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四姑娘在自家人面前不甚讲究,也不顾吃得满嘴渣碎,道:“不打紧,母妃和三姐姐也多吃点,进了寺里,可就没这样好的吃食了。”
  王妃被这小活宝逗得发笑:“你啊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四姑娘乐呵呵的,并不因这话生气。
  三姑娘用帕子掩唇笑道:“三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盖多吃些才是。”
  车厢里的气氛因着四姑娘缓和些许。
  王妃歪在榻子上,轻揉着额角,她想起重要的事,说道:“城中近日不太平,你们两个进了寺中且当紧点。往日玩啊闹啊的,我也就不说你们了,如今可不许再淘气。”
  四姑娘不以为意。她年纪小,不知家里的打算,三姑娘却是清楚的。王妃转向三姑娘,不咸不淡的:“且看着你妹妹。她年岁小,不懂事,你是个通情理的。”
  她的话明听是嘱咐,实则是提醒。三姑娘诺诺应下,未再多言。
  这边在讲,前头那辆也不落安生。甫一入厢,绿芜伺候着定安坐下,定安便笑吟吟道:“你瞧那王府的三姑娘,可曾在哪里见过?我看着面善。”
  绿芜笑着叹口气,替定安斟了茶。定安把着青白玉璧的茶盏,觑着看她,笑道:“扯上你主子,你倒又不讲话了,诚心护着他。”
  绿芜哪是那么容易被套话的:“奴婢是来伺候殿下的,何来第二个主子。”
  定安撇撇嘴,不同绿芜打趣了。她转着茶盏,语气常常,听不出情绪:“原来先生喜欢这样的。”
  绿芜跟在定安多时,哪能不知这是新账旧怨一起算上了。她看她一眼,轻笑出声:“陈酿的醋未免太酸了些,殿下还是少吃为妙。”
  定安被这话说得羞红了脸。自她成人,少见这样局促的时候。
  她将茶盏放下,目光移向别处,嗔道:“你越发不成个样子,都不知被谁惯的。”
  “当然是殿下惯的,如
  若不然,何至于此。”绿芜笑着接下她的话,“不过奴婢虽不中用,有些事还是拎得清。那日的情形我早去问过秋韵了,殿下迟迟不让提,便是不敢说。”
  定安听她这话,心里起了意,想问个清楚,却又拉不下面子。正踌躇间,绿芜看出她心思,也不难为她,她压低声音,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定安听完略一扬眉:“荒唐。先生是御前的人,即便娶亲生子,也应由着父皇做定数。他区区一个王爷,怎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绿芜道:“定南王府从里到外一早就烂透了,如今的定南王不过是个草包,流连花街柳巷之辈,大约也只能想到用这样下三烂的手段。他知道公子是御前的人,不敢打他正妻的主意,往他后院里塞个人还是可行的。”
  定安冷笑:“那三姑娘倒是个可怜人。她虽不是正妻之子,好歹也是王府的正经姑娘,怎么嫁嫁不到正妻之位?何至于白白被辱没。这定南王当真心狠之人。”
  论正理府中来了外客,内眷多是躲着不见,就这么巴巴送上去,还真是头一遭见。
  绿芜和定安想得差不多:“可不是。”
  定安虽然对陈三姑娘至始至终都没有过敌意,但见识过那晚的情景,总归也不是全无芥蒂。不过听完绿芜这些话,她倒对她起了些怜悯之意。这样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人,再苛责他们手段不干净,那才是真的苛求。
  *
  不多时车队行至无名山下。无名山山势陡峭,道路蜿蜒曲折,王府内眷一应下车,换作轿子往山顶上去。
  浴佛一日山上香客众多,丝毫不受这些日子南下贼人之乱。王妃乃寺中贵客,小沙弥引入禅堂,面见主持。诵经毕,主持以五色水灌佛顶。再诵经。结束后已至正午,斋饭备至中堂。
  早在来之前四姑娘就曾向定安抱怨过斋饭难吃,王妃诚心礼佛,一月总要带着她上山一次。定安倒觉得尚可,没有油水,再变也变不出花样,比不上普济寺,但如此已属难得。
  用完斋,王妃留在殿中与主持对谈,听闻佛理。定安待过片刻,稍觉乏味。王妃见她意兴阑珊,心想帝姬到底年岁轻,听不惯这些东西,便主动提议陪她出去走动。
  以前在京中,左右都是眼线,一举一动不可怠慢。出了京,没那么多讲究,定安也就不再拘着自己。她承下王妃好意,不过只言三姑娘四姑娘陪着就是,让王妃仍留在殿中。定南王妃怕礼数不周惹来祸端,不敢轻易应下,定安推辞几次,她方才放了心。
  无名山风景一绝,佳木成荫,周边环绕皆山,独此凹于下,在定安跟着邵太后去过的寺庙中仅此一地,令人称奇。
  领路的小沙弥看上去十一二,知定安身份贵重,讲话都不利落。好在定安不与他计较,简单带着逛了逛,定安让绿芜赏了他,叫他一旁待命。
  四姑娘早就忍得不耐烦。她生性活泼,并无佛缘,最烦听和尚念经,好容易躲过一劫,可算高兴了,一时口无遮拦起来:“这地界要吃的没吃的,要玩的没玩的,还要闷在屋子里听人讲那什劳子玄说,真真无趣。”
  她话一出口,三姑娘心一惊,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十六帝姬。定安却仿佛没听到她这僭越之说,反笑起来:“你当紧,在人家的地盘,说人家的坏话,小心扣在这里走不了了。”
  四姑娘吐吐舌头,与定安玩笑起来。三姑娘同定安不熟,不敢随意接话,只从旁默默看着。这位十六帝姬与传言中的倒不尽相同,一点未见飞扬跋扈,反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但这种平易近人与四姑娘宝珍的平易近人却不一样。宝珍傻乎乎,脑子缺根弦,待人真挚诚恳,而十六帝姬更像是懒得计较。
  三姑娘不觉对定安改观,愈发不敢小瞧她。她隐隐有种预感,觉得今日的计划恐怕不会如她父兄所想那般顺利。
  正盘算着,身边的侍女轻轻推了她一下,三姑娘回过神来,发现是十六帝姬在同她讲话。
  三姑娘赶忙赔罪。定安挥挥手免了,仍旧笑着问她:“我曾听王妃说,三姑娘琴棋书画皆有心得,那姑娘可曾也写诗?”
  三姑娘并不知小帝姬与那位国师大人的隐情,她和王妃一样不明所以,不免心下惴惴:“不过是闹着玩的,不成大器。”
  定安笑了一声,道:“三姑娘有才情。不像我,幼时同国礼院的夫子学作诗,却总也七七八八成不了句子。”
 
 
第86章 、86
  三姑娘揣测不出定安用意, 轻笑着, 不敢随意作答。
  定安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下去。
  越往后堂, 越得清静。定安瞧见远处半山腰一方凉亭建在丛林中, 心感好奇,唤了先前那小沙弥, 问他:“寻常人家建亭子先砌路,这头没有路,如何能进亭子?”
  小沙弥看了眼, 方低头道:“那是师公常待的去处,师公不喜人打搅,顾有意不让铺路。”
  定安听了, 心觉是个怪人,没有多问。
  直到傍晚, 该诵的经诵过, 该施的粥施过, 暮色四合, 请示了帝姬, 准备返回城中。
  四姑娘与定安谈得愉快,回去时定安特准她同自己同一乘, 四姑娘自是高兴, 忙不迭应下,倒是定南王妃踌躇不决,想拦不敢拦的, 犹犹豫豫眼见着四姑娘跟在定安身后上了马车。
  下了山,返城间有段官道,路途平坦,慢悠悠行着。四姑娘和三姑娘不同,自幼跟着兄长进了族学,定安虽也进过国礼院,到底和寻常府中的景致不同。她问起学里的事,四姑娘一一回答,绞尽脑汁寻些逗趣的事讲,直把定安笑得前俯后合。
  车厢中一派祥和。车队路过郊外的园林,隐有暗香浮动。四姑娘按捺不住好奇心,且她在定安这儿不拘着礼数,只顾着轻撩起帘子一角,见得路边花树繁茂盛开,一树一树,风一动落满一地。已是四月之景。
  四姑娘但见此景,喃喃念了句“真美”。定安合起茶盏放下,顺着也看去一眼。
  正当时,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连带着案几都差点被掀翻。绿芜忙是扶住了定安,定安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绿芜安顿好定安,才上前掀起帷幔道:“何事?”
  然而话未说完,她就顿住。马车前围着数十人,手持刀剑,而他们的身边,则遍地是随行护卫的尸体,有些死相可怖,过目难忘。她们甚至都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饶是绿芜也不觉失声尖叫,她腿一软,摔在车辕上。
  *
  王府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转眼之间血流成河。剩余女眷均被驱赶下车,带与一处。
  劫道的人身份不明,听口音应是南人,结合并州形势,
  若不是四处逃窜的叛军,就是趁机作乱的绿林好汉。
  无论哪一种情况她们的下场都不会好。
  定安尽量稳下心神,猜不透眼前这一幕到底是先生有意安排还是出了意外。定南王妃更加慌张,不长的路程险些跌倒几次。这与王爷先前讲好的并不相同,原先商议好的,是伪装难民劫车,二公子恰好赶到,来一出英雄救美。现在这伙人一上来就动真刀真枪,若是王爷派来的,未免太像了些,哪有自己人杀自己人的道理,如若不是……难不成她们是真的落入贼人手中?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定南王妃愈发气虚起来,面色煞白,因为跟不上旁人的步子,又是踉跄一下。
  负责押送他们的士兵呵斥道:“你这老妇快些走,别磨磨蹭蹭的。”
  定南王妃虽在王爷和定安前做小伏低,但也还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辱的身份。她又气又恼,偏偏不敢反驳,只好忍气吞声。
  被押走都是娇弱女子,尤其是定安、王妃和王府两位姑娘,平素都是脚不沾地的主儿,哪哪儿没有轿撵应着,何曾遭过这种罪。
  终于行到林中空旷一带,有两三辆柴车停着,为首的是个面有刀疤的高大男子,女眷中四姑娘年岁最小,见了这等面容凶恶之人,忍不住抖了一下,抽泣着低下头。
  负责押送她们的头目上前对着刀疤男耳语几番,刀疤男投来一瞥,绿芜下意识挡在了定安面前。
  刀疤男笑了,挥手屏退了其余人。他走上前来,女眷们纷纷垂头不语,就连王妃也不例外,一身狼狈,丝毫不见往日的尊贵显荣。
  刀疤男扫视她们一眼,轻佻道:“素来听闻黎州城的定南王府美人如云,如今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说着他目光在稍小的几个身上带过,目及之处人人自危,唯恐又遭先前侍卫的下场。
  定南王妃更是因他这等孟浪之言险些背过气去。
  刀疤男不知收敛,反而愈加得寸进尺。他在一行人面前慢慢巡视,经过四姑娘宝珍时略一止住脚步,身处后方的定南王妃心提到嗓子眼,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只期能放过宝珍。
  幸而宝珍相貌算不上出众,堪堪一停,刀疤男的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的定安身上。
  定南王好色,二公子得承父志又是个风流胚,王府上下就连三等丫鬟都挑好看的买,更别提王妃身边这一群莺莺燕燕。饶是如此,定安身处其间,姿容亦毫不逊色。
  刀疤男盯着定安,不知在想什么。
  定安强作镇定,面不改色地迎视对方,心里却突突不见底。
  他不像是先生派来的人。
  刀疤男见状笑了起来,他移开目光,旋即看向定南王妃。
  他操着口音古怪的官话,对着王妃深作了一揖:“还望王妃海涵。今日虽用这种方式将诸位‘请’了来,不过在下与王府无冤无仇,并无意冒犯。只要王妃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是规规矩矩,怎么来的,怎么将各位原路送回。”
  定南王妃心有戚戚,戒备地望着这个面相不善的南人。尤其这人将将才口出狂言,她自是不敢轻信于他。
  刀疤男并不介意她信不信,直接点明了自己的条件:“我听人说帝驾途径黎城时曾将那位名冠京中的十六帝姬留于此地,若王妃肯将帝姬交出,方才所言,定会遵守。”
  此言既出,定安心一沉,面上却克制着不露分毫。
  果然他们的目标在她。就是不知幕后主使何人。若是先生设的局还好说,可若是林家派来的人,她怕是命绝于此。
  定南王妃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刀疤男来回踱步,见她不语,不耐烦起来。他随手将旁边的四姑娘提溜出来,依着他适才观察,定南王妃心系这个小丫头,不难猜出她就是府上最得宠的四姑娘。
  刀疤男抽出长刀,夹在四姑娘脖子上。他仍是笑眯眯的,语中却见了杀气:“王妃敬酒不吃,那便吃罚酒好了。十六帝姬何在?不交出她,今日我便一个一个杀尽了,总能杀对一个,你说是不是?”
  定南王妃吓得脸色苍白,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手颤巍巍抬起,正打算指定安出去,倒是定安自己先站了出来。
  她冷静地对上刀疤男意味深长的目光,尽量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你既目的在本宫,就不必再为难其他人了。我跟你们走。”
  刀疤男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自己站出来。他略一挑眉:“素闻十六帝姬乃女中豪杰,果然百闻不
  如一见。帝姬这样干脆,那我便顺你的意。请吧。”
  刀疤男依约将四姑娘放回,定南王妃哭着将她揽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叫着。四姑娘吓得牙关打颤,紧攥着王妃衣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眼见着定安要被带往贼营,绿芜也忙是站出来,开口言明身份,恳求让她跟着定安一道过去。
  刀疤男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着实柔柔弱弱一小女子,不成大碍,便放下心,答应她的请求。
  定安和绿芜被带上了马车。刀疤男打了个手势,手下会意,驾车带她们先行离开。
  “帝姬已跟着你去了,你,你总该要说话算话。”定南王妃敛了泪,总算是开口讲出了一句话。
  刀疤男笑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王妃既然肯乖乖配合,我当然说话算话。”语毕唤了人来,交代三言两语,让领着她们送回原处。
  定南王妃心乱如麻,也顾不得丢失帝姬乃大罪,她泪眼婆娑地哄着四姑娘:“珍儿珍儿莫怕了,就快回去了。”
  刀疤男目送她们走远后,擦拭起手上原本就一尘不染的长刀。
  手下的人来报:“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派了人去。”
  “手脚麻利点。”刀疤男脸上再无刚才的散漫笑容,浑身弥漫着杀气,这方是他真面目,“外人看了都道是叛军造的孽,绝对不能让人查到你我上头。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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