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胳膊!”她屁颠屁颠冲过去把胳膊捡起来,送到费香面前, 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小阿香,我的胳膊掉了!”
费香拿起那一截白生生的胳膊,食指中指在面前并拢, 念了句咒语, 把它勉强又安回去。
“别再动它了, 回到凶肆给你好好修修。走吧。”
“好。”
顾云舒腰背微弯,就像个局外人,站在蜃楼的阴影里。他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二人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左脚后退一步, 半边身子微侧,脑中回想的满是费香刚刚同他说的话。
“顾云舒!”突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没有半点思考,像是一个被设置好程序的魔偶,他提脚几息之间落在姜宁面前。
姜宁只叫了一声,想着这么远有可能他听不见,憋足了劲正准备再喊时,不远处的男人身形快的产生幻影,一瞬就到了她面前。
“好厉害!”姜宁感慨一句。
顾云舒笑笑,轻声问:“怎么了?”
“你的伤?”她指指他的眼睛,又戳戳他的胸膛,“没事吧?”
费香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冷哼:“我刚刚去看他的时候,他都快死了。”
“这么严重?”姜宁被唬了一跳,连忙推他:“趁着没昏倒,赶紧让你的手下来接你。”
顾云舒比姜宁高很多,趁着她没抬头,他的视线越过她,和费香地视线在空中交汇,冷冰冰地警告他一眼。
“我没事,早就好了。”
“那,那你回去吧。”姜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是想喊你赶快回魔宫去的,外面在下雨,万一你淋雨感染风寒怎么办?”
顾云舒心下一动,沉吟一会儿,问她:“宁宁,我可以去看一下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这——”姜宁没说话,盯着费香。
“我才是凶肆的主人,你不问我问她干吗?”费香嚷嚷道。
姜宁有点尴尬,就好像小时候朋友想到自己家里来,但是家长却当面表示不欢迎,真的太尴尬了。
而且费香怎么回事,顾云舒可是魔尊唉,他又不是没去过凶肆,至于这么给脸色吗?
顾云舒淡淡地觑他一眼:“那费香,我可以去吗?”
“走吧!凶肆里的鬼不知道怎么样了!”
姜宁蓦地想起那只脑袋都被扯下来的鬼,心情有丝微妙的复杂。她和顾云舒并排走在后面,盯着费香,不知该如何开口。
头都被扯断了,肯定活不了了吧。
她步子本来就小,现在犹犹豫豫,走出的每一步都小的可怜。顾云舒旋即放慢自己的步子,始终保持跟她平行。
到最后姜宁鼓起勇气准备说时,三人已经到了凶肆。她乖乖闭嘴,候在一旁。
月光十分黯淡,像是风中残烛般把最后的光亮洒在凶肆上。
“咚咚咚——”里面传来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
恶鬼还有同伙吗?姜宁睁大眼睛后退。
顾云舒上前,挡在费香和她之间。
“吱呀——”破旧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咚咚咚”声停了几秒,而后又开始持续地响。
一道火光从费香手里拿着的符箓扑进去,霎时照亮里面所有的东西。看清屋里的情况后,他骂骂咧咧地径直进去,点亮蜡烛。
柔和的黄色烛光登时从四面八方的窗户中倾泻,姜宁推了推顾云舒,二人一起进去。
凶肆中央,一个脑袋被砍掉、脖颈鲜血淋漓的鬼正举着一只惨白的手在拍球。
它手中的球自然是它的脑袋。
“咚咚咚。”
约莫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它拍球的动作一顿,改为两只手抱着圆溜溜的脑袋冲到费香面前。费香举着它的脑袋比了比,力求完美地安上去。
居然这样也不会死!
姜宁仿佛打开了新天地,其实她的手臂只在一开始受伤时痛了会儿,后来直到断掉,砸在地上也没有什么不适。其实就算她伤得再重,也是可以恢复的吗?那以后……她是不是可以上天入地地作?反正也死不了。
“宁宁,你——睡觉吗?睡的话睡哪儿?”顾云舒环视一圈,第一次发现这房间小的可怜。她平常都是和这些鬼一起睡的嘛?费香里屋的部分布局映入眼中,他全方位瞄了一眼,也看不出里面是不是有鬼住着,她应该不会睡费香屋里的吧?
“我有专门的房间哒!”姜宁有心展示自己身为一只鬼的不同,两只眼睛跟激光似的扫描店里的每个角落,终于在一团白纸下找到了碎掉的瓷片。
“我的家没了!”她哀嚎着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白瓷片拼起来,可是怎么拼,也拼不出当初那个娃娃的样子。
顾云舒在她身边蹲下,拿过她手心的瓷片,掌中涌起一股气流,不到片刻,就还原出原本的陶瓷娃娃。
“不好看,有裂痕。”姜宁欲哭无泪,娃娃的脸上拉了一条很长的口子,黑黢黢的一条线,跟蜈蚣一样。
顾云舒没辙了,他突然想起魔宫里的小熊娃娃,犹豫片刻问:“宁宁,你喜欢要什么样的?要不要,我重新买一个?”
“啊?”姜宁吸吸鼻子,举着瓷片,“不用了,费香会给我安排的。”
说完她又陷入自己家被打碎的悲伤中,没看到顾云舒眼里一闪而过的暗光。
“他妈的!”费香捡起一地的碎纸,面色阴沉得能滴水。他去到里屋,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不把这狗杂种杀了,老子不姓费!”他一脚踹开门,本就靠着几根螺丝支撑的门再也支持不住,“砰”地砸在地上,激起一层灰尘。他把无数画好的符箓塞进一个竹筐里,又往里面满满当当地塞了许多法器、桃木,这才拍拍手,吩咐众小鬼:“等会我把身体做给你们,你们休息好去魔宫,我出去几天,把那只恶鬼抓回来做法,我要让它死的不能再死!”
他接着看向顾云舒,面皮耸动,“魔尊,我的小鬼就拜托你了。”
顾云舒百忙之中点点头,几人各有心思。
接着小鬼全部出动,先找到各自的身体让费香用胶水黏上,再一起大扫除。姜宁被分到打扫门堂,但是她现在不能实质化,握不住扫把,又不想附身在纸人身上。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凑近顾云舒,也不说话,就只是笑嘻嘻地盯着他。
顾云舒一愣,回以一个微笑。
“什么呀,”她朝扫把努努嘴,他立即心领神会,拿起扫把开始哼哧哼哧地扫地。
姜宁飘在他后面指挥他:“这里、这里、那里有小纸屑,”不一会儿她飘到外面,发现嵌在墙上的魔偶已经开机,正费力地想从墙上把自己抠下来。
“费香!”她朝屋里喊,“魔偶还要不要?不要我让顾云舒把它放走了!”
“放吧!”
得到回应,她等顾云舒扫完地,拽着他的衣角到魔偶面前。
“这是……”顾云舒看见魔偶头上可疑的两重金冠,心里浮现一个被扣在修真界的人:桀桀桀。
本来他还不确定,等魔偶开始“姐姐姐姐”的喊着,他肯定了。
“怎么了?”
“这是一个魔将家里的魔偶,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不知道,费香把它一脚踢出来的,你快把他抠下来,让它自个儿去报废中心吧。”所有的魔偶期限到后,都会被集中送到报废中心,有些魔偶也能自行去。当然,“报废中心”几个字还是卫雅魔后“发明”的。
顾云舒拽着魔偶的头把它扯出来,姜宁又问:“卫雅是谁?谁的魔后?”
“卫雅?”顾云舒脑子里搜索好久,终于记起来有这么一个人,“是上任老魔尊的魔后,早死了。”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姜宁怎么突然问起卫雅?
“没什么。”姜宁扬起一张笑脸,飘来飘去。见他把一切都打理好,便回到费香那儿,站在一溜小鬼后面,像排队似的。
费香很快剪出几个活灵活现的纸人,给受伤较重的小鬼待着。他察觉一道目光投来,扫过去时就见顾云舒正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的纸人。
“干嘛?”他没好气地问道。
“宁宁的呢?她都受伤了,你不给她做一个?”他声音压得很低,不仔细分辨都听不清。
费香翻了个白眼:“就她要求高!不肯待在纸人里,偏要那个陶瓷,我上哪儿给她找个那么贵的陶瓷?”
“我出钱。”
“你出也不管用,那陶瓷娃娃是祖传的。”
顾云舒没再回话,思考着过几天给姜宁买几个,任她挑。
半夜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一只由十来个小鬼、断头鬼、饿死鬼、替死鬼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魔宫蜃楼前进。一路阴风阵阵,大鬼开道,凡是有灵性的动物,俱避之不及。
等到了魔宫,费香在周围一圈布下阵法,交代几句后心事重重地离开。
小鬼们各自找到喜欢的阴凉角落,几个几个围在一起追逐打闹。魔宫里本来就有的鬼被这仗势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也有几个胆大的,跳出来和他们打成一团。
姜宁没有加入他们,她打了个哈切,直奔顾云舒的房间,十分怡然自得地跳上去滚了滚,鼻尖还埋在被子里嗅了嗅。
顾云舒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而移动,耳尖悄悄红了。
“哎呀!”姜宁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不好意思道:“我忘了你能看见我了!”
前几次她累的不想动,想着反正床这么大,顾云舒也看不见她,所以就毫无顾忌,但是现在他能看见她了呀!
“宁宁,你在这儿睡吧。我去别的房间。”顾云舒挡在她面前,“反正魔宫房间多,我也住腻了这间房。”
“住腻了?”姜宁狐疑地环视周围,“可是这个魔宫,才建了一个多月啊。”
顾云舒面色不改,“我睡觉一般半月换一次房间,这次是受伤了还没来得及换。”
“可以啊,够奢侈!”姜宁想想也对,毕竟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尊,还不许他有点个人癖好了?
“那好,”她拍拍床上柔软的被子,“今晚我睡这里,你走吧。”
顾云舒:……他目光落在被子上那截白嫩嫩的手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白。
“有人来啦!”一只小鬼从门缝窜进来通风报信。
它声刚落,敲门声响起。
“魔尊?您还好吗?”一道低沉的中年男性嗓音。
“你回去吧。”顾云舒想也不想地赶他走。
“让他进来。”姜宁认出是那个白衣刀疤男的声音,推推顾云舒。
顾云舒反常地没有立即答应她,吴冲再次出声:“既然您好了,那我先离开,明天再向您汇报小银山的事。”
脚步声渐远,姜宁追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神情很是疑惑,“顾云舒,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他好面熟?”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家里,更新时间不是很稳定,等到学校应该可以固定下来啦。
第24章
姜宁挨到顾云舒旁边坐下, 晃着脚丫,眼巴巴地等他说话。
她看起来并不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人的身份,真的只是因为一个人面熟而随口问了句。若是以前, 顾云舒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 因为姜宁必是讨厌吴冲,才拿刀划了他的脸。可现在……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魔域里还有个人跟她有过纠葛。
“干嘛不说话?”
“是吴冲。”顾云舒突然变了心思。除非吴冲改名, 否则姜宁总有一天会知道他。
姜宁本来以为等不到答案,蜷着脚趾在床上滚来滚去。在他吐出“吴冲”二字后,本来翻个身该停下的她又翻了个身, 实打实地撞上了他的腰侧。
力道很小,她很快滚回去, 身形虚化。
这个名字也很耳熟,那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她扒着膝盖坐起来, 摇头晃脑一会儿,才在顾云舒探究的眼神中问:“哪个冲?”
“冲动的冲。”
好了,她确定了。是她爹逼着要她嫁的那个吴冲。
她面无表情,又问:“他怎么会在魔域?”
“两三百年前,他来到魔域, 在这儿安了家,因为本事大,成为魔域的八大魔将之一。”
姜宁深吸一口气, 慢慢呼出, 又吸气, 最终抿起一个怪异的笑,看着有些可怖。
她尽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可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糟糕的心情。
“你居然让这种人做魔将!”她瞪圆眼,伸出一根手指着他。
“他就是个二百五!”她气冲冲地飘起来, 来回在房间里游荡,时不时还拿拳头砸墙。
当然,她纯属是在无能狂怒,墙面一个洞也没有。
顾云舒等了一会儿,等她砸累了,才说:“明天魔域有节日,我带你出去玩?”
“啊?”姜宁再次没有跟上他的想法,她不是在生气吗,怎么事情说到玩上了?不过魔域能有什么好玩的,还能让他记在心上?
“去哪里玩?”
“……划船。魔域有许多来自天涯海角的凡人,他们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明天就是花灯节,我们可以放花灯,再划船。”
“好啊!”姜宁以前对这些节日不屑一顾,但现在她挺喜欢人多的地方。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姜宁脸色骤变,“站住,我让你走了?”
兴许是许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对他讲话,顾云舒回头时,面上还带着茫然与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