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傅支支
时间:2020-08-07 09:26:23

  苏蘅依稀记得前世有位女明星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是回锅肉,但后期团队过稿的时候,硬是改成了香菇菜心,为的是更和这女星平时清冷天然的气质相符些。苏蘅还记得当时看到这则八卦时,心里大为不解,为回锅肉和女星同时叫屈。一个清冷仙女私下喜欢吃油辣下饭的回锅肉,这反差萌简直不要太可爱啊,团队一改,反而没了记忆点。
  后来想想,大概也是因为团队觉得香菇菜心比回锅肉的“格”要高的缘故吧。
  苏蘅自认是个大俗人,对格不格的言论嗤之以鼻——就算食物真能代表格调,吃了这些食物,人也不能因此变得更加清高啊,否则道德败坏的人坐在牢里每天吃竹笋和莲藕就好了。
  而且,像茨菇、茭白、竹笋、莲藕这些非清即寡的蔬菜,明明就是肉类最好的搭档啊!
  茨菇或竹笋炒肉片,加点大蒜、辣椒爆炒,又香又辣,妙不可言。莲藕炖排骨汤也好吃,炖完排骨酥烂脱骨,莲藕块绵软,汤色清澈微甜,冬天喝最舒服。
  苏蘅想着想着笑起来,刚吃完饭,这会子倒又把自己想馋了。
  这边想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慢下来。
  间笋蒸鹅本只需要用鲜笋切成的片即可,但苏蘅想了想,又取了一把笋干来,洗净切好后用温水泡着,等着慢慢泡发便是。
  她利落用尖刀剔去鹅肉的骨头,切成长条,放入黄酒、葱姜水、橘皮丝、花椒粒、盐、豆豉抓拌均匀,稍微盐渍一会儿。
  取来一个深口的大盘子,将鲜笋、笋干、鹅肉依次一层层沿着圆形的盘口码好,不一会儿就齐齐整整地码了两层。浇入适才腌渍鹅肉的料汁,再用湿纱布封住盘口,小火蒸上小半个时辰。临出锅前,再淋上少许麻油,取其香润,便好了。
  苏蘅做好后,抬眼看到东厨梁下吊着的腊肉,不由内心一动。
  那日村边野店的蒸腊味的余香还在脑海中久久不散,想来也很久没有吃辣椒了,再做个辣味的炒菜也不错。
  春娘做的腊肉是烟熏和盐腊相结合的,因此格外地香。从梁下割一小块腊肉下来,洗净切成比豆腐干略小的片。
  油烧得极热,等滚起小泡泡的时候,下入姜米、大蒜、腊肉、干辣椒段爆炒,直到外皮焦酥金黄,撒下一大把青翠的蒜苗,略微煸炒即成。
  苏蘅做好饭后,便差不多是吃午膳的时候了。她命下人先送去薛恪的书房,自己照例去梳洗一番再过来。
  ·
  前院,书房中。
  赵若拙见送饭的下人来了,倾谈之声不由小下去,但依旧十分担忧急迫:“叔夜,你何必请辞起居舍人一职而去通判幽州……以你进士高等、三甲出身的资历,即便明年庆典结束之后,要外放,官家也绝不可能放你去幽蓟那般苦寒之地啊!你辞去起居舍人,却叫陈慎那等张狂之人又有了希望……”
  见薛恪神色冷定,并不为他的话所动,不由更加心焦,以臂支起半个身子俯过来,急道:“叔夜,你去哪里不好?陈州、怀州、洛阳、临安、……哪里不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外放三年回来,你便可以入馆阁,再过几年,知制诰与大学士也不在话下!此去北方,异常凶险……”
  见薛恪静默无言,赵若拙不惜将他偶然听到的消息告知,“你难道不知道么?北边的辽国趁着准备来汴京参加庆典之事,似乎又有所图谋,官家此前已经派去了探子……这事我是听沈文敏沈相公无意中说起的……即便是你回来官家许你高官厚禄,在这几年中若是出了事,又如何?咱们这样的出身,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不出二十年,不说拜相,那至少也是三品大员,你又何必作此一搏……”
  薛恪将眼前点好的茶推到赵若拙面前,将好友的好意关怀收下,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赵若拙说的,他都巨细无遗地知道,无论是从一直蛰伏民间的秦显那里,还是从今上那里,他都得到了一样的讯息:此行凶险。
  正是因为凶险,他才不得不去。
  在垂拱殿中,他立侍于今上左侧。前去幽州调查当年薛氏案的探子回来,道是幽州知州贾锡是太后的远亲,受贾岩松的胁迫与利诱多年,既软弱又顽固,此行并不顺利。
  非但如此,辽国在边境悄悄有小动作,时常骚扰边境的大宋百姓。这知州贾锡因为明年有举国之大庆典,唯恐将这些事上报会惹得禁中官家不悦,便也压下不报。
  今上闻言大怒,沉吟之后,却并未立即下达撤去贾锡幽州知州一职的命令,而欲在朝中派出高级官吏通判幽州。
  州一级发出文件,必须通判签署,才能生效,原本的目的是要牵掣一下知州的权力。
  知情的朝臣都以为今上仁慈,又或许是为了太后的面子而不严惩贾锡。只有薛恪明白,今上此举绝非为了牵掣,而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使得辽国再起警惕之心。暗度陈仓,才能斩草除根。
  薛恪亦明白,如若不抓住这次今上对太后对贾岩松等一干外戚的嫌恶,为薛氏一族翻案的机会便更加渺茫。
  唯一没有料到的事是,当他请缨时,今上却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
  今上徐徐点头,眼中一贯柔和的目光变得犀利,带有金戈铁马的意味,沉声道:“叔夜,不要让朕失望。”
  赵若拙这边见薛恪垂眸不语,还欲再开口说话,只听对面的人淡声打断他,道:“惟能,我已经决定了。”
  薛恪的声音一向不高,温文得很,然则却有着铿铿然不可辩驳的力度。
  赵若拙无言,不知道为什么好兄弟如此坚决,良久叹了口气,“既然你意已决,哥哥也不再劝你。那么郡君弟妹呢,你可同她说了此事?”
  薛恪垂目,正欲开口,只听门外有女子含笑的婉丽声音传来:“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呀?”
  ·
  苏蘅左右看看,发觉今日薛恪与赵若拙用膳时话不多。
  薛恪倒也罢了,素日里便寡言;但这赵若拙一向话不离嘴,今日较往常时候,格外肃静些,只埋头吃饭。
  苏蘅和赵若拙也算很熟络,有点疑惑,“赵选编,你今天很饿吗?……要不要让厨房加菜?”
  赵若拙今日本来是来劝薛恪的,也不是为了来蹭饭。谁知刚好赶在午膳的点上,坐下来才发现眼前的饭菜香气一阵阵幽幽袭来,光是闻,便令人食指大动。
  偏生他既喜欢吃笋,又喜欢吃肉,看见那鲜嫩清爽的间笋蒸鹅,根本挪不动腿脚,于是便干脆稳稳坐下了。
  他先夹了一筷子鹅肉与冬笋片一齐送入口中,细嚼之下,不由惊艳。
  鹅肉相较于鸡肉来说,肉质稍显粗韧。而苏蘅做的蒸鹅非但十分细腻润嫩,还带有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鹅香味,入口有鹅肉的甘香、鲜笋的清鲜,最特别的是还有吸满了油汤十分入味的笋干,带着胡椒的微微辣味,十分鲜美。
  随即赵若拙又尝了尝炒腊肉。本以为这么普通的菜色,味道应该不会有太出众的地方,大概和外间的食肆做出来的味道差不离。
  没想到一尝之下,差点被腊肉复杂的味道好吃得打翻个跟头。腊肉的烟香、豆豉的酱香、蒜苗的辛香、番椒的辣香融合在一起,沁入心脾,越嚼越香,简直舍不得吞下去。
  赵若拙吃了一筷子,忍不住又夹第二筷子,很快他眼前的间笋蒸鹅和腊肉少下去了小半盆。冬笋的清淡与腊肉的咸辣相融,鲜香与辣香相溢,很快碗中的米饭也见底。
  苏蘅见他吃得又快又香,这才有此一问。
  赵若拙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抓抓幞头,笑道:“今日待漏院的朝食实在不好吃,那胡饼咬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还真是饿了,现下这才饱了一半。”
  薛恪淡淡勾唇,也招手唤来小胜为赵若拙换盏碟。
  赵若拙愈发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每回来人家府中都得到夫妻二人这么贴心照顾,于是便诚心道:“郡君弟妹,你这个蒸鹅香味比外间吃的笋香还要浓,这是怎么做的?我让我家的厨娘学着也做做——也不好意思时常来薛府蹭饭吃。”
  苏蘅也吃饱了,听罢搁下筷子,打趣笑道:“若是好吃,你便时常来吃便是,你还同我们这么生分做什么?”
  她忽然又作恍然状,“赵选编如今也买了宅子请厨娘了么?难道是要有嫂嫂过门了?”单身汉的时候吃什么都不打紧,一旦有了心上人,做什么事都精细认真起来了。
  赵若拙这么魁梧的一个方脸大汉,生得也虎勇,却不经逗。闻言一愣,棠紫面庞微红,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人。
  他的方脸上微带着苦笑,道:“郡君弟妹切莫要乱说,叔夜是知道我的,我依旧是孑然一身。宅子是租的,厨娘也只是请个了打扫的老妪顺便帮我做一做饭。若是真有了夫人,我怎么舍得她同我这般过日子呢?”
  苏蘅八卦的询问眼神看向薛恪,见薛恪也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赵若拙的确没有娶妻的意思,便也不再问下去。
  三人闲聊起来,赵若拙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向苏蘅道喜:“听闻令兄已与沈文敏沈内翰的孙女有了婚约,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什么?!哥哥要娶亲?”此言一出,苏蘅瞬间懵了,乍惊之下,脱口道:“你说和谁?什么时候的事?”
  赵若拙以为她在问婚期是什么时候,便道:“令兄和沈家五娘子啊,婚期便在明年三月。这事儿也是我在翰林院时无意中听沈相公说的,当时隔得远,也没怎么留心,是以听得也不甚清楚,郡君你……不知道么?”
  赵若拙后半句话显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他发现苏蘅和薛恪两人的神色都不像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
  “那吟雪姊姊怎么办?”
  苏蘅懵然,想起江吟雪那日在和畅楼神色寂然,忽地说出的那句“国朝士族娶妻纳妾是常事”。她当时只以为江吟雪便是自己的嫂嫂,怎么苏璞突然便和别人有了婚约?
  此言一出,轮到赵若拙吃惊,“吟雪姊姊?郡君弟妹,你说的可是琅嬛院擅奏箜篌的那位江行首?和她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点菜点了笋的小盆友来认领呀~
  ·冬天来了,也到了无情分别的时候。小薛和小苏要分开了,江姐姐和哥哥要分开了,而赵大哥还是一个人(sad
  ·55章以前的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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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的作者是济癫,对,就是那个摇扇子的济公。煿,音同“伯”。
 
 
第57章 蜜煎金橘饼
  苏蘅前世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在商场撞见闺蜜的男朋友和别的女生一起逛街, 要不要告诉闺蜜?
  跟帖的人众说纷纭。
  这个问题已经够让人为难了,现在还有个附加条件:闺蜜的男朋友是自己的亲哥哥。
  苏蘅在金水官邸中踱来踱去,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找苏璞对质, 还是应该去告诉江吟雪这个消息。她此刻的心情,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有点像父母离异不知道要跟谁的小孩一样,不能接受, 也无法解决。
  前思后想,苏蘅还是决定先去找江吟雪,未必开口告诉江姊姊这件事, 但可以先去看看她。
  过了立冬, 天色青苍,外间的北风呼啸,转眼已是时近小雪。
  琅嬛院中。
  苏蘅冒着风雪前来, 狐裘披风下面是蜜合色斜领交襟暖袄, 绫纹罗裙, 卧兔儿暖帽,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只有一张鹅蛋小脸儿,鼻头冻得红红的。
  方才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雪, 下车了, 雪花飘飘荡荡地落下来。
  “这么冷的天气, 你一向怕冷,何苦出门来?嫁了人了,还这么风风火火,这会子马滑霜浓,下雪了伞也不知道打一把。”
  江吟雪吩咐婢子将热花茶和点心端给苏蘅, 声音温柔而平稳,令人心安,“喝点热茶。蓓儿,给火盆添一点梅花碳和笺香木。”后半句是对着贴身丫鬟说的。
  苏蘅端坐着,披风和暖帽已经脱下了,正捧着热花茶小口小口啜饮。
  来的时候很冲动,一坐下来,看见江吟雪,又不知道开口。
  顿了一会儿,苏蘅才道:“江姊姊,我最近听到一件事,来找你是想跟你说……”
  苏蘅小心翼翼的,很犹豫,讲话也慢,反复设想这样说出来的后果。
  只是,万万没想到,苏蘅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吟雪便开口打断她:“阿蘅妹妹,你若是想来告诉我苏璞和沈家娘子的事,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苏蘅默然,她注意到,江姊姊已经不唤苏璞为子玉了。
  江吟雪将绿橘剥开,以银色小调羹抹上新雪般的盐卤,递了一片橘瓣给苏蘅。然后剥下的完整橘皮轻轻盖在香炉上,柑橘清香随着热意氤氲而出。
  江吟雪的手又白又细,衬着绿橘,无端令人想起“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的诗句。伴随着这样旖旎的画面,她的声音却很清冷平淡,虽然尽力不显露出任何凄郁的语气,却听得人心中恻然。
  随即,她又抛出一个让人更为吃惊的消息。
  窗棂外的雪光一格一格照在她脸上,使得江吟雪的脸色异常苍白,有失于血色的透明之感。
  “八月苏璞从怀州回来后,此事便是在长公主计划中的。及至我在和畅楼见你时,也便定下来了大概。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以为我不知道。”
  “他来找过我,我却不会再见他了。”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很清醒,很明澈,很骄傲。
  竭力隐藏将那么一点痛楚按耐下去。
  奈何那钝痛的感觉随着一次次提起此事,便一圈圈如涟漪般扩大。
  早已经选择的人生路,早已经哭过的决心,早已经知道的事情,本以为下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可以坦然面对的有缘无分,在面对苏蘅关怀忐忑的眼神时,几乎决堤。
  然而还是没有。
  眼泪再流,想给他看的那个人,已经不会看见了。
  江吟雪的目光移到眼前垂首不语的苏蘅,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傻丫头,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
  “没哭。”苏蘅的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咬牙倔着,“橘子太酸了,酸得人眼睛疼。”
  就像温热的水滴落在冰封的心上,江吟雪看见苏蘅拼命咬牙,努力不让她的感伤情绪影响到自己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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