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修的是力剑,走的是刚猛路子,然则粗中有细,现在他压住云棠的筷子,眼看着云棠要落败,云棠学过成木诀,手上的筷子立刻生花、开出枝桠来,眼见形成另一双筷子,稳稳地夹住鱼尾。
三师兄:“……”
苏非烟看着面前的和谐打闹,不知为何,心底一片酸楚。
这感觉就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同门,而她还是那个外来者一般。
云棠已经挟走鱼尾,三师兄赞叹道:“师妹,你的成木诀越来越熟练了。”
云棠正在吃鱼尾没有答话。
苏非烟轻柔一笑,她掌心汇聚光华,原本的鲜菌汤微凝,越转越快,最后凝聚成一条鱼尾的形状,她把那块鱼尾挟给三师兄:“三师兄,你用这个。”
又如法炮制,给每一个人都凝了一条鱼尾。她构思精巧、善解人意、端的是温柔似水,加上灵力高强,喜得云苏氏握紧她的手:“非烟,你也太有心了,你才病愈,可不能这么耗费灵力。”
她挟了一块肉丸子给苏非烟:“你可得好好补补身子,你身子要是再垮,娘该心疼死。”
云棠差点被鱼尾中的刺给呛到,不管听多少次,她都有些不习惯。
老以为她娘在和她说话。
其余师兄们也道:“是啊师妹,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的万剑破海剑阵没有你可不行。”
“是啊,你多吃一些。”
苏非烟听着云苏氏以及其余弟子的关怀,心底一阵暖意淌过,她又温柔地看着云棠,旋即掌心再生光晕,将碗底的最后一份汤也凝聚成鱼尾形状,小心地朝云棠道:“云师姐,你爱吃鱼,也给你一条。”
云棠受宠若惊地抬头,然后面色古怪:“这……多谢苏师妹好意,但是,可以麻烦你把它化开吗?”
苏非烟面色一僵,以为云棠不喜她才拒绝她,连云河也沉了脸:“云棠!懂不懂礼貌?”
这句话如给苏非烟无助的心注入一管强心剂,还好,爹娘都护着她。
她摆手道:“云师姐快人快语,并没冒犯我,爹,你别这样。”
云棠却十分不解:“不是我不懂礼貌,而是桌子上就一个汤,现在把它给凝成鱼尾了,我喝什么?”
众人:……
对啊,他们都看着自己碗里的假鱼尾,陷入沉思,他们喝什么?
苏非烟脸色微红,有些无措。她凝聚鱼尾时并未想那么多,才犯下这么一个可笑的错误。
云河也张了张嘴,被自己这个逆女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气顺:“好歹是你师妹的心血,能就这么糟蹋了?你不懂别人的辛苦自有别人懂。”
“宋赠,你们懂不懂?”
被点名的弟子心里咯噔一声,心口不一:“懂,当然懂。”
云棠面无表情捧哏:“你们的爱好真特殊。”
她在魔域待了那么久,魔域的人都偏特立独行,云棠不觉得别人懂自己就该懂,她的修为也化不开那条蘑菇假鱼,便打算找人帮忙。
她旁边坐的是五师兄,但她爹还在虎视眈眈,五师兄肯定不敢帮她。
云棠起身,双手捧着碗,捧到玄容真君面前:“师尊,能不能帮我一下,刚才的鱼尾有些咸。”
这个小弟子的眼亮晶晶的,里面坦坦荡荡,她就是很单纯地想喝汤。
玄容真君感觉自己的心软了软,云棠碗里的蘑菇鱼尾便随之化成了汤。
她捧碗而笑:“多谢师尊。”
云棠不急不慢坐回去,把新鲜的蘑菇汤给喝完,其余的师兄们还在和像冻过的石块儿一样的蘑菇鱼尾做斗争,他们都很羡慕……因为用餐礼仪再彪悍,其中一条规矩便是不得在碗里东西没吃完的情况下再去挟菜。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个长得跟朵花儿一样、吃得比猪还多的六师妹挟了一筷又一筷的菜。
三师兄忍不下去了,他将灵力附着在牙齿上,挟着石头一样的蘑菇饼开始用牙齿生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和指甲刮在石头上的声音一样。
云棠一阵牙酸,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但看其余的大师兄、二师兄等人,全都非常赞叹地看着三师兄。
很快,更多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苏非烟勉强维持着得体端庄的笑,嘴角弧度有些僵硬。
其实、其实她大可以主动提出来自己把蘑菇鱼尾化成汤,但是她就是不想。
仿佛这样就会输给云棠。
玄容真君看着一桌子像是被猹附身的男弟子,再看看被刺耳的声音给惊得一脸古怪的云棠,叹了口气,他道:“好了,喝汤就好好喝。”
有了这句话,几名男弟子才敢把鱼尾复原,再从容喝下去。
虽有这个小插曲,一群人还是很快用完饭,云棠正踯躅着得找机会提醒爹娘师尊还有师兄师妹这些日子要小心些,她虽不能说出燕霁的存在,但委婉提醒他们一下应该行。
云棠正要找话题开口,玄容真君的脸色忽地一变。
玄容真君曾连道魔大战都参加过,能让他动颜色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你也收到了?”云河的面色惊疑不定。
“嗯。”玄容真君道,“太虚剑府云游四海的老祖宗回来了。”
这位老祖宗已经许多年未归,门派内里的人都要以为他死在外边儿了,这一次忽然回来。
云棠的心跳漏半拍,这个老祖宗是谁?她做梦都没有梦见过,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给燕霁送菜。
苏非烟略思考了下:“老祖宗回来,我们应该要举办大典欢迎。”
玄容真君没看她:“老祖宗潇洒不羁,不在意那些繁琐礼节,但全宗门的人汇集必不可少,尤其是七十三峰峰主和各自亲传弟子。”
云河补充道:“老祖宗亲手创立太虚剑府,我刚接到宗主命令,这次老祖宗回来,要让他看看七十三峰如今发展得如何了。”他想了想,“老祖宗回来是喜事,比剑应该不行,宗主的意思是让七十三峰各自的亲传弟子抽出一二舞剑,只消博得老祖宗欢颜。”
舞剑二字一出,几位师兄“唰唰唰”地看向云棠。
云棠面无表情捏着袖子,感受到了羞耻,舞剑时就想到她,是因为以她筑基的修为……只能刷脸了吗?
玄容真君也觉得云棠舞剑不错,他正要将此任务交给云棠,苏非烟就道:“不妥!”
她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但声音比以往都要大,惹得众人看过来。
第6章 老祖宗二
所有人都看向苏非烟,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苏非烟短暂地红了脸,又牵出一个温柔得体、若大家闺秀的微笑。
玄容真君道:“为何?”
他语气稍冷,玄容真君看起来冰冷俊秀,但实则,他不喜有弟子质疑他的决定。
苏非烟心细如发,听出师尊话里微含的冷意,心底着实有些酸楚。云棠就那么好吗?她修为比她低那么多,人人都说她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但师尊就是护着她。
苏非烟只想凭实力让大家看看,她并不输给任何人。
“师尊,弟子只是斗胆想着,云师姐虽天资聪颖,但因故修为算不上太高,届时七十三峰弟子虽说是舞剑,但也会暗中比较,弟子倒不是担忧云师姐去会堕了师尊威名,只怕老祖宗严苛,若是苛责云师姐……”
玄容真君蹙眉,这倒是个问题。
云河也道:“云棠的确不能堪此大用,真君,不如让非烟试试?非烟的剑术、修为、天资都是你座下的一等一,此次,正好给老祖宗看看,留个好印象也好。”
云棠也随便他们怎么安排,对她来说,舞剑不舞剑没那么重要。
玄容真君尚在踯躅,苏非烟缓慢捋着自己的剑穗,露出许多剑茧,全是她刻苦练剑时落下。
苏非烟除了云棠回来时自杀致病那段时间没练剑,其余时侯不论寒暑,俱风雨不辍。
玄容真君看了眼云棠,比起苏非烟的小心谨慎来说,云棠面上一派纯真娇憨,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云棠那件水色游鱼裙,在她的指尖扫过。
云棠指若纤葱,光华嫩白,和苏非烟是两个极端。
玄容真君心底微叹,苏非烟本就是他的弟子,到底心生怜意:“如此,便由非烟去。”
苏非烟小声道:“让几位师兄去便好,我排行最末,轮不到我。”
玄容真君没理她的推脱:“此事不必再议。”
众人的饭都吃得差不多了,玄容真君方发话散席,云棠趁众人还未走,道:“我今天在剑心堂听别的师兄们说,近来山下好像有些不太平,你们要小心些。”
她不能多说别的,只能这样委婉提醒。
几位师兄虽莫名,也道:“多谢云师妹提醒。”
云河和云苏氏却不同,他们自以为太了解云棠,云棠每日能有什么正事儿?云河讽刺:“别每天没正事儿做只知道听人胡说八道,你有时间操心那些,不如好好操心你的修为,别人问起我你的修为,我都不好张口,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师尊的教导,还不快下去修炼!”
云棠本是好意提醒,云河却如此叱责她,她再怎么心大现在也有些难过,垂下头不说话。
可能因为她是个废柴,她无论做什么事,她爹都能逮到空子教育她。
玄容真君没再沉默:“云堂主,今日天色已晚,修炼不急于一时。”
他算是从侧面回护云棠,玄容真君地位尊崇,云河自然要给面子,没再找云棠麻烦。
苏非烟见状道:“爹,师姐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以后有我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师姐。”
云河叹了口气,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摇头。
云棠在这儿待不下去,她知道自己废是一回事,但别人天天拿来攻击她又是另一回事。她向众人告别,打算知耻后勇,赶紧回去修炼。
玄容真君看出她精神萎靡,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他不大好说云堂主什么,想着一会去开导儿一下云棠。
否则……玄容真君想到小时候的云棠,一点点事情她都会哭,她又不喜欢被人发现她哭了,觉得有负于她未来剑仙的威名,便总说她没哭,实则眼睛红红的,像一只白兔子。
云棠已走走出星落殿,往自己的房间去。
其余弟子也渐渐散了,玄容真君正抬步出门,苏非烟还没走,她道:“师尊,明日舞剑,弟子有些没把握,不知能否得师尊指点一二。”
玄容真君对上苏非烟,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玄容真君高山景行,品性端正,是九州的老怪们都公认的天才。九州的英才榜都没把他纳入进去,原因就是玄容真君早成一代宗师,攥写英才榜的人并无资格评判他。
若非玄容真君洁身自好,这样一朵高岭之花,早已被人将门槛都踏破,十年前蓬莱墟的卿寒仙子,堂堂修真界第一美人,也曾向他示好,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苏非烟一颗心也落在他身上,太虚剑府不是没有人向苏非烟示爱,但她一个都不喜欢。
苏非烟等着玄容真君的回答,却只等来一句:“不必,仅是舞剑,你足够胜任。”
苏非烟道:“可是,明日还有其余七十二峰的人,弟子若是堕了春水峰的威名……”
“虚名罢了。”玄容真君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春水峰在七十三峰之中能排进前十,前十的峰主中还有些是因为年纪、资历比玄容真君高,才排在他前面。
对他来说,这些虚名,他的确不在意。
“早些休息。”玄容真君落下最后一句,便抬步而行。
“师尊。”苏非烟的声音都染上急切,玄容真君回头,她眼中有些水光,几乎是哀切道:“其实是弟子前些时候练剑,不知为何剑法和功法若同时而行,则总有滞后之感,不能做到往日那般灵巧,弟子之前不敢说……”
玄容真君见到她眼里的泪,有片刻沉默,终究不忍见自己的弟子哭泣。
他折返回去,轻叹:“你先别哭,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