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明白。”
刀疤男满意地点点头,收刀入鞘,转身将走时他忽然想见什么,止住脚步:“白衣服的那个暂且留着。”
黑衣人踌躇一二。
“王府三姑娘宝妍。”刀疤男道,“将军大人留着她还有用,你拣最好看的那个手下留情,定然错不了。”
第87章 、87
山缘一带路途崎岖不平, 坐的又是柴车, 多有颠簸。
定安少说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帝姬,身娇体弱, 这一路上算是受尽折磨。
绿芜有功夫底子在, 倒是不比定安折腾。她取出帕子替定安擦擦汗,定安握住她的手。
“你不该跟我来的。”定安有气无力道, “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绿芜不以为意,探手掐了定安穴位,让她好受些。
“殿下这话说的, 便是有人插刀子,也总得我先挨了再说。”
定安靠在车沿,稍移开了眼:“你原也是为了帮先生才留在我身边, 同我虽有主仆的情分,也不必如此。你是练家子出身, 不带着我, 要跑还是容易的。”
定安说着这话, 现任心下已是不抱希望。她知道这群人是为了她来的, 猜也不必猜, 眼前的架势不可能是先生的安排,那就只能指向一处。
林家。
林家的人要趁乱取她性命。
早在定安执意与静妃撕破脸面时就做好了会有这一天的准备。静妃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她手上握着几条人命, 借着南下之乱除去她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绿芜声音低下来,“况且公子也还在黎城,再怎么样, 他也不可能让您身陷险境。”
“他纵是再也本事也算不到林家会在这里动手。”定安反握住绿芜的手,冷静地看向她,“听我的,不要再白搭一条命。我横竖是走不了了,你却是一定要逃出去。”
“殿下……”
定安摇摇头,对着绿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抬手,摸索着将发上的珠花摘下,塞到绿芜手中。
“替我带给先生罢。”定安垂下眼睫,遮掩住其中的情绪。她自幼与谢司白,拜他为师,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是他教她读书写字,也是他教她明辨事理,临了,挂念不下的总还是他。
“林家倒台的那一天我见不到了,他若有心,等到那一日,再把这钗子同我葬一起,也好让我泉下有知。”定安道。
绿芜紧紧攥住那珠花,沉默良久,才收进袖中。
定安交代了后事,心中轻快了些,连带着精神也稍好转。她将将坐直些身子,伸手悄
敛起帘子一角。四野清寂,已经不知到什么地方,荒凉得很,未见一户人家。
林家杀她,自然要做的干净,断然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
定安放下帘子,靠在侧壁闭目养神。
不知行了多久,疾驰的车马渐渐慢下来。到了地方,驾车的黑衣人用刀柄挑起帷幔:“下来吧。”
绿芜先跳下了车,而后将定安扶下来。她们身处树林中央的一片空旷地带,天色将晚,别说是人,就连飞禽走兽也不见一只,只听得有布谷鸟的叫声环绕四周,却未见身影。
刀疤男早在侯着。他看到面色苍白的定安旋即笑起:“帝姬受累了,我们也是忠人之事,还望见谅。”
定安可不听他这套假仁假义官腔。她直视着对方,并无惧色,镇定得全然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要在这里动手吗?”
反是刀疤男一怔,眼中不觉多了几分欣赏,他漫不经意道:“帝姬不愧是陈妃娘娘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
提到她母妃,定安的神色变了,她蹙起眉头,紧盯着刀疤男:“你见过我母妃?”
许是觉得定安马上就会成死人,刀疤男再无隐藏之意,连古怪的南人口音也不屑于装下去,一开口便是正统的官话:“当年陈家既盛,门客自然不在少数,也是有幸见过陈妃娘娘未出阁时的风采罢了。”
定安攥紧了手,抑制着自己的怒气:“你当年是陈家的门客?”
刀疤男笑了,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我早说过了,忠人之事。门主不幸,当然要另为其谋。”
“‘另为其谋’?”定安冷冷盯着他,“是真的另为其谋还是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刀疤男哈哈大笑起来:“帝姬可以为二者有什么区别?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合则来不合则去,哪有那么些说辞。”
定安冷哼一声。
刀疤男从怀中取出一素白瓷瓶:“我原想直接了断了你,不过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我愿留帝姬一条全尸。这瓶中的毒药见效快,不用受什么大罪过,就当我还你外祖一个人情。”
刀疤男将无耻之事说得极尽冠冕堂皇,定安连气都生不出,她望着刀疤男:“绞兔死,走狗烹。你为林家背主,别怕没有遭报应的一
日。”
刀疤男并不恼,反而笑意愈盛:“帝姬好口才,再有什么话,到阴曹地府讲也不迟。”
他本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亏心事做多了,又是什么不能出卖的。
刀疤男将瓷瓶递给定安,定安伸手接过,她用指腹摩挲过瓶身,倏地攥紧。不甘心到底是不甘心。豺狼当道,朝局诡谲,她母后和陈家的仇还没报,可惜她等不到林家楼塌的那一日了。
定安回头看了眼被刀疤男手下拦在后面绿芜,绿芜已是泣不成声:“殿下……”
定安朝她笑了笑,笑容中隐藏着的含义,只有主仆二人知晓。
安抚过绿芜,定安将木塞拿去,仰头要喝时,一道暗器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堪堪击中她的手腕。
定安痛得松了手,白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刀疤男反应迅速,知道生了变数,他急忙一刀向着定安捅来,想着先解决了她。然而刀气都还未擦边,已是有一蒙面人从天而降,接住了他的招式。
刀疤男认不出何人,定安却仅从对方的身形招式中看得一清二楚。
是九砚。
霎时间林中起变,将才还一片寂静的树林杀声四起,无数身着与刀疤男手下样式一致的黑衣人自其间涌现,很快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时之间辨不清敌友,刀疤男的手下只有被动还击的份儿,根本无力迎敌。
刀疤男倒是有两把刷子,竟能与九砚打得平分秋色。绿芜趁着情势混乱,赶忙绕过一侧找到定安,带着她往林中逃去。
刀疤男见定安被带走,恨得目眦欲裂,奈何面前这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根本脱不开身。
刀疤男对着自己手下喊道:“快追!别让她跑了!”
混战中真有几个漏网之鱼冲出重围,他们向着林中追去。绿芜用适才捡来的兵器应战,□□乏术,只能推着定安先走,自己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定安拼命向着林子尽头跑去,可她再怎么样也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眼见着身后人越来越近,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没留意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刀疤男的草率已经放了定安一命,这次可没那样的好运气。黑衣人二话不说举刀袭来,势必要铲除祸患。
定安下意识闭
上了眼。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睁开眼,黑衣人以举刀的姿势伫立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定安惊魂未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衣人嘴角有鲜血涌出。
紧接着他重重倒在地上,终于露出被他挡在身后的真容。
定安看见熟悉的面容,登时眼眶一热,脱口而出:“先生!”
谢司白没有蒙面,他难得穿着玄色衣衫,手中的长剑鲜血淋漓,黑衣人正是死在他的剑下。
谢司白将定安扶起,定安腿软得站不住,只能倚在他身上。
“绿芜他们……”
“他们没事。”谢司白将她抱紧。
定安把头埋在他怀中,警备散去后,恐惧方才接踵而至。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真的得救了,攥着谢司白的衣袖,手微微发抖。
“不怕,定安。”谢司白摸摸定安的头发,轻声道。
第88章 、88
无名寺。
定安换下沾满尘土的衣裳, 简单清洗过后, 出了中堂。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中堂内掌了灯, 堂中只有谢司白一人在。
谢司白也换了干净衣衫, 他听到声音回头,方是看到了定安。
无名山在城郊, 四下廖无人烟,定安的衣物是从寺中女香客那里借来的,略有些宽大不合身, 倒衬得她整个人格外纤弱。定安平日虽同她母妃一般偏好素淡的颜色,毕竟皇家出身,用的穿的皆是最上等, 头一次穿这样简朴的衣物,感觉不同以往, 平易近人许多。
定安穿着他人的衣物, 略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衣袖, 询问道:“绿芜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受了些轻伤, 并不严重。”
定安闻言堪堪放下心。谢司白将温在炉上的安神茶端来递给定安, 定安接过,捧在手中取暖。四月初的天气, 夜里还泛着凉意, 她衣衫单薄,堂中未设火盆,指尖已是一片冰冷。
“究竟是怎么回事?”定安缓下心神, 问道。
谢司白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一半藏一半。这一次他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了定安。定安南下一事,原也有林咸从中作梗的缘故,谢司白就顺水推舟想方设法让定安跟着来了,以此来引出与林咸沆瀣一气的同党。一开始谢司白以为林咸的目的只是让定南王将定安留下,既卖了人情给王府,又能让定安再回不了京,可谓一箭双雕。于是谢司白将计就计,打算用定安做诱饵引出定南王身后的人。没想到是林咸远比他们所想的心狠手辣,他假意给定南王出主意,但心思却是杀掉定安给定南王治罪,谢司白留守黎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是一石三鸟之计。
谢司白险些就上了林咸的当。幸得他心思周全,为了保证定安的安危,早在无名山里外部下人手,命九砚暗中保护她。今日接到密报后,谢司白立即赶往寺中,结果刚至山脚就看到定南王妃一行人惨死之状,他这才恍悟过来。
定安听着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方才明白这些天来并州黎城中暗潮涌动,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定南王府,谢司白,还有远在京中的林咸,布下了好一盘
杀局。
定安听得心有戚戚:“那为何不早点与我明说?”
“你若是知道了内情,就怕演的戏不真,反而让他们起了疑心。”谢司白垂眸,眼底隐有郁色涌动。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确实是他棋差一招,险些铸成大错。
定安捧茶不语,显然也是心存后怕。
谢司白看向定安:“你可埋怨我将你置身险境?”
“自然不会。”定安捧盏道,“我早说过,是我要入的局,先生若有考量,怎么利用我也不算过分。”
谢司白怔了下,望着她的脸笑起来,眉眼间的阴霾总算稍稍散去些。
定安摸摸自己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又肯叫先生了?”谢司白缓缓道。
定安一愣,转瞬反应过来,耳根微泛了红。她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曾当面这么叫过他,向来是用“国师大人”代称。
“不过不会有下一次了。”谢司白敛容,“如今的局势,谁按捺不住谁就先露了破绽。从前我总让你等机会,现在不必了。东风借势,已经该是他事败的时候。”
定安疑惑:“先生的意思是?”
“他诈了我一次,我不信他能诈我第二次。”谢司白不紧不慢道,“这一次我们还是将计就计。你暂且先留在寺中,寺里的净玄大师同我相熟,今后一段日子他会代我照料你。”
定安灵光一现,明白了谢司白的用意:“那对外还宣称我已失踪?”
谢司白颔首:“正是此意。”
定安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这叫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林家断然不曾想到,性命会断送在自己手上。”
谢司白看了定安一眼:“从前我不愿让你入局,你不肯听。今天总该听我一言。你做的足够多了,剩下的交由我,你且保证自己性命无虞即可。”
定安不明所以:“我做什么了?”
“当日你大闹景阳宫,致使林咸一时疏忽,青云轩的人才得以潜入他郊外的宅邸,找出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他的诸多罪证。”
定安微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
“没有绝对把握,犯不着提起。”谢司白淡淡道,“林家累累罪状,包括你前些日子想彻查的颖嫔一案,皇上都不是不知真相,
但他屡次三番选择包庇罪党,你可知为何?”
定安点头:“林家牵扯甚多,又有当年父皇他潜邸之事……”
“你说的没错。”谢司白肯定了定安的说话,“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林咸手握兵权。他本就武将出身,军中威望极高。皇上要动他不是不可,只近些年边关一直不算安稳,今朝又出了暴.乱一事,这样当紧的关头,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皇上前脚同意你去查昔年颖嫔一案,后脚就又反悔。正在此理。”
定安若有所思。她毕竟不在朝堂上,从前只觉得父皇袒护林家,倒不曾想过这一点。
“也因此我手上虽有他诸多罪证,却迟迟按捺不能发作。”谢司白抬眼,看向檐下的灯笼,“现在不同了。”
永平帝最看重林咸的一点也正是最忌惮他的一点,他私自调兵来黎城,这一次可以悄无声息杀掉十六帝姬,难保下一次不会把刀子动到永平帝头上。
谢司白心下已有了成论,没有再和定安多讲。
谢司白转向定安,神色变得温柔:“余下的日子你留在寺中好好休息,再有消息,我会让人来告诉你。”
定安抬眸盯着他:“那你呢?”
谢司白知道定安心思,但并不说破,只道:“近一二日可能有些忙,若能得空,我会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