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天刚擦亮,小阿远就睁开双眸,然后叫道:“娘,娘。”
见娘不在,只有裴钰安在他跟前,他闷闷道:“爹爹,娘。”他是问裴钰安他娘去了哪儿?
裴钰安命厨房端来小公子的食物,却没有说娘在哪。
接连五日,裴钰安都陪着小阿远。许是接受了娘不在的现实,阿远不再嚎啕大哭,但依旧怏怏不乐,裴钰安抱着他出去逛,小阿远也没如从前一般乐呵,只时不时搂紧裴钰安的脖颈叫一声娘。
是夜,小阿远盼了半晌阿娘,才沉沉睡去,裴钰安照旧彻夜无眠地坐在床头。
柳月高高挂在树梢,裴钰安静默良久,脚尖忽地轻轻一动,朦胧月色下,他径直往最南的厢房而走。
云郦只能靠三餐以及缝隙里透来的光判断时间。此外就靠翠屏给她送饭时,过问外头的情况,但翠屏说的没什么信息。
整日整日闷在屋子里,云郦夜里也没睡眠,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云郦忽然起身。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俄顷,都没动静,云郦直觉道:“世子。”
她脚步匆匆立在门后。
裴钰安站在门口,不曾有任何回应。
云郦想了想,低声说:“世子,我当初想打掉孩子是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相见,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而我也不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样。”
“我真的是在乎他的,就是因为在乎他,我才会考虑生下他的后果,我怕有一天他会后悔被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像如果我能选择,也不想我娘生下我一样。”
不生下她,她娘就不会因为多养一个小婴儿,负担加重。或许就不会早早离开,她娘不死,她爹爹就算不很爱她的姐姐,也不会虐待她们,她们会比这辈子好过很多。
或者哪怕她娘依旧早早离世,可若是她没被生下来,她的姐姐小时候就不必那么辛苦,不到十岁就要开始学着赚钱,给她看病养身体。
“世子,世子?”门外许久没动静,云郦再叫了几声。
裴钰安闭了闭眼,忽地转身离开。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云郦无可奈何的垂下肩。
裴钰安大步回了卧室,小阿远小眉头轻轻皱着,似乎睡的并不安稳,裴钰安在床头坐下,将他踢开的小被褥重新搭回他小肚皮。
半晌后,他低低地笑了下:“阿远,你娘是个小骗子,爹爹也懒的去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哄爹爹的,还是真心话……”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明亮起来,他微微笑了下,烛光下,笑容略带着点古怪。
“可爹爹不会让你没娘。”
“还有,她欠爹爹的,必须用一辈子来还,且是心甘情愿地用一辈子来还!”
“我们不能放过她。”
裴钰安不见自己,云郦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再次弄病自己,第二日翠屏再进门送膳时,云郦就双颊泛红地躺在床上。
一个时辰后,倒是来了个大夫,云郦哑着嗓子问翠屏:“世子呢?”
翠屏道:“世子在陪小公子。”
“我能见他吗?”
翠屏看云郦一眼,脸色复杂。
云郦敏锐地捕捉不对,她心一沉。
“云姑娘,世子不听你的事儿了,今儿我刚提了一句你病了,世子就让我离开。”
竟然是这样?
若是连她的消息都不愿意听,她还有什么办法?
云郦握紧被褥,再问:“西洲城主一事进行到何等地步了?”
“这事我不清楚。”翠屏为难道。云郦
再打听,也没从翠屏手里问出什么话,只好看着她离开。
云郦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这日光线往西,渐近黄昏,云郦安静地坐在美人榻上,门外开锁声音渐响,这不是送膳开门的时间,云郦猛地起身朝门口走去,门一拉开,就见翠屏立在门口。
翠屏道:“云姑娘,你可以离开了。”
云郦一脸懵:“离开?”
翠屏点头:“是的,世子吩咐,让你今日离开卫府,小公子也随着你离开。”
这是什么发展趋势?云郦站在门口,昨夜西洲下了雨,今日西洲难得温热相宜,她身体笼罩在日光里,问:“西洲城主的事是不是定了?”
翠屏:“是。”
刹那间,云郦心跳到嗓子眼,她死死地扣住门板,才艰难地问出声:“是谁?”
翠屏:“是你的姐夫,陈子晔。”
云郦愕然地看向翠屏。
翠屏道:“云姑娘,我没必要用这种事来骗你,何况你出了卫府也就知道了。”
她态度不似做伪,可云郦却不敢全然相信,她那样伤害了裴钰安,他竟最后还帮了她姐姐吗?云郦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比如是不是故意给她希望,然后在她兴高采烈时给她当头棒喝,重度打击。
思及此,云郦抬眸看向北侧敞开的正屋,径直往那走去:“我想见一见他。”
翠屏连忙追上去:“云姑娘。”
怕被翠屏拦住,云郦拎着裙摆就往裴钰安门口跑,只院子侍卫都是裴钰安的人,没跑几步,她就被一个护卫挡住去路,此时,她距离裴钰安的房门还有好长一截距离。
云郦心口一沉,这个时候,她盯着的主屋门内突然传出来一道微哑的声音:“让她进来。”
云里微愣,侍卫则让开脚步,云郦深吸口气,缓缓走进裴钰安的屋子。
此时已经快黄昏了,微红的光芒从窗棂成条成条射入,被它辐射的地方,有种异常明亮的光,而它不曾触及的角落,变得昏暗不明。
云郦看着坐在圈椅上的男子,男子一袭群青色窄袖纱袍,头戴白玉簪,面容平静,甚至是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云郦动了动唇,他却先一步,打断云郦的话:“郦郦,你知道十几日前我做了
个什么决定吗?”
云郦咬唇,看着他说:“什么?”
他定定看她几眼,而后起身缓步走向她,直到走到她面前,他微微笑了下,注视她道:“我想,你能抛弃我而选赵渔,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不如她重要,我既舍不得放弃你,不应该威胁吓唬你,应该努力对你好些。”
“天长日久,你总能像我在乎你一样喜欢我的。”他口气温和又平静,不带丝毫怒气。
云郦的喉间却像是被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钰安又道:“我原来的确很生气,我甚至想拥立薛琅为西洲城主,让你看着你最爱的姐姐下场凄惨。”
“但我知道,我如果这样做了,你会彻底离开我。”
云郦肩头微微一颤,杏眼望着裴钰安。
裴钰安却低下头,云郦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理智地道:“这次我还是选了陈子晔。”
“既陛下派我来处理此事,我自当为西洲百姓思考,比起薛琅,陈子晔夫妻心中才有百姓。”
“世子……”云郦怔怔道。
裴钰安忽又抬起头,漆黑眸光锁住云郦,“郦郦,就算西洲城主是陈子晔,我前几日我想过要把你关起来,得不到你的人我也要得到你的心。”
云郦闻言,表情倒也没有任何变化,这种行为在她的预料之中。
裴钰安却又嗤笑一声:“但我裴钰安出生尊贵,自有数不尽的好女郎对我趋之若鹜,我何苦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至于阿远,他是个庶子,我不想带他回去碍我未来妻子的眼,不过倒也是我儿子,看在阿远的面子上,我放你全须全尾的离开。”
云郦一怔:“世子……”
裴钰安仿佛并不愿意再看见她,见她不动,便率先走出房门,走到门口时,还向翠屏撂下一句话,“我不想再看到她。”
云郦跟了几步,走到门口再度被翠屏拦住,云郦看向翠屏,翠屏道:“云姑娘,你先离开吧,最起码先回陈家一趟,陈夫人想必担心极了。”
云郦骤然回神,是的,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看到过姐姐了。
云郦被翠屏送出卫府。卫府侧门初,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阿如抱着小团子,云郦十几日没见到自己的小崽子了,她连忙上前,小阿远
看见自己亲娘,先是一愣,而后委屈巴巴地伸出手。
云郦赶紧抱过他。
小团子立马抓紧云郦的衣裳,云郦看着他,小团子贴紧她胸口道:“娘,娘,娘。”
一连叫了好多声,等两刻钟后,下了马车,小团子还是不愿意离开云郦,要娘抱着。
云郦自然是允了他。
几人在陈府侧门下车,才进陈家没走几步,云郦就看见熟悉的人阔步而来,她被裴钰安带走了小两月,可在此之前,就已经和赵渔小两月没见面,如此姐妹两分别了四个月。
赵渔依旧是利落裙装,比起四个月前,略瘦了些,可精气神却好不少。
虽心中确定赵渔很好,直到此刻,云郦才放了心,她抱着阿远快步上前:“姐姐。”
赵渔听到人说杭姑娘回来了,大吃一惊,她这两日想见裴钰安一面,说说郦郦的事。她甚至想好,只要裴钰安愿意善待秀秀,她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可裴钰安避而不见,如今见到云郦,她坠在心口的大石猛地落下。
她疾步上前:“秀秀,你没事吧?”她仔细看她,比起四个月前,云郦脸颊肉是少了些,不过她夏日本就容易消瘦,如今倒也还好。
说着,她又看向云郦怀里的小团子,小团子露齿一笑:“姨姨。”
阿远是没有事,不过赵渔倒也不担心阿远,到底是裴钰安的亲儿子。
“我没事。”云郦摇摇头,然后她先问道:“姐姐,听大家说薛琅已经死了,姐夫已经是西洲城主,此事具体是什么样的?”
提到这件事,赵渔沉默了下,神色复杂道:“此事还要多亏裴钰安。”
云郦抱着阿远的手一紧。
赵渔带云郦回屋,边走她边说,大安两位使臣,吴宽一直拥护薛琅,裴钰安态度暧昧,但小两个月前,似乎被薛琅打动,偏向薛家。当时她真以为陈家完了,因为薛琅做了城主,必不可能放过他们。而两位使臣偏向薛家,她们必败无疑。
但没想到二十天前,裴钰安忽地拿出种种证据,比如薛琅草菅人命,和西洲诸国联系紧密,似有投奔之心,总而言之,他让驻守西洲的大安将军站到他的阵营,然后不知怎地,还说服了吴宽,几人假意中意薛琅。
数日
前,西洲城主大宴上,薛琅本以为他将是新城主,结果裴钰安宣布,他们大安看好的城主是陈子晔,当时碍于裴钰安和吴宽态度,薛琅大宴前可亲自说了尊重两位使臣决定。
后来,薛琅当然不会承认此结果,接下来几日,西洲是一阵动乱。当然这些赵渔就没详说,只他们早有准备,薛琅没翻出大浪,不过三日前,才彻底稳定局势。
话说完,赵渔也带着云郦走到她的卧室,云郦卧房一直有奴仆整理,一如她离开前干净。赵渔抬脚而入,看了看云郦,不由得问:“秀秀,关于裴钰安,你是怎么想的?”
没等云郦回答,云郦抱着的小团子忽地抬起头,叫了几声:“爹爹,爹爹。”
云郦想到阿如在马车上所说,前段日子她被关起来,一直都是裴钰安在照顾小团子。云郦抱着他在美人榻上坐下,将小团子放到一边,见小团子乖乖坐着,云郦看他的脸的半刻,她抬眸看向赵渔:“姐姐,我再想想吧。”
赵渔闻言,伸手握住云郦的手,云郦抬头看她,赵渔笑笑:“秀秀,不管做什么决定,姐姐都会支持你。”
云郦握紧赵渔的手,冲她笑了一下:“姐姐,谢谢你。”
天色已晚,云郦好不容易归来,赵渔让她休息会儿,然后当夜,大家聚在一起用了个家宴。
是夜,云郦躺在床上,她旁边躺着阿远,阿远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云郦支着头看他半晌,方才躺下。
第二日天一早,云郦就让人驾着马车去了卫府,昨儿半夜又下雨,今日天气温凉,云郦想了想,干脆就把阿远带上了。
到了卫府门口,就请人通报她要见裴钰安。
裴钰安看邸报时,听到扁余在门口道云郦姑娘来了。裴钰安放下邸报,拿过放在书桌上的长条盒子,他打开盒子,细细的金脚链映入眼底。
他拿起脚链,阳光下,金脚链散发着灿灿的光,上面还绘各种花纹,若是戴在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踝上,必然也是极美的。
就和她白皙肌肤上永远留下他的名字一样美。
他扯了扯唇,淡淡道:“不见。”
第91章 他的心
扁余闻言应诺。
他去到侧门,云郦正在马车前等着裴钰安。
扁余上前道:“云姑娘请回吧。”
裴钰安不见她倒也在云郦的预料中,她抿了抿唇,道:“我在这儿等他。”
扁余看云郦一眼,没多说什么,他回去复命,裴钰安得知这个消息后,握紧手里细细的金脚链,道:“随便她。”
云郦说等就一直等在门口,中途小阿远受不住,她让人将他送回陈家,可直到夜幕降临,裴钰安也没出现,云郦只好暂时回到陈家。
第二日日头有些大,她就没带阿远,独自去了卫府东侧门,东侧门是距离裴钰安在卫家住的小院最近的门,裴钰安出行一般都走这个门。裴钰安照旧没见她,但今儿上午,他从卫府走了出来。
云郦忙走过去,扁余看裴钰安眼,挡住云郦意图靠近的脚步。
“世子。”隔着几米距离,云郦低低地叫了裴钰安声。
裴钰安脚步微凝,但并没有停下来,他阔步离开。
云郦目送他背影远去,深吸口气,继续靠着马车等。
裴钰安是黄昏时候回来的,他目光从门口的云郦扫过,皱了皱眉,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三日,云郦去卫府等他时,提前做了豌豆黄和红豆糖酥,裴钰安不愿见她,她让人将食盒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