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缘杏今日,却没什么胃口。
水师弟期待地递给她,缘杏只是触到手上,就觉得碗摸着太凉,让她很不舒服。
于是,缘杏只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歉意道:“对不起师弟,我今日不大想吃东西。”
水师弟画画和弹琴都还没什么成效,便是烹饪最为见长,见缘杏不想吃他做的东西,立即就有些着急。
“是我今日做的太甜了吗?还是水果挑得不合师姐的口味?师姐想吃什么?我再重新去做。”
缘杏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没有胃口。”
这么一来,缘杏连说话都有些没有力气。
她额上冒出虚汗,手脚冰凉,伸手去拿毛笔,也觉得手指虚软无力,没什么力道。
可能是之前受了寒,现在太阳这么好,说不定画一会儿就好了。
缘杏这样想着。
可是事实上,太阳一照,她晕得更加难受。
水师弟端着自己的冰雪冷元子,还在无助地思索师姐为什么不想吃,他应该是做得很开胃的。
正想着,也就没有立刻注意到缘杏的变化。
而此时,缘杏的身体一阵冷一阵寒,好端端的夏天,却觉得畏寒得厉害,连头也痛了起来。
她使劲想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上,可有心无力。
忽然,手指力道一松,缘杏只觉得天旋地转――
咚!
沾了水彩的画笔从手中落下,在绢纸上滑过一道难看的长横。
缘杏也紧随着倒在地上,画砚纸张随之掀翻,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师姐!!!”
意识朦胧前,缘杏最后只听到水师弟一声惊呼。
水师弟眼看着缘杏忽然倒地,惊恐万分,冲过去抱住缘杏,才发现她的手冷得像泡过冰水,脸色也苍白得可怕,一丝血色都没有,比一旁的画纸都要惨淡。
水师弟虽然自己一个人长大,但他一向什么事都能自己扛过去,还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更何况这里是仙界,他对仙界的印象是不老不死的,仙人生病……与凡人一样吗?
水师弟满头乱绪,却不敢乱碰师姐,无助莽撞地大声呼喊求助:“师父!柳叶!师兄!快来人――师姐她――”
公子羽耳聪目明,从花园边经过的时候,正好听到师弟带着哭腔的呐喊声。
他没有迟疑,立即赶了过去,看到杏师妹倒在地上,亦是一惊。
他连忙上前,跪在地上,将杏师妹搂到自己怀里,抬手给她把脉。
水师弟见第一个来的是羽师兄,含在眼眶的泪忽然凝住,有一瞬间的踌躇。
但再没有什么比杏师姐更重要。
他还是主动将师姐扶到师兄怀里,胆战心惊地守在一旁,睁圆眼睛等着。
公子羽当年就学过医术,虽说只是外出时作为修习之一,算不上非常精湛,但他做事认真,什么都力求完美,又过目不忘,时隔这么多年也依然记得医理,应急或者对付一般小病,绰绰有余。
等把到杏师妹的脉,公子羽似是微怔。
水师弟着急问道:“师兄,师姐她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不算大碍。”
公子羽说。
“……师父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你去请柳叶和医仙,让柳叶拿个汤婆子,准备热水,再去一趟膳堂,煮些生姜红糖水来。还有……医仙,记得要请个女仙。”
公子羽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顿了顿,解释道:“杏师妹不是生病,她只是……长大了。”
水师弟:“?”
月事在仙界女仙中罕见,通常来说凡间修上来的女仙飞升前就早早斩过赤龙,大部分神女也天生有血气炼化之能,不会有感觉。
杏师妹大约是先天不好,身体与其他神女相比要弱上许多,自己还不能炼化,就有了迹象,还比平常还要凶险。
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
而她小小年纪就拜师北天君,北天宫这里一窝的男弟子,大家都不懂,杏师妹没有师姐带,自己也不知道,她从小生病都麻木了,大约还以为是平常腹痛,吃了药忍忍就没事了。
公子羽心里暗怪自己没有提前想到。
他将师妹抱着站起,对水师弟道:“我先送师妹回去,稍后玉池楼碰面。”
水师弟担忧地望着被公子羽抱在怀里的缘杏。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自己送师姐回去。
但他看看已经公子羽已经颇高的少年身板,比较自己还没师姐高的小身量,也清楚这是现在的自己做不成的事。
水师弟不敢耽搁,咬了咬牙,对羽师兄叮嘱道:“你一定要护好师姐,不要把她摔了,也不能晃得太厉害。”
公子羽道:“好。”
水师弟飞快地跑去找人。
公子羽抱起缘杏,将她送往玉池楼。
缘杏虽然晕了,但懵懵懂懂间还有一点意识。她感觉有人抱着自己,那人身上有令她安心神往的清香。
缘杏现在畏寒,隐约觉得抱着自己的人身体温热,挺暖和的,便下意识地依偎过去,小心翼翼将自己缩在对方胸前。
第三十六章
公子羽感到缘杏小幅度在动, 微微一僵。
杏师妹实在轻得不像样,在他怀里,几乎没有分量,不像是抱着个小女孩, 倒像是一团羽毛。
男子与女子身体构造不同, 女孩子本应柔软, 可夏季衣衫单薄, 公子羽这样抱着,都感觉得到她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瘦得能摸到小巧的骨骼轮廓,有些硌人。
杏师妹……着实应该再胖些。
他抱得很小心。
公子羽本身也没有照顾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走得太快怕她晃, 腾空怕她着凉, 只能尽量稳妥, 一步步将她送回玉池楼。
公子羽将缘杏抱到楼上,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
杏师妹的房间,公子羽还是第一次来, 女孩子的氛围中,夹着满满的文人气。
杏师妹喜爱画画, 绘画的用具连画阁都堆不下, 房间里有着尚未画完的画作、种种颜料,还有公子羽平时很少见到的各类绘画毛笔, 室内弥漫着仙界丹青特有的奇香, 颇有些风雅的意味。
缘杏的床很柔软,靠近能闻到女孩子独特的香味。
公子羽让她躺好, 正要松手替她盖被子,却猝不及防被缘杏揪住衣襟。
“呜……”
缘杏小小的眉间蹙起, 带着委屈撒娇的意味,好像不想他离开,愈发往他胸口凑。
公子羽身躯微僵。
可是看着缘杏依恋而脆弱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硬掰开她的手。
缘杏原本靠着公子羽的身体取暖,觉察到舒服的恒温暖炉要离开,不自觉地拉住挽留,想要继续贴着。
公子羽轻轻叹了口气。
他探手拂开小师妹额上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日后,师妹就真的不再是个小女孩,而是货真价实的少女了。
其实师妹她外表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但今日之事后,作为男性对她的态度,势必要更加慎重。
这样一想,公子羽略微加大了决心,稍稍用力,将杏师妹的小手从自己衣襟上摘下了下来,但自己的手还是让师妹抓着。
公子羽让缘杏躺平在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
北天君、柳叶、水师弟,还有水师弟叫来的医仙很快都来了。
热水、暖炉、汤婆子、红糖水热热闹闹跟来一大堆,鱼贯进了缘杏的卧房。
女医仙提着药箱和大把药草,看东西备得这么齐,满意地夸奖道:“你们做得很好,这样就省事多了。作为男仙,碰上师妹这么少有的情况,居然还知道该怎么做,实在难得。”
公子羽谦逊地垂首不语。
女医仙分外赞赏地瞧了他一眼,便迅速钻进卧室,照顾缘杏去了。
水师弟没能看到缘杏的样子,急急抓住公子羽的衣袖,询问情况道:“师姐呢?师姐好些了吗?”
包括北天君和公子羽在内的男仙,全都被隔离在外面,只有女医仙留在里面。
他们几个男人男孩,都只能在外面等结果。
公子羽回答:“缘杏先前在屋里睡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要等真正的医仙决断。”
水师弟捉着公子羽袖子的手渐渐松了,忧心忡忡地凝视紧闭的门扉。
北天君亦负手而立,一声不吭地注视里面,看上去颇为紧张。
*
缘杏醒来的时候,身体发沉,小腹还是有隐隐坠痛的感觉,但恶寒已散,总体而言比之前好多了。
她缓缓支起身子,就看见床边有个陌生的女医仙。
那医仙看她睁眼,露齿一笑:“杏姑娘,醒了?”
她见缘杏醒了,便熟练地开始解释:“杏姑娘的身体比寻常女仙虚弱很多,听天君说,似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原来就比较凶,这回又是初潮,杏姑娘事先没有准备,还不小心碰了凉,所以来得格外厉害。
“该准备的东西,我都给杏姑娘准备好了,就放在这里,该交代的是,我也同北天君说过了。
“今后,杏姑娘切记要好好调理,只要不该碰的不碰,不该吃的不吃,以后就不会疼得这么严重了。也不用太担心,杏姑娘现在年纪还小,这月事或许还会有个几年,等日后杏姑娘的修为上去,身体养好,就能够像其他神女和仙女一样,自然炼化了。
“另外,怕姑娘忘记,我给姑娘写了注意事项,放在这里,姑娘等身体好一些了,自己读一读……”
缘杏刚刚醒来还懵着,女医仙噼里啪啦这么一大堆话砸下来,她还听得发懵。
女医仙话还没有说完,看缘杏呆坐在床上,一副刚醒的懵懂样,不禁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姑娘以后就是大女孩了。”
女仙温柔地道。
“没关系,慢慢来,你一时半会儿记不住不要紧,我会教你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到医仙馆来找我,随便问我。”
缘杏听女医仙解释了一番,总算听懂了一些。
她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原以为凑齐当初的四种药引后,她的身体已经大好,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没想到,终究还是与其他人有不一样的地方。
缘杏微微垂眸,但她还是努力振作了起来,感激地对医仙一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缘杏是九尾狐身,人身相貌也生得好看,如今这个年纪,已瞧得出将来美貌。
缘杏笑起来很甜,女医仙被晃了下眼,心中对这个小女孩又多了几分怜爱,笑道:“客气什么。”
而缘杏初醒,还记得自己是在花园里画画时晕的,朦胧之间,她能感觉到是有人将她抱了回来,那个人的动作温柔,身上有着熟悉而安心的凝神香。
缘杏对此有些在意,她问:“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从花园回来的?”
“是羽小郎君凑巧路过,抱你回来的。”
女医仙直言不讳。
“他还替你把了脉,做了不少准备,很是紧张着你呢。”
……竟真是羽师兄!
猜测应验,缘杏竟不知所措。
在想起自己嗅到凝神香时,缘杏就猜会不会是羽师兄。
想到自己是羽师兄亲自抱回来的,她既是慌乱,又是羞涩。
她道:“等我身体好些……我得去跟师兄道谢。”
“不着急,先好好休息吧。”
女仙笑道。“北天君已经准了你三日的假。这三天,你就在卧室里背书歇息便是,不用再去道室了。”
缘杏点头。
她还在月事中,整个人倦怠得厉害,昏昏沉沉的,清醒也只是一时,没多久就又困了起来,伏到枕边沉沉睡去。
*
缘杏再醒来的时候,水师弟跪守在她床边。
水师弟似乎已经守了许久,看到她醒来,那双黯淡的圆眼先是一亮,但接着,又重新沉寂下去。
不等缘杏开口,水师弟已经忐忑地道:“师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给你吃了凉的东西……”
缘杏看着他内疚的神情,笑了一下,说:“这不怪你,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缘杏看他有些疲倦的样子,问:“你照顾我很长时间了?”
“还好。”
水师弟微微犹豫了一下,说:“我和大师兄说好了轮流,是羽师兄守了整夜,我刚刚才过来。”
缘杏一愣。
她心头惊讶,既有羽师兄守了她一整晚,也有她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缘杏往窗外望去,只见外面天光果真已经大亮。
羽师兄今日是要随师父修炼的,这么说来,师兄难不成是看护了她一整晚,没有睡觉就修炼去了?
缘杏说:“那我……等有精神了,得去向大师兄道谢。”
“嗯。”
水师弟眼神闪烁。他欲言又止。
缘杏看着水师弟有话想说,又难以开口的模样,问:“怎么了?”
“师姐。”
水师弟定了定神,望住缘杏,深深道:“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
缘杏身体还未完全缓过来,与水师弟聊了几句,又感困倦,没多久再度沉沉睡了下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缘杏感觉到有一小片软软的叶子,贴在自己脸上。
她迷蒙地睁开眼,就见小画音树被放在床边,一根长长的细枝伸出来,戳在她脸上,仿佛是在担心她的样子。
缘杏忍不住笑了,倒没有责怪它这回戳醒自己,用手指勾了勾小画音树的叶子,像与它握手。
缘杏玩了小画音树一会儿,才听到旁边一声轻笑,她猛然意识到房间内除了她还有别人,回过头去,就看到羽师兄端正地跪坐在室中,正含笑凝望着她。
“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