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衡便让人仿照冯氏的口吻,去给明王留下口信,告诉他穆谆昏迷不醒,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以穆珏的性子,必然会选择起兵,以清君侧为名,诬陷他这个太子谋害皇帝。
否则若真等穆谆病逝,他再起兵就会处于被动了。
而蓟州离京城最近,穆珏的私兵一定会从蓟州最先发动进攻。
穆谆便是要在蓟州兵乱之时再动手。
如今冯笏清被定罪以及继后被禁足的消息,穆衡更是让人快马加鞭地传到穆珏的耳朵里。
没过两日,穆珏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蓟州起兵。
如穆衡所料想的那般,穆珏以清君侧之名,发檄文说太子穆衡受奸人蛊惑,暗害皇帝,想要弑父夺位。
沈如娇一听说蓟州那边打起来了,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知怎么地,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穆衡出了事,便是梦到明王的兵力迅猛,势如破竹,没过两日就破了京城。
不但沈如娇紧张不安,食难下咽。
整个京城亦是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阴云之中。
安庆长公主进了好几次宫,要见皇帝一面,可始终被李成安拦在外面。
她越发笃定,明王所言不虚,定是太子对皇兄做了什么!
安庆长公主在太极殿外想要硬闯,被金鹰卫闪着寒光的兵刃给逼退。
“李成安你这个狗奴才,你给我等着!”
撂下了这么一句狠话之后,安庆长公主便回了永宁侯府,打算先带着永宁侯南下,到江南别院小住些时日,待京中局势稳定了之后再回来。
京中跟长公主一般想的世家豪门不在少数,都暗中蠢蠢欲动想要南下避一避风头,起码不能留在京城里,万一真的打起来,到时候他们便是待宰羔羊。
沈如娇听到这些世家打算逃离京城南下的消息时,气得骂了两个时辰。
“这些个鼠目寸光之辈,便是认定了太子打不过明王!否则他们跑什么?!”
沈明煜笑她:“前两日你不是也夜夜忧心地睡不好觉。”
沈如娇瞪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是忧心太子的安危,但我却从未怀疑过他的能为!”
“好啦,别气。”
沈明煜道:“如此正好看一看各世家的态度,也算是太子对他们的考验了。”
却不想,各世家的行李还没收拾过半,前线便传回来消息。
太子带着十万精兵直入蓟州,在淇县与明王的叛军正面交锋时,派了另一路轻骑直入明王大营。
大营兵力空虚,明王只能被护卫掩护逃离,然而双方人马相互追逐之时,明王不慎摔入悬崖。
蓟州前线的叛军听闻此事之后,顿时乱了阵型,一个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太子不过用了半日,就将叛军悉数俘获。
第85章 请旨
明王坠崖的消息一传到京城, 宛若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
被禁足在自己宫内的冯氏一直存着一丝侥幸。
只要儿子能顺利起兵,早早打入京城,逼着穆谆写下让位的诏书, 她儿穆珏就能登基成为新的帝王。
而她,也可以一跃成为皇太后。
却不想,才短短十几日, 前线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穆珏坠崖,死无全尸。
冯氏痛苦地哭嚎声,传遍了整个宫阙。
当天夜里, 冯氏便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横梁之上。
慈宁殿里,继后冯氏的姑母, 冯太后听到继后上吊的消息, 手上的佛珠顿了顿, 叹了一声。
自从冯笏清买卖官爵的案子出来,冯家便成了将倾大厦。
冯太后当年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 又让自己的侄女成了皇后。
此后,便一直安居在慈宁殿里。
这些年里冯太后不问前朝不管后宫, 只安心礼佛。
她从未想过,冯家都已经出了一个太后和一个皇后了,竟然还能有被抄家的一日。
冯笏清入狱那日, 冯太后去见过皇帝一回。
她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知道,最是眼里不容沙子。
想要皇帝允诺,即便是要杀冯笏清, 也不能对冯家人赶尽杀绝。
皇帝也答应了,就算冯家被抄家,冯氏也依旧可以继续保有皇后的体面。
却不想,还是走上了死路。
冯太后长叹了一声, 她保不住侄子一家,原想着能保住侄女也算是对得起冯家列祖列宗了。
没想到,到头来,谁也没保住。
不过冯氏既然没有被废后,即便是自戕也该以皇后之仪入葬皇陵。
眼下穆谆还卧病在床,冯太后做主,冯氏的后事,以及丧葬仪制一切从简,依然保留皇后的尊荣。
七日过后,太子一身金甲凯旋而归。
当初未能一睹太子真容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就想瞧一瞧,这个传说中明明不受宠又被放养在西北的太子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
原本京中百姓都以为,此次必是要换天了。
以明王的能耐和势力,太子这个常年居在道观之中的修道之人哪里会是对手。
恐怕要不了月余,明王的军队就打到京城里来了。
不成想,这才半个月过去,太子就凯旋而归,明王却落得一个摔下山崖的结局。
不得不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京中更是多出几条流言。
说太子这些年一直为国祈福代君修行,在道观之中侍奉道君,自有天佑,乃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明王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又如何能与真龙争辉?
而且太子的修行虽然未到期限就回了京城,可在东宫之中,仍着破旧道袍,一如既往地苦修参道。
此前法如寺遭雷击而起的种种谣言,顿时不攻而破。
原本不看好太子的百姓们,也纷纷一概从前的态度,待穆衡骑马而过的时候,纷纷投掷鲜花香囊,一表心中对天道的崇敬之心。
穆衡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长须之下面容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但跟在他身后的暗卫二十则看得出,太子心情甚好。
不是打了胜仗,又暗中擒住了明王才心情好。
而是要见到沈家那位大小姐了。
穆衡回到宫中复命时,穆谆仍躺在床上起不来。
别说处理国事奏章,就连吃喝拉撒也无法自理,全靠着李成安伺候。
听说穆珏坠崖死了的时候,穆谆闭了闭眼一言不发。
到底是他一手养起来的儿子,他虽然愤怒穆珏胆敢私开矿山养兵屯粮,愤怒到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但真的听到穆珏坠崖的事实后,仍忍不住地心中锐痛。
穆珏是最肖似他的儿子,也是他心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
如今却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连尸骨都没能寻回,只找回了残破的衣服铠甲,以及明王惯用的发冠。
穆谆看着眼前卸掉了胡子的太子,面若冠玉,与先皇后生得极为相似,以至于让他又想起从前先皇后还在的时候的那段日子。
穆谆心中不由地浮起一丝恐惧之情。
而后看着穆衡屈膝跪在自己床前行礼,穆谆还是无法相信这个被自己养在西北多年的弃子,居然真的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短短半月之期就能将一场兵祸消弭下去。
从前看他默默无闻又微不足道,仿佛在西北养傻了似的。
如今再看,又觉得穆衡脊背挺拔,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更是深不可测。
在他冷漠且毫不关心的岁月里,穆衡竟自己长成了不容小觑又叫他无法掌控的太子。
一个原本被他当做牵制明王野心,用来平衡明王势力的棋子,韬光养晦之后,再无人可以将他按压在暗无天日的掌心之下了。
“你……”穆谆张了张口,看着穆衡半晌,最后一个字都没说,闭了眼,挥手让穆衡下去。
他又老又病,连床都下不来,又谈何跟这个儿子争权。
还不如就此罢手了。
穆衡并未直接起身,而是跟穆谆道:“儿臣剿灭叛乱,不求父皇恩赏,只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穆谆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想娶谁家女?”
穆衡抬起头来看着穆谆,一字一句地:“沈家,沈如娇。”
穆谆原以为穆衡要娶罗世女或者姚氏女,听到沈家时,穆谆一时间没想起来,还是一旁的李成安提醒他才记起来。
沈氏女,沈如娇,不就是那个从前与长公主之子有婚约,后又招赘了一个下奴闹得满城风雨之人吗?
“你疯了?!”穆谆这下是真的动气,才吼了一句便立刻咳嗽了起来。
“一个有了夫婿的妇人,你居然要求娶?你如今的太子之位实至名归,若娶这么一个妇人为妃,你可想过后果?!群臣如何看你?百姓如何议论你?你当真是昏了头了!”
穆衡垂目道:“当初明王派人对儿臣围追堵截,若非沈家庇护,儿臣今日恐怕也没办法将明王等乱臣贼子斩落,与父皇在这儿说话,更不必说求赐婚的圣旨了。”
他抬起头看着穆谆:“那日与沈如娇成婚之人,便是儿臣。儿臣早已与沈如娇成婚过一回,如今求一道赐婚圣旨不过为的是昭告天下罢了。这是儿臣欠沈家,亦是欠沈如娇的一道圣旨。”
听到穆衡便是入赘沈家的那个下奴,不仅穆谆气红了眼,李成安也是惊地合不拢嘴。
“你是太子!你要明白你的身份!”穆谆急喘了两下,闭了闭眼,压住怒火,道:“即便那沈如娇与你成过一回婚,但众人皆知她乃是招赘的夫婿,你堂堂东宫太子,被人知道招赘一事,你可还要脸面不要?你置皇家尊严于何处?”
穆衡早已想过穆谆的这些个说辞,轻轻一笑道:“那日与沈如娇大婚之时,儿臣样貌在场宾客皆已见过,便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况且我入赘沈家一事,全然可说是为了暗中调查冯家与明王谋反一案而不得已为之。
“世人只会盛赞沈家的忠义和儿臣以屈求伸的魄力,父皇又何必在意那点儿虚无缥缈之言?”
穆谆如何看不出,太子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但如此,眼前的这个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他的力量也已经比他这个缠绵病榻的皇帝更加强大,更何况,如今他已建然树威,手握兵权。
今日他来,求一道圣旨,也不过是要给那沈家女一个体面罢了。
便是自己不同意,太子也不会放弃。
以太子如今的势力,想要写一道圣旨,不费吹灰之力。
越是这样想,穆谆越是不愿让穆衡如意。
他已经无力与这个儿子抗衡了,但唯有这一点,是他能让太子不如意的了。
穆谆带着讥讽的笑容看着穆衡:“朕是不会允的。不过以你的聪慧,想要娶沈家女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你要明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不是朕的真正旨意,你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就永远都要背负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污点。”
说完,穆谆便闭上了眼睛。
穆衡默了半晌,缓缓道:“父皇今日累了,儿臣便先退下,不扰父皇清净。关于赐婚一事,儿臣还请父皇再好好考虑考虑,不必如此着急下结论。”
话说完,穆谆仍不为所动,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穆衡面上无波无澜,也不生气更不见着急,只在走前留下一句:“儿臣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儿臣的妻子自然也如儿臣一般,如父皇所言,将来儿臣是天下之主,我的妻子便是天下之母。”
他轻笑一声,看着即便闭着眼睛脸色也愈发难看的父皇。
“又何必在意名正不正言顺不顺呢?”
说完,穆衡便起身离去。
穆谆却睁开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很是气愤。
太子方才话没说全,但意思穆谆听得出来。
无非就是说太子与沈家女并不在乎旁人流言蜚语,今日跟他求旨也不过是要个锦上添花的体面。
就算是被人诟病沈家女的后位得来不正,那后位也依然是沈家女坐着。
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敢端到台面上来说。
端不到台面的言辞,便都是捕风捉影的造谣生事,只要重典以治,自然会烟消云散。
而且史书从来都是胜者书写。
穆衡若想,大可让手下的翰林们着作立传,在全国赞颂沈氏之功与德,届时即便有逆耳之言,在一片赞美之中,也不过零星罢了。
穆谆听得出来穆衡的话外之音,跟在穆谆身边多年的李成安自然是也听得出来。
他劝道:“陛下,您跟太子毕竟是亲父子,又何必跟太子为了这一点小事置气? ”
穆谆重新闭上了眼睛,疲倦道:“父子?你看他可有半点将我当做父皇的敬重?”
“那沈氏女有好颜色,太子年轻,见色起意实属正常。陛下若能退一步,允太子收了沈家女,不过只能予沈家女侧妃之位,太子仁孝也不好接着忤逆您啊。”
穆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过穆衡,可他看得出来,穆衡肖似其母,当年先皇后也是这么个性子,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明知会撞南墙也绝不回头。
“侧妃?”穆谆哼笑一声,“他不会同意的。”
李成安却不这么觉得。
太子到底是年轻,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子,眼下是心尖儿宝贝般的疼着宠着,日子长了,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要看长远利益?
李成安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在这宫里一辈子,跟着穆谆这么多年。
后宫里的女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有红颜薄命的,也有恩宠不衰的。
可到底,也没有一个能自始至终将皇帝的心拴住一辈子的。
那沈家女再娇艳的容颜又如何,总有开败的一天。
色衰而爱驰,这才是亘古不变之理。
第86章 相见
穆衡从太极殿出来之后, 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先问了继后冯氏。
得知冯氏早在他回来之前就上吊自缢了,穆衡冷哼一声:“她倒是死得痛快。”
穆衡让人把负责冯氏身后事的赵姓官员叫到了议事宣威殿中, 吩咐他先停了冯氏的丧葬。
“冯氏既然是自戕,又是罪人之身,怎能以皇后之尊落葬?不但有失体统, 更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