出小小雀跃,“长这么大,下官还没吃过正宗海盐焗煨的鸡肉,托大人的福,等会下官定要大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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