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慕容野低喝一声。
他真是听够这群人的污言秽语了,脏了耳朵,还恶心了自己。
赤金从身后掠出,一掌拍在杜雄肩上,将小山一样的杜雄拍退好几步。
“哎哎!疼!”
接着,又几个攀折将杜雄的双臂扭在身后,膝盖压着他的后背。
杜雄一头扎进了黑黑的雪里:“唔唔唔!”
“老爷!”杜家的家奴一窝蜂乱了。
杜蓉吓得忘记了哭:“你干嘛?你快放开我爹!”
“对我们太子妃说话客气点!”
杜雄满嘴都是脏雪:“太……子妃?”
时月松开了慕容野的手臂,说:“杜姑娘,这男人呢,不听话就换。”
男人不听话就换?慕容野的笑容一僵。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将杜蓉肩上的雪拍了拍:“倒也不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闹得要死要活的。”
“伤了自己不说,在他们的眼中也低贱到没边了。”
杜蓉看向时月,又看向回廊下高挑的男人:“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容野声音低沉冰冷:“原配。”
杜蓉惊叫:“你不是寡妇吗?”
时月轻咳了一声:“怎么,不允许闹别扭啊?”
杜蓉像震惊了三观,既羡慕又质疑:“他……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吗?”
杜雄还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杜蓉求情道:“求求你放过我爹吧,我爹他是一心为了我才口不择言的……呜呜。”
“松了吧。”时月道:“杜老板也是爱女心切。”
赤金撒手,胖乎乎的杜雄活动了下双臂,从地上站起来。
这下可好,父女两个一样狼狈。
“爹……”杜蓉心疼地拂开杜老板脸上的雪:“你为女儿受苦了。”
杜雄抹了一把脸:“蓉蓉,只要你想开,爹这点苦不算什么。”
“听说是这位恩公救了你?”杜雄看向赤金,举着疼到发抖的手朝赤金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救了我女儿。”
“我杜雄这辈子家大业大,却唯有蓉蓉一个女儿。”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她娘也活不了了。”
杜蓉汪地一声就哭了:“爹,是女儿不孝!”
赤金后退一步:“受不得杜老板大礼。”
“既所爱非良人,何不换一个爱呢?天地之大,还找不到一个愿意千里迢迢来找你的人么?”时月道。
杜蓉哽咽道:“那是因为你有,你就觉得简单!”
从她懂得男女之情起,眼中就只有叶黎。
突然要她放手,如同剜心一样啊!
“我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时月把手帕给她:“擦干净,脏死了。”
杜蓉胡乱一抹,又抛了回去:“哼,还给你!”
“回去吧,你爹娘都在等你。”时月抱着双臂道。
杜雄摘掉女儿头上的枯草∶“爹就不该带你来叶邑过年!”
“爹……”凶巴巴的杜蓉只有在杜雄面前才有一点小女儿的样子。
“我不想他了,我再也不想他了。”
杜蓉大哭,像是终于割下了什么执念。
“好,好。”杜雄点头,欣慰道∶“我们回南方去,天下之大,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好找得很!”
杜蓉破涕为笑。
杜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一瘸一拐地递给时月∶“时老板。”
“秦椒?”时月接过来,闻到了浓烈的花椒味道。
“我杜雄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东西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了。”杜雄大方道。
那可太好了!
时月面上一喜∶“敢问杜老板,这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
“秦国,邽县。(音∶圭)”
时月重重点头∶“多谢杜老板!”
杜家父女相携离开。
时月突然问∶“杜老板,你是怎么知道杜姑娘落水的?”
杜蓉跳河,知道的应该只有赤金白银兄弟啊。
杜雄看向时家门外∶“是这位恩公告诉我的。”
时月走出去一看,白银贴着墙壁,笑得灿烂∶“二、二姑娘……”
杜雄告辞了∶“时老板,那我们先走了。”
“好,杜老板慢走。”时月笑着送他们出去。
随即对墙边的白银露出凶相∶“你们三个啊!”
白银脸色苍白,急忙咳嗽起来∶“哎呀,寒冬腊月的跳下河,要冻死我啦。”
时月率先进了院子∶“那还不进来,顺便来收拾东西。”
白银拍着胸口,心说太子妃还是心软。
“属下帮您收拾什么呀?”
收拾什么?当然是收拾回濮阳的箱笼。
时月望了眼这座小院子,虽然又小又破,却是象征着自由的地方。
慕容野站在她身边∶“喜欢就多留一些日子,等春暖再走。”
“还是不了,把叶家小少爷‘祸害’成那样,再留下来会被丢臭鸡蛋的。”
时月无所谓道∶“棉棉还没去过濮阳呢。”
带回去见林氏,她一定很高兴。
“你院子里的棉花收获了。”慕容野跟在她身后。
“很多,一直放着等你回去。”
“真的啊?”时月惊喜,忽然想起来∶“不知道杜老板那里有没有棉花……”
“找时间去他铺子里看看。”
“还有甘蔗、豌豆、籼米……要带回去的东西有好多!”
第94章 094
叶邑的冬天比较短, 正月刚过了一旬, 下个不停的雪渐渐变少了。
澧水河边, 杜蓉来给时月送行。
她穿着新做的红裙子, 梳了两股俏皮活泼的辫子。
“……这是你之前托我找的东西。”
杜家的仆人抬过来一只箱子, 杜蓉将它打开, 满满的都是种子、果实。
“很多我们已经忘记是什么了, 你得自己种看看。”杜蓉说。
“杜家商社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天下,或许会有不少你想要的。”
时月简直太惊喜了, 她一把抱住杜蓉∶“多谢!”
“少来。”杜蓉挣开她, 小声说∶“我裙子新做的, 别弄皱了……”
时月双手背在身后, 笑∶“有空……来濮阳找我。”
“我会去的。”杜蓉抬起骄傲的下巴。
“我将会跟着父亲学做生意, 希望有一天, 杜氏商社可以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她曾经一心想着嫁一个好夫婿, 对于父辈打拼下来的家产没什么**,甚至想如果能顺利嫁给叶黎, 杜家的家产可以帮他在家族竞争中获得优势。
多么危险又愚蠢的想法!
那日从时家回去后, 杜蓉同父母好好谈了谈, 杜雄告诉她, 其实他一直不看好她和叶黎的亲事。
只是因为女儿喜欢, 拼上家产也希望她能得到善待。
杜蓉嚎啕大哭, 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愚蠢。
杜氏商社富可敌国, 是杜雄和一众叔伯穿着草鞋、背着货物, 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如果毁在她手里,她就是家族的罪人。
“真的吗?”时月惊喜地“哇”了一声,眼中生出羡慕。
“好棒啊。”
杜蓉看了眼她身后抱着孩子的男人,伏在时月耳边说∶“不想跟他过了,就骑马来找我。”
说着,她将马鞭递给时月,手指放在嘴巴里,打了个响哨。
“咧——”人群中的一匹马似乎受到了号召,甩开马蹄奔了过来。
时月睁大眼睛∶“这是?”
赤金伸长脖子∶“是千里马!”
“送你了。”杜蓉大方道。
“时先生!”
澧水河畔,叶黎也带着人来送行,他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处淤青,想来那天回去后没少挨揍。
杜蓉“哼”了一声,转过身子。
叶黎看了她一眼,走到时月面前。
“祖父身体不好,托我带来一点东西。”叶黎打开手中的箱子。
“严格说,这是墨先生留给你的,祖父只是代为转送。”
“墨先生?”时月一愣,接过那卷书籍。
“墨先生去哪了?”
卫鲁大战以后,墨子期就带着乌尖离开了,去哪里也没说。
叶黎摇头∶“墨家弟子四海为家,他停不下来的。”
“多谢。”时月抱着竹简,朝叶黎道谢。
叶黎看着她,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到最后也没能吐露。
“那处院子永远是你的,我会派人定期洒扫。”
叶黎后退了几步,念着她的名字∶“时月,再见。”
时月看着他,点头∶“再见。”
说罢,她转身朝马车跑去。
杜蓉回身,朝她挥手∶“一路顺风!”
“有缘再见!”时月朝他们二人用力挥手。
下人把东西装车封好,赤金调转马头。
“如果顺利啊,十天我们就能回到濮阳城了!”
.
春暖花开,卫国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从楚国带回的甘蔗苗种下去两个多月后,终于长出了新叶子。
“我还以为它活不了了呢。”
时月大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仔细看这亩甘蔗苗的生长状态。
李锦乐在甘蔗苗旁边刨了一个坑,把拌好的肥料倒进去∶“这个管用吗?”
“不要这么多。”时月舀了大半回桶里。
桶里是腐熟的豆渣,拌着草木灰和鸡蛋壳,豆渣腐熟多氮,草木灰则是钾肥的主要来源,鸡蛋壳里含有磷。
钾肥生根,氮肥长叶,而磷肥丰花丰果,三种是植株生长必备的肥料。
这里没有现代农业的氮磷钾复合肥,只能搞点替代了。
“酸啊。”李锦乐捂着鼻子。
腐熟的豆渣就是带着酸臭味,时月把青奴缝制的口罩给了他一个。
“戴上吧,会好一点。”
李锦乐提着桶跟在时月身后∶“月儿啊。”
“你从回来就一直住在桑村,为什么呢?”
慕容野隔三差五会来一次,偶尔也在时月这里小住。
不过他毕竟是一国太子,要忙的事有很多。
这就弄得两人虽然和好了,却依旧分居。
“哪有为什么?”时月不解。
“难道我要留在他宫里,每天天亮盼他回来,天黑陪他睡觉吗?”
“那不是我想要的。”
处理完甘蔗苗,她还要去压青苗,杜蓉送的小马栓在树下,刨着蹄子。
这似乎是匹矮脚马,刚来的时候它矮矮小小的,时月还以为是头马驹。
没想到阉马匠看过以后说∶“这是匹成年小公马,两岁了,噢,看这优秀的长相!”
小公马是油光瓦亮的红色,见到时月高兴地打着响鼻,时月把刚才顺手割的苜蓿喂给他。
它嚼了两口,忽然不吃了,焦躁地围着树桩绕圈圈。
“它这是怎么了?”时月往后一避,免得被小马踢到。
李锦乐绕到小公马后面研究了下∶“呀,它发.情了。”
“真的吗?”时月一喜。
赤金说这是一匹稀少的千里马,起码价值千金,杜蓉这份礼物真真是下了血本。
可是千里马毕竟只有一匹。如果能让它生出更多千里马就好了。
“杂交啊。”时月提出。
千里马指的是这种马可以日行千里,军中最好的骑兵来试过它,耐力比一般马匹强特别多。
而且它身材矮小,底盘低,重心低,在一些山地作战十分有优势。
“那该拉它去上驷处了。”时月解开马缰。
上驷处是卫国专门培养、训练马匹的地方,小公马将会在这里与六个品种的母马交.配,以期生出优秀的马驹。
“呼咧咧——”
时月将小马交给上驷处的官员以后,它变现得更加急躁,不停地刨着蹄子,甚至横冲直撞地攻击驯马官。
“啪啪!”驯马官扬着鞭子∶“我让你安静!”
小马可不会听他的,用力甩着嚼子。
“啪!”一声,鞭子抽在小马身上,抽得它的叫声都变形了。
时月听得十分不忍∶“它是不是害怕啊?”
李锦乐劝她∶“别担心,这里的驯马官都是有多年驯马经验的,不会伤了小马的。”
小马被打得老实了一点,驯马官趁机翻身上去,准备试马。
他骑着马儿转了一圈,忽然,身下的小马发了疯一样甩着蹄子狂奔。
“啊!停下来!我让你停下来!”
驯马官大声喊着,鞭子呼啸着朝小马甩去∶“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