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只好另做打算。
陈三姑娘眸中映着夜中灯火,跳跃不休。她稍稍调整过心绪,才面不改色同身后侍女道:“走吧。”
*
谢司白回来时定安已打算就寝,消息传来,绿芜替她拆下花簪的手微微一停,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定安却只望向菱花镜,动也不动。
绿芜在她耳边问:“殿下可要去见公子?”
“不必了。”定安冷冷拒绝。绿芜仍是迟疑,定安见她不动作,自己一把摘下那花簪,似是赌气一般塞进锦盒之中,“天色这样晚,见了又能如何,横竖人家也不想见咱们。”
这话明摆着怨怼不已。定安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绿芜好笑又不大敢表现出来,哄她道:“公子许是有事罢,才搁置了这几天。殿下若不愿见他,那等等明天也好,如今也着实是晚了。”
定安正赌着一口气,由着绿芜这么一劝,上不去下不来的,郁结心中。
在京中应得好好的,要她做他同盟,一到了这地界反而将她一个人抛下,竟是四五日不见踪影。
定安气恼地戳了戳那花簪,仍由着绿芜替自
己卸下华饰。绿芜一言不发,妥善安置定安歇去,挑灭灯芯正要出去,帷帐之中传来声音,叫住了她:“绿芜。”
绿芜早知如此,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她给自家小帝姬找台阶下:“殿下可是越不过这口气?我听秋韵说公子还没歇下,倒不如早些去说开了好,他如此怠慢,当真该罚。”
定安被她的话逗笑了:“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人说尽了。”
绿芜笑着替她穿好衣服。夜深露重,外头仍有些凉意,绿芜又给她披了件银白莲花暗纹薄斗篷,好挡挡风。
她们与谢司白明面上不热络,因而见面要躲着府中眼线。绿芜和定安都是警醒的,自是早做打算,让人暗里清了条小路,才低调前往。
将到时,绿芜瞥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灯盏点点,及时止步,停在一头。
“怕是有人刚从公子那里出来,等他们过了,我们再去。”
定安不语,只静静注视着那人身影,由远及近。直至从她们身边经过,即便不打灯也能看出为首的是一女子,身段婀娜,身着单衣,好个盈盈佳人。
走得近了,隐隐约约听见她们的话:“……明日刚这个给大人送去。”
绿芜脸色变了变,没敢吱声,心道这其中怕有误会。反是定安眸中一片细碎寒冰,神情却舒展开了,笑吟吟的,语调颇有几分玩世不恭在:“看来先生当真是忙,怪不得我连见他一面都碰不着。罢了吧。”
“殿下……”
定安本来就一肚子气,虽然她也清楚依先生那副冷淡的性子,多半不可能有越界之事,但还是觉得愤懑,因而不等绿芜宽慰,先是转身回去。
绿芜忙给旁边的小侍女使了个眼色,才匆匆跟上前。
第84章 、84
定安一走, 小侍女转头就向秋韵报了信。秋韵不敢多耽搁, 转头禀了谢司白。谢司白听罢不觉有他,只停住笔端, 平静道:“以她的心思, 何会因而误解,不过是寻个由头发作。”
秋韵叹一声, 也是这样想的:“小殿下在这高墙深院待得太久。”
谢司白挂记定安,只此时非同往时,纵使他人手充裕, 奈何身处王府,处处都是定南王的眼线,正是多事关头, 牵一发动全身,是他也不便轻举妄动。
“无碍, 也快了。”半晌敛眸, 谢司白只说了这一句。
定安新仇旧恨地怨怼起来, 隔天大早没等来谢司白, 倒又闻他出了府。
事已至此, 连气也懒怠生起。使性子归使性子,她不是个没脑子的, 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比谁清楚?她忿忿不平的, 始终是他将她独自留在府邸之中罢了。
是谁当初说要同她结盟?
骗子。
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定安整日除了读书也干不成旁的。
定南王妃虽是不敢多来打扰定安,倒是时刻洞悉着帝姬的动向。估摸着听了什么话, 她开始源源不断往院里送各式各样有趣的巧物,留着让帝姬解闷。王府四姑娘亦时不时地来求见,定安并不是个多计较的,且她对四姑娘印象不错,不觉得有什么打紧。绿芜一开始多是留心着,以防事有万一,后来见这位陈四姑娘傻乎乎着实不像个工于心计之人,才放松警惕。
看得出陈四姑娘是真的喜欢定安。
初时她同她交好,许是不熟,还扭扭捏捏有些害羞,一二日熟了些,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昔年收着的宝贝一样样全送去给定安。要绿芜说,陈四姑娘脑子算不上很灵光,不像在这深宅大院生养长大的,反而真率诚恳,怨不得在这是非地都少有恶言。
绿芜私下同定安偷偷道:“殿下瞧着那四姑娘像不像一个人?”
“何人?”
绿芜不假思索:“自然是乐嫔娘娘。”
定安起初还没觉得,有了绿芜这话,再与陈四姑娘相处起来,越来越觉得如此。
绿芜调侃她:“要我说是殿下心善,才累得总有这样的人觉得殿下亲切,乐嫔娘娘这般,陈四姑娘也是
这般。”
细想定安确实招这一类人喜欢,无论林祁,徐湘还是现在的陈宝珍。
“这话你同我说说便罢了,莫要传出去,叫旁人听到反是不好。”定安叮嘱了句。
绿芜自是知道分寸,且她调侃归调侃,对不谙世事的陈四姑娘并无恶感,反倒多点喜欢,犯不着同别人拿她说笑。
这日陈四姑娘送来座小琉璃塔,塔身小巧精致,雕刻得巧夺天工,塔上二层还有跪拜的小人,亦是做得栩栩如生,连定安都不免啧啧称奇,更不必说其他人。这定南王府果真是个宝地,稀世之珍,比比皆是。
陈四姑娘全无避讳,一心要同定安分享。她这番举动,不说绿芜,连定安都看不过去。定安按住陈四姑娘的手,看了一眼绿芜,绿芜忙是打发旁余人退下。
留着她们两个,定安方是收回手,委婉提点她:“我知你心意,只是这些东西就不必拿出来了。”
陈四姑娘仿若迎头兜了一盆冷水,寒意霎时窜上心头。十六帝姬并非传言之中,反倒是个十分容易相处的人,宝珍是真的喜欢她,竟是得意忘形起来,连三姐姐的警告都抛之脑后。宝珍不敢造次,小心打量着定安,嗫喏道:“殿下莫不是……莫不是不喜欢?”
定安知她是误会了,但又懒得多嘴解释,只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未免太惹眼。”
陈四姑娘一愣。定安同她萍水相逢,尽管喜她性情,却还不至于因着她就掺和到王府一摊子烂事中,更何况个人有个人的命,提点这一句已是僭越。定安话过不提,陈四姑娘还没理清其中关卡,怔怔收起来。
二人说起旁的,四姑娘总担心定安生气,一时拘谨起来,不敢再同前几日一般。定安见了只作不知,平日如何现在仍是如何。
偏巧这时绿芜从外进来,神色似是有事要说。
定安将茶盏放下,陈四姑娘素来不懂看人眼色,也不知该避一避为好。定安略一颔首,绿芜只得近前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公子派了人来。”
这还是入王府后谢司白头一次主动来找她。定安虽有怨言,但也明白这当口不是发作的时候。离了京中,搏得就是背水一战,忍耐了
这样久,这个机会只怕是要来了。
定安不动声色,稍稍垂眸,示意自己知道了。
绿芜退下之后,定安又与四姑娘闲闲聊过几句,便借口休息挥退了她。
陈四姑娘为人单纯,没有看出端倪,尤其她心中装着事,听罢此言,当即起身告退。
陈四一走,绿芜又进屋中,身后跟着谢司白的人。
定安问说何事,那人将密函交予她手上,拆开来看,寥寥几语,题眼在浴佛节三字,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定安一头雾水。她将信合起,问道:“除了这话,可还有别的?”
“公子只让我交到殿下手中,说殿下日后自然会懂,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定安又看了片刻,着实不见深意,就将信给了绿芜,让她看完拿去火盆烧了,万一日后有事,不必留人手柄。
谢司白的人先行退去。绿芜留下,边替定安斟茶,边低声问:“公子这是何意?”
定安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知。她手托着下颌,思忖片刻,方道:“他既然不说明,大约是时机不到,时机到了自是彰显,先生不会费无用的心思。”
绿芜听她这话,心放下一多半。这些日子公子不在附中,小殿下自那日之后再没有开口提过他,绿芜原想着这坎是过不去了,如今看来倒也还好。
定安不知绿芜所想,心思全放在字条上,她手捧着茶盏:“不过……”
绿芜心又悬起:“不过什么?”
“无甚。”定安默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回答,“我只是有种感觉,这样的太平日子,怕不剩几多了。”
*
定安的预感没有错。
谢司白送来信笺没几天,前头并州就传来不好的消息。并州的形势比原先所想还要糟糕,不仅仅是难民成群,绿林横道,连临近一带相安无事多年的氐族亦浑水摸鱼趁乱参与其中。有他族势力渗透,当初的府衙攻占一事恐怕另有隐情,不如最初估计得那么简单。
当务之急是先要担保永平帝的安危。据言近卫军已经掩护着圣上退离并州,几日即返。路上永平帝发作一顿,直言脸面尽失,养出这么一帮废物。暴.乱一事发生这样久,并州官员除了逃命,竟是连情况都没有彻查清楚。此去幸而近卫
军护驾有功,如若不然,只怕江山易主。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永平帝初到黎城发落并州官员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如今怒气而归,指不准又有何人遭殃。
定南王不敢多耽搁,派了府兵同黎州驻留的军队前去接应。
这事还没有定夺,转眼先到了浴佛节。
定南王妃专程在前一日来见定安。十六帝姬虽是年幼,但却给人以一种难言的压迫感。这些日子她身在府邸,王妃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处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地方冲撞了贵人,可以说是能不见则不见。这次因定南王之命,迫不得已才来。
王妃先是端着笑脸与定安寒暄,言辞之间颇见谨慎,生怕有一字之错,连绿芜这个局外人看着都替她心累。王妃在找机会进入正题,定安则按兵不动等着她先表来意,两人谁都不先接茬,兜兜转转好半天,眼见无法,定南王妃才只好硬着头皮道:“明日即是浴佛节,早听闻殿下昔年跟着太后娘娘悉心礼佛,不知殿下是何打算?还请殿下告知于我,也好让人提早准备,免得礼待不周。”
定安早猜到这一出,心中有数,听她终于提及,轻笑着回道:“王妃娘娘不必如此。我在此处,便是为客,客随主便,一切还当按着你们来。”
定南王有过交待,十六帝姬这边早由那位谢大人提前打点好了,王妃清楚说这些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但饶是如此,王妃仍不觉紧张起来。她诺诺应声,大致说了黎州浴佛一日的习规,定安有一搭没一搭听进一些。
临了,定下卯末时从王府出发。正事言罢,王妃额头上已是密密布了层薄汗,她绞着帕子也不敢去擦,躬身告退后,便带着自己的人疾步离去。
看着定南王妃仓皇逃走的身影,定安懒洋洋拨着茶盖:“看来我这名声当真是不好了。”
绿芜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定安并不在意这个。经历往年种种,她深知恶名总比任人鱼肉好,至少打她主意前得再三思量,总不敢再同以前一般被人轻易怠慢。
“今晚好好歇着。”定安敛了神色,回归正题,“明日怕有一场恶战,还得提前应对才是。”
第85章 、85
第二日天晴, 无风。卯末时大明, 定南王妃不敢怠慢,早早便在二门外侯着。王妃与同行的三姑娘四姑娘一辆马车, 定安独一辆, 另还有两辆,载着缘路布施的米粥, 齐上无名寺烧香祈福。
定安虽离了京,总还受着过去的影响,衣衫多喜素色, 不大爱张扬。尤其今日去寺中,她衣着愈加简净,发上仅簪着一镶金累丝玉兰珠花。偏是这样的打扮, 越衬得她容颜姣好,清丽无双。
定南王妃忙忙带着两个女儿行了礼。四姑娘这些日子来找定安, 与她相惯, 见礼亦是笑嘻嘻的, 累得定南王妃暗暗捏把冷汗, 唯恐一个不小心十六帝姬就降罪于人。位置稍靠后些的三姑娘定安却是头一次见。那三姑娘宝妍也穿得素雅, 白底绿萼纹长裙,发簪栀子, 弱柳扶风, 纤腰盈盈,这副不胜娇弱的模样,有几分像远在深宫的林悠歌。
三姑娘见礼的动作比四姑娘标准得多, 相比娇憨不怎么藏得住事情的四姑娘更上得台面。定安原只是一瞥,并无想法,但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住,目光重又投向三姑娘。
三姑娘定力极佳,仍半伏下身子,不为所动。微风拂过她衣袖,簌簌飘起。
定安微微眯了下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定南王妃见她突然停下,一头雾水,又不好贸贸然打扰,小心翼翼发问道:“可是不合殿下心意?”
“并无。”定安看够了,才慢慢收回目光,“只是觉着三姑娘有些眼熟罢了,想来是我认错了人。”
言罢定安走至马车旁,绿芜扶着她上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定南王妃揣测不出是何用意,她诚惶诚恐送着定安上了车,对着左右随侍车驾的下人叮嘱一二,做好万全的准备。
回到马车上,没有外人在,王妃才松了口气。三姑娘惯会体恤人,将厨房备好的莲子银耳羹端给母亲。定南王妃恹恹地招招手:“免了吧,等会儿路上颠簸,吃进去倒让我搅得慌。”
定南王妃在十六帝姬面前做小伏低受了气,反撒在她这个庶女身上。
三姑娘不动声色,只当没听到她话中的意思。她将莲子羹放回提盒,拿了出去,命侍
女放后头温着。
四姑娘正忙着吃案几上备好的芙蓉酥。未免耽误时辰,她今天起了个大早,来不及进食在门外候着帝姬,已是饿得饥肠辘辘。王妃不理睬三姑娘的关心,倒是心肝宝贝地疼惜起四姑娘来:“瞧瞧你这吃相,噎着了如何是好?快让人备些茶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