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说着,眼中恰到好处地略带一些水光,见之生怜。
穆谆突然想起曾与皇后缱绻恩爱的那段岁月,他握着冯氏的手拍了拍:“等我与顾相议完事,再回来陪媛儿。”
冯氏心中狂喜,但脸上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那臣妾等着陛下。”
送走了穆谆后,冯氏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宫门的方向,道:“叫人去查查,姓顾的老东西为了什么事来的?”
冯氏身边的一个宫女应了一声,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
御书房里,顾相一见到皇帝便直接将官帽脱下,郑重地跪在穆谆面前,向他请罪。
穆谆听完顾相所言之后,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一双眼睛深不可测,几乎叫人瞧不清出他此刻是喜是怒。
他默了一默,方才长叹一声:“此事子川虽也是遭人陷害,可到底还是轻薄了公主。”
“陛下要杀要罚,顾家绝无怨言。”顾丞相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可子川那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眼看着如今任职枢密使的盛老年事已高,我还想着让子川接任呢。”
穆谆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来:“若是朕的女儿也就罢了,可永乐乃是朕王兄的遗孤,此事便有些不太好办了。
“太后怜她年幼,无父可怙,无母可恃,这才接入宫中教养。原想着给她择一门亲事,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是告慰王兄的在天之灵。
“今日这事儿太后必然会知晓,若是不对子川小惩大诫一番,太后那儿朕也说不过去。”
说着,穆谆顿了一顿,笑着看向顾相:“顾相一贯深明大义,想必也能体谅朕的难处。”
“是臣教子无方,驭下不严,即便是陛下连老臣一并治罪,老臣也绝无怨言。”
“丞相这话严重了,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再说,公主不也没什么大碍吗?”
穆谆说着,亲自上前将顾相从地上扶了起来,还亲自为他将官帽戴上。
“顾相这会儿过来,恐怕都没有用过晚膳吧?正好陪朕一起用一用,你也尝尝皇后宫里的手艺,不输御膳房那帮子人。”
“臣已经用过……”
不等顾相说完,穆谆“哎”了一声,微微皱眉道:“爱卿即便是用过了,也陪着朕再用一遍,正好朕还想问问爱卿,关于太子回朝之后的事情。”
顾相闻言心中微动,但神色未变,恭恭敬敬地一躬:“臣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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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走后,宫人们进来收拾了碗盘退下。
与此同时,派出去调查的探子也已经查明了事情的始末原委。
看完之后,皇帝一下一下地敲着书案上又一堆提议易储之事的奏折,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太监李成安:“你说,这算不算是天意?”
“陛下的心意便是天意。”李成安低眉顺眼地奉承着。
李成安知道,皇帝一直就有心想要给顾知涧指婚,只是还没想好到底要指哪一个女儿过去。
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李成安跟在穆谆身边三十多年,有时候也会猜不准皇帝的心思。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便是无论顾家与谁结亲,对于皇帝而言,都有结党营私的危险。
穆谆其人疑心重,即便对跟随了他一辈子的顾相也只有七分的信任。
顾相为人虽然清廉正直,一直以来都不曾拉帮结派,更不曾图谋私利。
可人心易变。
李成安知道,皇帝问这话的意思,是有心想要给顾知涧指婚永乐公主了。
穆谆也的确是有这个心思,如此一来,他的顾相可以好好做一个纯臣。
而誉王已死,他也不必担心顾家权势盛极。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但却为他了却了一桩心事。
*****
自从顾府回来之后,沈如娇虽然没有起热,但鼻塞得越发严重,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眼泪流个不停。
“阿嚏!”沈如娇又是一个喷嚏打出去,顿时又眼泪汪汪起来。
她皮肤娇嫩,流了半上午的泪眼睛又红又肿,鼻尖更是红彤彤的像个海棠果。
云锦赶紧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按在沈如娇的眼睛上,帮她把泪珠吸走,否则一会儿更刺激得眼睛疼痒难耐。
云雀煎好了药进来:“小姐先把药喝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沈如娇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即便鼻子堵着都能闻到那股子酸苦味。
“这药还得喝几天啊?”沈如娇鼻塞得严重,说起话来鼻音重,少了平日里的机灵,更多了几分娇憨。
穆衡从外面一进来便听见小妻子的抱怨,笑着上前接过云雀手里的药碗。
“我来吧。”
见姑爷回来了,云锦云雀两个相视一笑立刻退了下去。
“娇娇听话,药得趁热喝,喝了才能好得快一些。”
沈如娇看着药碗往后躲了躲,就听见穆衡道:“夫人若是不吃药,那为夫就要亲自喂夫人了。”
一想到昨天她也是嫌烫不肯喝药,结果阿九直接含住药汤,用嘴渡了过来。
“我,我自己喝!”沈如娇立马乖乖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三两口地喝完,苦得舌头根发麻,她皱着一张小脸叫道:“梅子,快!梅……唔! ”
梅子的“子”字,就被穆衡堵在了嘴巴里,沈如娇泛着苦味的舌头被穆衡缠住,苦涩的味道立刻被缠走了大半。
自从亲过沈如娇之后,穆衡便像是尝不够一般,日日都要捉着她亲上几回。
沈如娇鼻子堵得严实,嘴巴又被封住,喘不动气,呜呜地想往后躲。
穆衡的手箍住她的后颈,微微退开一瞬,给了沈如娇呼吸的空隙。
沈如娇这才发现,嘴巴里多了一粒梅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未消散,一双眼睛晶莹明澈,好似一汪清泉。
穆衡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低头轻啄小妻子的樱唇。
一直到云锦敲门来问沈如娇中午想用些什么的时候,穆衡才放开她。
沈如娇捂着被亲得有些微微肿胀的唇,气恼地瞪了穆衡一眼。
云锦进来看到沈如娇嘴唇晶莹饱满,眼含春情的样子,不好意思细看,赶紧低下头去,问道:“厨下备了几样粥,还有鱼肉做的肉圆跟水羮胡瓜,小姐还有什么想要吃的,我去叫厨下预备上。”
沈如娇一听这些清汤寡水的菜色就没了食欲,小脸垮得不行:“顿顿喝粥,我嘴巴里没味道,午饭想吃鲜辣鱼,再来一道炙羊肉。”
“不行,你病还没好,不能吃辣,更不能用上火的炙羊肉。”穆衡直接一句话否决了。
沈如娇起先拿出从前对付爹娘哥哥手段撒娇耍赖一通,结果穆衡不为所动,还说陪她一起吃粥。
原本沈如娇只是有一点想吃,被穆衡阻止之后,整个心就像是猫爪子挠一般起了瘾。
一想到鲜辣鱼椒香鲜美的滋味儿,她就猛咽口水。
无论如何她都要吃到才行。
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
“我发现你近来越发不听话了,居然都敢命令起我来了!我不管,我就要吃鲜辣鱼!”
看着沈如娇自以为凶悍的模样,穆衡轻笑一声,略微倾身将她喋喋不休要吃鱼的嘴又封了个严实。
沈如娇没想到云锦还在呢,阿九就敢亲她!
内心着实惊了一下,随即羞恼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等穆衡放开她的时候,沈如娇捂着脸去看云锦,却发现云锦早已经识趣地退下了。
第49章 怜欢
到底没能吃上香辣鱼, 沈如娇日日被穆衡看管着,按时吃药按时就寝,一日三餐清淡少盐, 两日下去,原本严重的鼻塞和喷嚏终于有所好转。
与此同时,陆聿行也终于查到了迷香的来历。
陆聿行这几日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的大小花楼, 暗娼妓馆,以及黑市等处。
总算是查明了迷香来源。
出售迷香的竟是明王手底下的一处花楼,陆聿行暗中将制售之人带到了殿前司的牢狱之中, 很是严刑逼供一番,终于掏出来一点儿东西。
得了口供, 他便立即让人传信到沈顾两家, 约了沈明煜和顾知浅到沈家名下的北固楼中详谈。
沈明煜得了信儿之后, 让青瑞去了一趟听雨阁把太子殿下请来,与他一道来了北固楼。
陆聿行没想到沈明煜居然把他家这妹夫给带来了, 可见其对自家妹夫的信任程度。
他心中虽然诧异,但想到沈明煜的身子骨差劲的程度, 猜沈明煜估计是想要将这个妹夫培养成得力助手,撑起沈家的门楣。
四人到了北固楼里不对外的一间厢房之中。
这间房是双面墙,居于二楼延伸出去的一角, 两面窗户对开,直接可看沿街两侧光景,不易被人窃听。
“那人起初还挺嘴硬, 我当是块硬骨头且得啃上几日,没成想刚带回牢里,刑具才上了两套,就什么都往外秃噜了。”
陆聿行眼下带着点儿没怎么睡好的乌青, 但眼神锐利目光灼灼,带着几分审讯过后的兴奋感。
“我从这人手里得来一份小书,里面详尽地记录了买了这种名为怜欢的迷香的人,对照那日去过顾相寿宴的名单,匹配的只有一位叫程茹宜的程家的小姐。
“起初我也对不上号,后来才想起来,不就是那日赏菊宴上,掷瓮掷到沈家妹夫的那人!”
顾知涧闻言点头道:“这点与我家下人的口供倒是不谋而合了。
“寿宴那日,家中女婢说在玉锦院前看到过程茹宜,后来,洛家二小姐也曾要过府上婢女的衣物让这程茹宜换上。
“至于这其中与洛家是否有关联,还需再查。”
“这都是后话。”
陆聿行手指点了点桌子,将誊抄过的小书拿出来放在桌上道:“这怜欢已经在京城流传了一段日子了,其药性之烈沾上丁点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明王手里头的那间花楼里,进来新搜罗了一批美人,似不是明道儿来的。原本各个抵死不从,后来用了这怜欢,全都用了卖了好价钱。”
陆聿行轻笑一声,眼底尽是冷寒之色。
“这便难怪了,子川那日进到房中之后,只不过吸了两口,整个人便神志不清。”
沈明煜想想也觉得后怕,若非顾知涧凭着意志力从房内出来,今日不知顾府将会面临怎样的灾祸。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怜欢最要人命的是极易成瘾!”
陆聿行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瞬间脸色一变,尤其是中了迷香的顾知涧。
见众人脸上瞬间变了颜色,陆聿行忙道:“不过子川不必担心,你虽中了迷香,但好在解救及时,药性一除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你也要小心,万不可再中一次,否则定会成瘾。”
“看来,明王是以这种药物来控制花楼的花娘们。更有可能的是控制所有不听他话的人。”
穆衡神色有了几分凝重,迷香和明王有了牵扯,那日发生的事情就笼罩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若那程茹宜只是有心想要嫁入顾家才行此手段,黑市之中迷香之类的药物万千,怎么就如此巧合地用了如此猛烈致瘾的怜欢?
“沈家妹夫说的不错。”
陆聿行点点头,朝穆衡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这迷香明面上明王是用来控制花楼里头那些个不听话的花娘,实则朝中已有几个官员中了招,户部侍郎李忠、兵部的王猛还有监察御史林玢这几个人都曾上奏弹劾过明王。”
“这可都朝廷命官!明王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
沈明煜既惊且怒,他曾与监察御史林玢有过一些浅交,知其为人清正严明,无论对公对私皆是光明磊落,却不想竟被明王如此设计陷害!
陆聿行一脸凝重:“不仅如此,这迷香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已经流通了一年之久。”
南边几个富庶的州城,花楼妓馆蔚然成风,比起京城的平旌坊更为繁华热闹。
明王在这些州城都有生意,全都是该地最大最出名的花楼。
这些花楼,每年新进的花娘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而这些花娘有将近半数都不是从正道儿上来的。
迷香在这些地方也更加泛滥,花楼更是借此手段吸引客人,明王所开的花楼生意是旁的花楼十倍有余。
明王通过这些花楼大量敛财,每月数万两的白银被从各州秘密运出来。
至于运向哪里,陆聿行拷问的那人也并不知情。
陆聿行轻叹一声道:“如今朝堂之上,反对明王之声愈发微弱。子川,你我两家皆是中立一派,不曾参与过易储之争,可如今看看,若明王这等鬼蜮心肠之人继承大统,朝堂岂非成了纳污藏秽之地?”
顾知涧看了穆衡一眼:“你我两家不愿参与易储之争,只是不愿参与争权夺利,为己利而相互倾轧,造成朝局动荡。眼下太子即将归朝,想必明王一党独大的局面也会就此改善。”
“可太子长在深山,远离庙堂十年之久,咱们连他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万一比起明王来,更过之而无不及呢?”
几人都是自小相识长大的朋友,而穆衡在陆聿行眼中也是沈家自己人,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沈明煜用力地咳嗽一声:“诶,不可妄议太子殿下。”
陆聿行满不在乎地咬着筷子:“这儿又没外人,怕什么,你说是吧,沈家妹夫?”
穆衡含笑点头:“的确,太子长年不在京中,朝臣对其不信任也是人之常情,陆公子只是快人快语。”
陆聿行仿佛遇到同道中人:“我跟妹夫果然投缘,等回头我请你好好喝一顿。妹夫可有兴趣走仕途?上回在洛家我就瞧你身手不错,等回头我给你引荐引荐,到金鹰卫去先当个校尉,等历练几年当个朗将不成问题。”
沈明煜:“……”
我劝你小心说话。
穆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笑了笑:“将来要多仰仗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