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答:“不周山那里有几头雪兽,近日十分猖狂,已经吃了好几匹天马了。我去料理了一下。”
祝融看着他,奇道:“你是战神,那也用不着这等小事也要你去处理吧。”“瑶姬已经想起了刑天的事,恐怕这几日就要去不周山,我先替她扫平路上诸多障碍,省的她把力气花在别处,到时候没力气哭。”蚩尤吊儿郎当地解释道。
祝融定定看着他,道:“你倒是很闲。”
“我因了你们殿下,连英雄都只做了一半。做些等闲事算得了什么。”蚩尤低低叹道。
“你已无愧于陛下之托,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祝融道。
“说起来也很奇怪,你们殿下做的事有些我也不大看得进去。只是为她做事做的多了,操心在前竟然成了习惯。”
祝融看了看他,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见蚩尤不以为意。祝融便道:“我今日便实话实说了。你为殿下做的,有一日她便是知道了,只怕也未必会感激涕零。”
蚩尤愣了愣,笑道:“那些事,说起来也不全然是为了她。炎帝于我有恩,刑天于我有义,我既然向他们许了承诺,自当做到。”
这次反而是祝融被他说愣了,良久才笑叹:“战神不愧是战神,果然有情有义。”
蚩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别寒碜我,我只怕瑶姬看到了刑天,会来与我拼命。”
祝融抿了抿唇:“刑天那样……你亦无可奈何。”
刑天用了禁术后,整个人便被抽离了神魂,只有一腔战意支撑着他。待他停了下来,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的血肉,蚩尤便把他的尸身葬于不周山,那亦是刑天生前的遗愿。
“我要守护南庭,故而不能随帝师去昆仑保护公主,待到我死后,若幸有尸骨留存,你便把我葬在不周山罢,不周山离昆仑……应十分的近。”战场之上他安排自己的后事时坦然到毫无悲苦之意,只提起昆仑,竟有些微的怅然。
蚩尤对他道:“你若有一丝魂魄留下,我也能想办法把你复活。你以为只有巨人族有秘术吗?你一定要坚持,不为自己,就当为了你的公主殿下。”
刑天便笑:“你的秘术,自当先用来救公主。至于我,我若能再回来,必定再次做你的兄弟,若我不能回来,能与你结交一场,也不枉这一生。”
蚩尤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当时他便说:“做你的兄弟还要替你收尸,我不要做你的兄弟。要做,自然是做对手。”
刑天大笑说好,便欣然赴死。
刑天当了轰轰烈烈虽死犹荣的英雄,蚩尤自此虽担了战神之名,但少有人称他为英雄。蚩尤至今仍记得,东海之上自己说替天庭巡守东海之时瑶姬眼中绵密却不屑的目光。大约在她心里,这样折尽傲骨,实在不配称是炎帝教出来的弟子。
蚩尤回祝融:“有人死了,自然有人要活下来。”
他也曾想过此事再经历一遍,会是怎样的结果。只怕谁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所谓宿命,便是决计不可逃避的命运。
祝融点了点头,道:“殿下若真迁怒于你,做兄弟的便只能帮你挡一挡了。”
蚩尤道:“那我就先谢过了。”
而瑶姬此时,看着千里冰封的不周山域,苍茫一片竟分不清方向。
她一身红衣猎猎,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便是这冰雪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瑶姬伸出手去,接住落下来的雪花。
那雪落在瑶姬带着暖意的手上,竟不曾化去。瑶姬闭上眼,手中发出轻柔的白色光芒,那片雪花便化为了水,蜿蜒而过她的手心。
连日神都退避三舍的冰雪,也幸而瑶姬拥有水灵,总算不至于拿它们无可奈何。
瑶姬双手结印,瞬间,她面前的雪地自动分出一条一人过的小道。
“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来,然而驱个雪还是要我自己来。”瑶姬侧首对藏在她袖中的朱雀说道。
这次要来的不周山,乃是朱雀最讨厌的地方,朱雀属火,最是讨厌冰雪。饶是如此,这回他仍是死活要跟来。
“我听闻这里守山的雪兽彪悍得很,如今省着力气,也是为了到时为殿下降服雪兽。”陵光有些脸红,却还是这样说道。
其实是连他的本命真火,也奈何不了这里的冰雪的。
然而此行到底是用不着陵光卖力气,待他见到了那三头被当胸截杀的雪兽时,脸色便非常古怪。
同样古怪的当然还有瑶姬的脸色。
朱雀惴惴不安地看向瑶姬:“殿下……”
瑶姬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只一马当先往前走去。朱雀便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荒西经》:“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那个,虽然过了,但还是要说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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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全,今天不更了,休息一下。明天会有完整章。
第33章
昆仑西北,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原是天柱,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斗, 水神输于火神, 怒触天柱,使得天柱断裂成了后来的不周山。
越靠近不周山,雪越是大。
这片山域, 飞鸟已绝人踪已灭,天地稀声, 一时只能听见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关于那被截杀的三头雪兽, 朱雀有些自己的猜测。然而瑶姬一直沉默不语,他的那些话语也就只能冻结在唇边。
然而古怪的事还在继续着, 不止这三头雪兽,朱雀默默数着, 这一路行来,差不多发现了十五头雪兽的尸体。
雪兽能在不周山这等恶劣环境下生存, 其生命力和皮肉的坚韧度可见一斑。然而被人这样轻描淡写的截杀, 不说来者神力如何, 看得出来他是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 能轻易刺穿雪兽的皮肉。
雪兽基本三两成群的行动,而要同时截杀三头成年雪兽,看来除了有一把锋利的宝剑, 那人的身手也是敏捷锋利异常。
风雪吹开那少女红色的斗篷和风帽, 白色的狐狸毛下,少女秀丽的眉眼隐约可见。瑶姬抿着唇,看着她用神力化开的雪道笔直地通向前方,前面, 便是刑天长眠之地了……
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冰封着的雪洞,雪洞隐在苍茫白雪中,旁边也无碑无树,若不是她的水灵能同这里的冰雪交流,寻常人只怕也找不到这里。
是冰雪告诉她,他在这里。
瑶姬双手放在封着洞口的寒冰之上,那冰瞬间便化成了一团水,那水亦尽职尽责地封着雪洞,瑶姬勾了唇角,准备带着朱雀越水而过。
朱雀却阻止瑶姬道:“殿下,此行我还未出过什么大力气,如今便让我为殿下开道。”
说着他从瑶姬袖中飞出,化作真身四分之一大小,浴火的朱雀神鸟一马当先穿过水障飞了下去,瑶姬理了理风帽,也越水一跃而下。
雪洞里面可是比上头那个口子看着大了很多。
瑶姬落了地,前面朱雀浴火,把四周都照彻通明。然而朱雀停在那里,却并不再往前。
瑶姬一眼就看了刑天的干戚。那是一组神兵,由乾坤盾与混沌战斧组成,乃是刑天成了南庭第一战将后由炎帝亲自从南庭兵器库里取出来送予他的。
朱雀作为南方图腾所化的守护神,他一直是知道刑天之死的,只是他并未见到他战死之时的惨象。
他也看见了干戚,同时也看到了握着混沌战斧,执着乾坤盾刑天。
失去头颅的刑天,他居然是站着的,面朝着昆仑山的方向站着。
他站在那里,上身赤着,身上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那些伤口,都是英雄的勋章。最大的伤口,自然是脖子上那比碗口大一些的疤。
朱雀想靠近他,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再前进一步。
瑶姬却越过朱雀继续先前走去,同蚩尤想的不一样,她见到了这样的刑天,却并未悲哭。她站在刑天面前时,只笑了笑,对他道:“阿天,你辛苦了。我来带你回家。”
她的手伸过去,想摸一摸那个最大的伤口,却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你没了头,也比我高大的多,你能自己走多好,竟还要我背你。”瑶姬似在埋怨,又似在等刑天自己出言反驳她。
她自然没有等到刑天的反驳。
朱雀道:“殿下,刑天周围被设了结界,我不能靠近他。但那个结界对殿下你是开放的,你先把他带到上面,到时便由我带着他回去。”
瑶姬点了点头,她默运神力,雪洞四壁雪水流了下来,温柔地包裹住刑天,渐渐把他托了起来。
朱雀载着瑶姬飞出雪洞,待回到雪地之上,风雪竟已停了。
瑶姬望着苍茫一片的雪地,道:“多谢。”
不周山是没有山神的,然而千万年来,这里的冰雪不化,隐隐已是这片山域的主宰。她来时一步步走过来,用水灵同不周山冰雪交流,如今风雪停了,大概算是得了冰雪的认可。
朱雀化成自己真实大小的样子,神鸟之王羽翼强大华丽,虽厌风雪,却也为了需要保护的人而涉此地。如今风雪停了,他便载了瑶姬和刑天,往巫山飞去。
巫山神女回了巫山低调不过几日便又干了两件大事。
她去了常羊山带回了上古大神刑天的头颅,又去了不周山带回了刑天的尸身,如此挖人坟墓,简直惊悚。
瑶姬现在在众神心里已不是什么温柔美丽的神女形象了,她是一个敢于直犯天颜,如今又敢闯死灵之地挖人坟墓的疯子。
他们只是忘了,瑶姬虽长于深宫,生于南庭繁盛之时,只是在她至今不算短的人生里,可称不上平安顺遂。
苦难总是能磨砺人,若是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在南庭内宫中,便也没有这之后诸多事。
瑶姬手上拿了针。她从小到大从未拿过针线。她还未到拿针线的年纪,她母亲便去了,等到了那个年纪,内宫里却又无人可以教她这个。
她是公主,也用不着学飞针走线之术。
然而此时,她看着刑天,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要缝你的头了,我第一次拿针线,你疼就喊出来。”
刑天自然不会回答她。
瑶姬的针线活做的真的是不怎么样,宓妃进来之时便见到瑶姬在专心致志地缝刑天的头颅。
饶是如此,依然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然而那样的画面到底是灼伤了宓妃的眼睛。少女难得端静地跪坐在那里,左手扶着刑天的头颅,正仔细地贴合他颈部切口,右手努力却又歪斜地缝着。
这样的画面在旁人看来本应非常惊悚,然而却又意外的温柔心酸。
“宓妃姐姐,你先在旁边坐一会儿。待我忙过手上的活儿,再同你好好说会儿话。”瑶姬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地对宓妃说道。
洛神听她语气,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仔细一辨别,却又似乎在那样的话里听出了些沉潜意味。
于是她便客随主便在一旁看着瑶姬缝刑天的头颅。
瑶姬垂着脑袋同针线搏斗,从宓妃的角度,是看不到她的神情的,她只看到似有液体从瑶姬的鼻尖上落了下来。
是泪水吗?还是因凝聚心神却久久不能掌控针线而沁出的汗水?
待瑶姬完工,便见她轻轻呼出了口气。
“缝的不好。”瑶姬有些泄气。
宓妃走近看了看,对她道:“没有的事,从旁边都看不出针线缝过的痕迹。”
“我用的冰蝉丝本就是最好的缝制伤口的线,入肉便化。”瑶姬解释了一句,又对宓妃道:“然而我缝的那样差,他却并不喊疼。”
我那样喋喋不休,想要感召他的残魂,然而却一无所获。他的气息,似乎真的已经消失在了三界之中。
“瑶姬……”宓妃喊了她的名字,见瑶姬抬了头,又道:“你有没有怪我,没有把刑天的事同你说。”
瑶姬愣了愣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不止你,师父、祝融、陵光……甚至……你们不特意提此事,都是为了我好。”
……甚至……甚至蚩尤,宓妃知道甚至之后的字眼,然而那个名字到底没有从瑶姬口中说出来。
“那你预备以后怎么办?”顿了顿,宓妃还是问出了口。
瑶姬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她说我也不知道,语气那样迷茫。瑶姬性格里自有其坚韧聪慧的部分,很多时候她做事很有目的性,然而这次,她去了常羊山和不周山,仅仅只是想要把全部的刑天带回来。
她道:“我当时只想着要把他带回来。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便绝不能让他身首分离,继续流落在外。”
刑天为南庭,为她父皇,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你若还未想好,眼下应先把刑天安置好。我这里有一块北海的寒玉,可保尸身不坏。我也用不着,便拿来给你。”宓妃说着,手中化出一个小盒,待打开盒子,那北海上品寒玉正散发出寒气,肆逸的寒气令整个房间都凉了不少。
瑶姬看着这寒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对宓妃道:“宓妃姐姐,我当时身死,也是用了这寒玉保护身体不坏吗?”
瑶姬的身体……宓妃回想起自己见到她尸身之时的样子,瑶姬虽因病去世,但她死后的面容却同她生前相差无几,虽带了些纤纤弱质,但并不像真正的死亡那样难看。
她当时,就像只是寻常睡着了一样。
雨师说,殿下是天命所归掌水灵的人,只要水灵还选择她,她便绝不可能真正就这样离去。
雨师还说,当时他用炎帝陛下留下的灵药,一直保养着她的身体,直到她真正归来。
于是宓妃便对瑶姬道:“你的身体,由雨师保管,用的可不是我这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