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后我待字闺中——昔邀晓
时间:2020-09-18 09:12:25

  听顾浮提到自己娘子,郭兼又开始傻笑,嘴上还带着刚吃过东西的油光,看着格外憨厚,只有顾浮知道这厮心有多黑,狠起来比谁都豁得出去。
  郭兼吃完东西擦了擦嘴,也不问顾浮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问她:“日后我该怎么联系将、姑娘?”
  顾浮摘下腰间的香包扔给他:“叫戚姑娘到曲玉巷顾家,就说找顾二姑娘。”
  郭兼接过香包收进袖子,心想待会回家一定要先把事情说清楚再把香包拿出来,免得被自家娘子误会。
  顾浮还问郭兼:“你是不是拘着戚姑娘,不让她出门?”
  郭兼:“京城这种地方不比北境,她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一个不小心把谁家命妇贵女给冒犯了,我倒没什么,我就怕她被人欺负……”
  郭兼毕竟没接触过京城里的女人,只觉得自家媳妇在北境是老虎,想怎样都行,到了京城若再如此,难保不会被京城里的蛇给吞了。
  顾浮就知道,不然以戚姑娘的性格,不可能来京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浮告诉郭兼:“你不用怕戚姑娘会得罪人,不如说她这样的性子反而能讨一些人喜欢,况且她还懂医理,你放手让她去就是了。”
  郭兼应下。
  顾浮又问:“刚刚打你的是禁军?”
  郭兼不客气地告了一状:“对,就是李禹手下的禁军。”
  生怕顾浮想不到李禹头上去。
  顾浮好笑:“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如今不过是个寻常的姑娘家,还能拿李禹怎么着?”
  郭兼哼哼两声:“难说,反正你记着今天的事就行,以后有机会替我报仇。”
  顾浮语气稍冷:“我要真死了,你指望谁替你出这口气?”
  郭兼立马怂:“诶诶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许久未见,郭兼险些忘了顾浮手下不养弱兵。
  怕禁军去而复返给顾浮添麻烦,郭兼没敢在这逗留太久,揣着顾浮给的香包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到家才发现顾浮的香包里塞的不是香料,而是一卷银票。
  郭兼离开后,顾浮看天色不早,就带着傅砚一块乘马车回书局对面的茶楼,顾家的马车和车夫还在那等着呢。
  路上顾浮不死心又给傅砚扎小辫,傅砚背对着顾浮,突然问她:“你会走吗?”
  顾浮努力回想三股辫的顺序,闻言回道:“走去哪?”
  傅砚垂眸:“离开京城。”
  顾浮就奇了怪了:“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会走?”
  傅砚:“这里对你而言是一座牢笼,没有人会喜欢牢笼。”
  顾浮点头:“那倒是。”
  傅砚侧过身,柔顺的头发就这么从顾浮手中溜走,触感和傅砚的声音一样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浮对上傅砚那双漂亮的眼睛,歪了歪身子斜依矮桌,还用一只手撑着脑袋。
  因为没有抓住袖口,藕色的宽袖滑落至臂弯,露出系着五彩长命缕的手腕,以及内侧雪白、外侧爬着两条狰狞疤痕的小臂。
  她思忖了小半会儿,又欣赏了小半会儿傅砚看着自己的模样,然后才道:“唔……我从没和旁人说过,你听了别觉得我异想天开。”
  傅砚彻底转向顾浮,坐姿端正:“你说。”
  顾浮一边将他此刻的模样记住,打算回去就画下来,一边回道:“我不想从牢笼里出去,我想从里面,把牢笼给锯了。”
  顾浮没有图好听用“砸”“毁”这样爽快的字眼,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法一蹴而就,只能徐徐图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再厉害,也不过是女扮男装跑去从军,偷来世人眼中本不该属于我的五年,所以我希望:若再有像我一样的姑娘,她们可以不必跟我一样活得这么狼狈,这么不甘心。”
  ……
  “娘娘会不甘心吗?”那天在宫里,顾浮这样问皇后。
  皇后微微一愣,随即勾起一抹浅笑,可眼底却看不见笑意:“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顾浮没有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而是接着问她:“那娘娘会为我感到不甘心吗?”
  皇后差点以为顾浮知道国师对她有意,顿了片刻才道:“会。”
  皇后不确定自己是否不甘心,因为她对皇帝有感情,而且过去这么多年,她便是再傻,也不会把“不甘心”三个字说出口,但若是对顾浮的事情,她确实不甘心。
  因为国师和皇帝不同,皇后至今都摸不透国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无法确定顾浮嫁给他能否像自己一样有个好结局。
  顾浮不知道皇后的想法,而是接着问她:“娘娘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只能不甘心?”
  这回顾浮没等皇后自己去想,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和我们一样的人,全京城都未必能找出十个来。”
  皇后一时没懂顾浮想说什么,但因顾浮语速适中,吐字也清晰,她忍不住跟着顾浮的思路想了下去——
  顾浮接连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女子天生就喜欢依附男人?那你我又算什么?”
  “娘娘,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出门做生意吗?”顾浮问完这句,终于停下,给了皇后安静思考的时间。
  皇后当然记得,她还记得自己也是鼓足了勇气,还在最初闹过不少笑话,甚至发誓赚到钱马上停手,再也不出门干这样又苦又累又丢人的勾当。
  可后来她喜欢上了自己赚钱的感觉,那种不用再坐以待毙,可以自己去改变什么的滋味,那种说话逐渐被人重视,父亲叫上两个哥哥谈话同时也会叫上自己的滋味,别提有多痛快。
  她甚至奇怪过,为什么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自己去拼去搏,远远比呆在后院发愁日后能不能嫁个好夫家要踏实一千倍一万倍!
  皇后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明白顾浮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样的话,甚至隐隐察觉到了顾浮的意图。
  可她不敢确定,于是她出声询问,但不知为何声音略有些嘶哑:“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了。”顾浮回答的十分干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改变这个世道,但我觉得,让一些姑娘学会旁人不让她们学的东西,让她们在想要选择的时候拥有选择的能力,应该不算难。”
  她说:“只需要一座书院,一座能把女孩当成男子来教的书院。”
  皇后摇头:“并不是所有姑娘都需要选择。”
  有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也有随遇而安的人。
  “无所谓,”顾浮说:“若把学识才能比作一把刀,那她们要拿刀杀人还是切菜都随便她们,反正我只想把刀给她们,剩下她们自己决定,只要她们自己觉得乐意就行,不然我和那些满口‘女子就该三从四德’的人有什么区别?
  “可但凡有一个女子,需要用刀破开迷障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真的有刀,那我们做的一切就不算白费,和我们一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顾浮说的是“我们”,“我们做的一切”。
  皇后低头,沉思片刻后竟是扶着额头笑出了声。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只会在顾浮说“不想嫁人”的时候想起过去的自己了,不是因为她看顾浮顺眼,也不是因为顾浮和她有相似的经历,而是因为所有对她说“我不想嫁”的人里面,只有她和顾浮手上握了刀。
  皇后笑完,长叹一声:“这事得从长计议……”
 
 
第三十四章 
  得知顾浮的打算, 傅砚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早有预感,知道顾浮不会就这么安于现状,抗争总好过离开, 所以他并未表现出多么震惊的样子, 就好像顾浮刚刚只是评价了今天的天气。
  顾浮放下手, 朝傅砚凑了过去。
  傅砚不躲不闪, 垂下眼问:“做什么?”
  顾浮笑道:“你这人太会藏了,喜欢什么我看不出来, 讨厌什么我也看不出来, 所以我想凑近点, 试试能不能看出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傅砚看着顾浮近在咫尺的唇,有点想要别过脸去,又怕这么做露怯, 于是硬忍着:“看出来了吗?”
  “唔……”顾浮仔仔细细盯着傅砚的脸看, 视线宛若实质一般,抚过傅砚淡漠的眉眼, 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到傅砚微启的薄唇上。
  ——好想咬一口。
  心生绮念的顾浮没发现, 傅砚那对藏在白发下的耳朵此刻正因发烫而泛红,同时她也不知道, 傅砚盯着她微扬的唇角, 心里的想法和她完全一致。
  可两人愣是没把那层窗户纸捅开,因为傅砚并未把顾浮的各种调戏当真, 只将其认作是顾浮的顽劣,而他若当了真,不管不顾去咬顾浮的唇, 去抱顾浮,他怕顾浮会像躲避那些同她议亲的男子一般,就此远离他。
  顾浮的想法和傅砚差不多,她不敢让傅砚知道自己是真的觊觎他,只能用调戏来一步步试探国师大人的底线,免得国师大人知道了她心里那些肮脏的念头,宁可每晚不睡,也要拒她千里之外。
  忍下冲动,顾浮后撤坐了回去:“看不出来。”
  傅砚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心想:那就好。
  不经意间烧起的燥热在两人的隐藏和克制下,慢慢冷却。
  马车缓缓前行,坠在车顶四角的檐铃随着车身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顾浮放过傅砚的头发,手里把玩着那条扎头发的缎带,问他:“关于赤尧军,陛下是怎么想的?”
  郭兼记仇,真耍起手段来甚至能将自己的脸踩在脚下,李禹肯定对付不了,这时候陛下的意思就很重要了。
  傅砚还记得顾浮方才在酒楼里让郭兼自己去报仇的事,自然也知道顾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告诉她:“陛下新组赤尧,一来是想保李禹,二来也是想有新的皇城军,与禁军相互制衡。”
  禁军一家独大太久,又被塞了不少世家子弟进去,难免会出现各种弊端。
  不说那日在临水苑,他们怎么有胆联手,将登岛的官家女独自引去无人处,就说他们刚刚殴打郭兼,末了还借用禁军的名头吓人,足以见他们如今的气焰有多嚣张。
  陛下看在皇后的份上,保留李禹的颜面,可君王终究是君王,不可能一味地纵容他人犯错,所以即便他用惯了禁军,也难免对禁军失望。
  新组赤尧,表面上是分权,实际上是偏袒,那为何禁军还是对赤尧百般刁难?还不是因为赤尧与禁军并非从属关系,而是同级,一旦赤尧做大,两支皇城军的立场就会发生对调。
  这叫禁军如何能对赤尧军心平气和。
  不过很显然禁军的打压方式有问题,不仅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扼杀威胁,反而容易积累仇恨,并在皇帝面前暴露丑态。
  继续这么下去,只要郭兼咬牙坚持,必然能翻盘。到时候是相互制衡,还是赤尧军反压禁军,就看郭兼的本事和李禹的反应了。
  顾浮放下心,想:那就让他们打吧。
  ……
  李禹狠狠打了个喷嚏。
  今日端午,陛下召来几位王公大臣陪自己在水镜池边看宫里举办的龙舟赛,还叫御膳房做了几百个粽子,用线悬上,叫人以竹弓射之,谁将悬绳射断,粽子就归谁。
  这样热闹的场合,李禹作为禁军统领自然不会缺席,但他也不用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比如现下,英王犯错惹了皇帝大怒,皇帝下令让李禹将英王押送出宫,还叫李禹留禁军封锁英王府。
  李禹办完差回宫复命,半道上打了个喷嚏,正寻思是不是有人在骂自己,结果下一刻就看到了疑似咒骂自己的对象——跟着魏太傅一块入宫,为皇帝作诗助兴的温溪。
  李禹一看到温溪就在心里大呼晦气。
  温溪也讨厌李禹,两人假装看不见对方,就这么擦肩而过,完了温溪还回头,想要无声地呸他一下,却意外发现李禹的背影有些眼熟。
  温溪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好,背书习字全然不在话下,各种典故文集更是看过一遍就能信手拈来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即便隔了两个多月,他依旧记得二月份的时候他与家人外出踏青,曾在城外看到过一个和顾浮及其相似的身影,并笃定对方就是顾浮。
  当时顾浮身边还有一个人,也骑着马,温溪没认出来是谁,此刻他从李禹背后望过去才发现,那人的背影居然和李禹有些相似。
  顾二哥和禁军头子???
  “等等!”温溪心下惊骇,当即叫住了李禹。
  李禹回头,眉心紧蹙,一副完全不想和他打交道的模样:“温公子有何指教?”
  李禹的态度让温溪有些不爽,然而事关顾浮,他只能暂时压下脾气,问道:“你二月那会儿,是不是出城了?”
  二月,出城。
  这俩词一出来,李禹就想起了自己送顾浮离开那天,接着又想起顾浮这个月的信还没送来,情绪不可避免变得有些糟糕,语气也越发不耐烦:“是又如何?温公子可要叫你二哥再参我一回?还是去和魏太傅告状,做番文章给禁军扣个莫须有的罪名?”
  温溪瞪大了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二哥身为言官,纠察百官本就是他职责所在。至于魏太傅,若非禁军行事有问题,魏太傅也不会去向陛下进言,禁军立身不正,怎么还成别人的错了?”
  李禹并非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最近也在禁军内部重新整顿,肃清纪律,可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讨厌的人说出口打在脸上又是另一回事。
  “温公子能言善辩,我说不过,告辞。”李禹非但没认错,还把自己的理亏归咎于温溪“会说”,丢下温溪就走,气得温溪原地直跺脚。
  ——二哥绝对!绝对不可能和这么讨人厌的李禹有关系!!
  ……
  顾浮回家后直奔穆青瑶的院子。
  此时穆青瑶已经恢复好心态,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胖鸽也被她从笼子里放出来,毛绒绒一团蹲在冰鉴旁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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