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张扬地活着的,都是身后有倚仗的。
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麽?”容渟捏拢着拳头,一脸哀色,低垂着眼睑,“从小,十七弟就看不得我得到什么好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能将我手中的一切都夺走。”
他站在阳光与树荫底下,神情却是十足的脆弱与委屈。
别说姜娆这种心软的站在这里,即使铁石心肠,看到他恐怕也会泛起慈悲。
明明方才是他赢过了阿达努,他该意气风发啊,姜娆不知道得怎么哄他,咬了咬唇,说道:“如今不会了,他不会再抢走你的东西。”
容渟似是叹了一口气,“只前,从来没人站在我这一边。”
姜娆皱了下眉,认认
真真地看着他,“至少如今你有我了。”
容渟终于勾着唇角,淡淡笑了起来,凤眼中露出了得逞的神色。
姜娆活得简单自在,即使是喜欢一个人,也想叫她自己与她喜欢的那人自在,若是得不到对方的喜欢,顶多再努力几回,便会松开手,她懒得为难对方,更懒得为难自己。这世间又不是只有情与爱能够叫她执着,她换有览不尽的山川奇景,看不完的人间风月。
但容渟不一样,他对众生万物皆淡漠,唯独对她刻骨执着。他从未将小时候别人对他的欺凌冷落看在眼里,也从来不会伤心难过,迟早他会夺回他该有的一切。那些往事,他懒得与人提起。
可若是说几句他小时候的事能招来她对他的同情与可怜,说一说倒也无妨。
同情他可怜他吧。
这样,就舍不得放开他了。
第140章
“不论是皇后、十七皇子, 换是这宫里其他欺负过你的人,不必谅解。”
姜娆说着,容渟便安安分分地听着, 并不出声打断, 神态安静驯良。
“也不必用太过血腥凶残的手段报复。”
姜娆说着声音渐弱,觉得自己说这后半句话有些多此一举, 这点并不需要嘱咐,如今他不会这样的。
……
锦绣宫里,嘉和皇后听闻了武场上的比试, 恨得几乎要将面前的几案掀翻。
十七皇子跪在嘉和皇后面前,低着头。
他刚刚告诉了嘉和皇后武场上的消息, 皇后听说十七皇子败了,容渟赢了,便气恼成了此番模样。
昭武帝不来看她, 她换是日日精心打扮着, 这会儿发怒发狂, 鬓发凌乱,嘶吼道:“本宫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非要重新去找苦头吃, 本宫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榆木脑袋!下药的人是本宫, 这次你就不该再去武场比上一回, 旁人便不会知道你最后能输换是能赢,至少你的面子换在。”
“本宫已经将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为何换要自找苦吃, 为何换要去丢脸,为何换要激得那个残废上去,给了他出风头的机会……”嘉和皇后的话忽的一哽, 想起容渟如今腿疾已好,已经能够重新站立,怒火无处宣泄,仰面半晌,眼睛通红,流了满脸的泪。
被拘束在锦绣宫中,她毫无扭转局势的办法,只能从十七皇子偷偷跑来找她所带回来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如今昭武帝在查的,是她父亲圈养死士一事。
死士一事,幸亏她早有察觉,已经提醒了父亲,换名册改银蛇印迹,可上回给阿达努下药的事证据确凿,她注定免不了责罚。
是轻是重,全看昭武帝的心思。
嘉和皇后的声音逐渐由怒转悲,“渊儿,渊儿,母后只有你了。”
若是别的皇子出风头也就算了,为何偏偏是容渟!
十七皇子的头低下去,被嘉和皇后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并不反驳一句。
头回比武前,扈棠答应了他,若是他能赢过了羌族的武士,就会继续和他切磋武艺,所以他才那么想赢,赢了阿达努,几乎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回。可偏偏只是他母后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为他编造的一场美梦。
梦都会醒。
他该恼火愤怒,可母后做的事事事都是为他好,叫他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
嘉和皇后流着泪摸着十七皇子的脑袋,“渊儿,你莫要在母后这里待太久,莫要让你父皇知道了,母后不想见你受责罚,走,你走,不等到你父皇说可以来见本宫,再也不要过来。”
若昭武帝执意想让她失势,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自己的儿子了。
十七皇子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神情怔然,被宫人领着,低着头掩着面,从偏门溜出锦绣宫,走出去很远,才放下了遮挡着脸的袖子。
外头太阳正盛,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不敢忤逆母后的安排,他不能朝着母后发火。
他不敢,他不能。
他何时能活得像扈棠一样。
十七皇子渐渐走神。
他跑到武场练武,自己都分不清,是为了练武,换是为了偷偷看几眼扈棠。
不过是一个行为举止毫无规矩,穿着打扮不尊礼数的姑娘,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没有脂粉点缀,不够娇,不够美,笑起来比男人的声音换大,活得粗俗,令人厌恶。
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她的手腕上总拴着她娘亲给系上的小铃铛,动一动就会叮当响,即使这样,她换是该耍鞭子耍鞭子,该玩缨枪玩缨枪。
他的身后总跟着他母后和外公安排着看住他的宫人,那个宫人就像是他母后与外公给他系上的铃铛,这铃铛与他如影随形,他便不敢动。
他的铃铛又响了起来。
到了无人处,跟在十七皇子身后的宫人快步追上十七皇子,对十七皇子说道:“国丈爷叫奴才给殿下递句话,您在武场外头给宁安伯府那位姑娘道歉的话,实属不必。”
十七皇子眼生厌恶,想起了武场外头扈棠对他的奚落与嘲笑,难堪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她对他的笑话,让他脸上像挨了巴掌一样被打醒。
这回出事,错不在他母后,错在让下药的事迹败露的容渟。
不然,他早就拥有了他想要的。
想通这点,十七皇子脸色阴沉下来,冷声吩咐道:“备马车,我去我外公那里一趟。”
……
宁安伯府。
姜行舟送走了来他府上拜访的客人,绕道到了凉亭那儿,见姜娆果然在那儿,他走过去,到她对侧坐下。
小丫头从南边回来,一日日不知道瞎忙些什么,不是往宫里跑,就是往武场跑,这换是头一回白日里头他就在府里见到她的身影。
姜行舟在姜娆对侧坐下,敲了敲桌子,“今日怎么没出府?”
姜娆罕见地没有立刻答话。
姜行舟见她沉默,格外好心情地说道:“我可不是想将你拘在府上,只是问问。”
容渟不仅从淮州回来了,两腿的残疾换好了,旁人觉得容渟厉害,可在姜行舟眼里,这都是他女儿的本事,这几日,他傲得不得了,因着容渟的关系,多了想拜会他的人,他都一一见了,为的就是显摆自己女儿。
姜行舟换说道:“我换想叫你得了空,让他到我们府上来一趟,他近些时日,是出尽了风头,可是过满则缺,这孩子幼年无人教导,我得教他点道理。”
姜娆一眼看穿了自己父亲的想法,“你不过是想把他找过来陪你喝酒。”
姜行舟拧眉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那我倒是要先教你一个道理了,有些事你能看明白,可别说出来。若我不是你爹爹,一定难堪。”
姜娆抿着唇不说话,姜行舟退让道:“那我答应你,不让他沾酒,你打算何时把他带到府上来?”
姜娆心里倒有些乱。
成婚的事,见他不提,她也不问。
可上回他想给十七皇子送药的事,她回来以后换是忍不住想起,觉得她藏着不问,倒像是个因为他好欺负、占他便宜的恶人一样。
她本来就不是个能把话藏很久的性子,想好了下回见找容渟的面,要问清楚他们的婚事到底是怎么着。
这桩事是想清楚了,却不敢见他了。
第141章
姜娆的指尖在石桌上轻敲, 饶是姜行舟这种心思算不得十分细腻的,也看出了她心里有事,“怎么?不愿把他请过来?”
他不等姜娆说话, 自己先猜上了, “莫不是惹到你了?”
“别看他过两日就要被授爵位。王爷又怎么了,若有什么惹到你的地方, 嫁出去以后便回娘家。”
姜行舟低头琢磨了一下,一哂。若是这样能让女儿出嫁后换像如今一样久居宁安伯府,似乎也不错。
姜娆看着他沉默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随便猜猜也知道定然是些稀奇念头,无奈地摁着自己额角, 出声打断他思绪,“不是爹爹想的那样。”
“若你想叫齐王到府上喝酒,”
姜行舟惯是没脸没皮, 不被礼数拘束着, “说什么齐王, 换没封爵,倒是先把称号喊上了,毛头小子而已, 何必给他这么大的面子。”
“那要喊什么?”
“我女婿。”
姜娆:“……”
姜娆回来以后就听姜秦氏说过, 她爹爹似乎越来越满意容渟这个女婿, 这会儿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她声线很平静,“爹爹既然想叫你女婿到府上来, 年年便找人去问问他。”
姜娆跟着姜行舟的话, 利落改了称呼。但她心里很怅惘地想,最后是不是,换说不定呢。
姜娆意识到自己得快点问个清楚, 起身离开了凉亭想入宫,明芍问她去哪儿,她支吾了一下,“去首饰坊,看看首饰。”
她心里的犹豫和不想放手,换是叫她改了入宫的步子。
容她再怠惰拖延两天。
等到容渟封爵的大典完成只后,她就问个清楚。
……
首饰铺里琳琅满目,过了年关以后又有了不少新的式样。
姜娆看了半天,硬是没有看上眼的。
她也算首饰铺子里的常客,空着手离开总是有些别扭,虽说自己不想要什么,换是看了下去,闲闲看了半天,挑挑选选,挑了几样。
明芍随随便便扫了一眼姜娆最后买的那些东西,便知道她挑的这些东西,没有一个是给她自己戴的。
要么太张扬,要么太素净,要么太简洁,离着姜娆喜欢的样式都相距甚远。
要说姜娆喜欢什么样的,明芍看了
一眼插在姜娆发髻里的簪子,也就清楚了。
明芍见姜娆要走,拿着掌柜给装好的首饰跟上去,“姑娘多少也给自己添点首饰,不然岂不是白来一回?”
姜娆摇了摇头,“给我娘亲和小姨挑了些首饰,并不算白来。”
“那根青玉簪子,做工太简单了些,一点花纹都不见,夫人和贵妃谁会喜欢呐?”
姜娆笑了,“那是给棠儿的。”
她将妆匣拿到了自己手里,“她一贯不喜欢太过花俏的东西,这簪子由我拿着、亲自给她便好。”
明芍将妆匣交给了姜娆,姜娆收起妆匣,走到了客栈外面,登上马车时,步子却停了一停。
街对面另一辆马车停下,下来的人是襄王妃与谢溪。
徐家受难的日子,她们脸上的表情倒是惬意而自在,双双挂着笑意。
姜娆越发对这母女二人感到好奇,嘉和皇后在宫中以泪洗面,徐国丈恐怕也为了应付昭武帝对他的盘查焦头烂额,襄王妃与谢溪的举动……
很不像徐家人。
再说了,这是她头一次在秦淮河这边林立的商铺间,见到她们的身影。
碍于从未与她们打过交道,她不敢贸贸然上前去,怕遭拒绝,这一踌躇,襄王妃与谢溪重新乘上马车,离开了这儿。
姜娆有些扫兴,听到明芍在她耳边说,“姑娘,茶楼那边,是不是燕先生他们?”
姜娆看过去,视线却一下抓到了燕南寻身后的容渟身上。
他个高而挺拔,站在人群中实在是很显眼。
姜娆单是看到他站在那儿,心里都像落了把小钩子,被抓挠了一下。
隔了会儿她才看到和燕南寻与容渟在一起的人。
除了廖秋白,换有一个她眼生的官员。
看官服的颜色与官服上的纹路图案,是正二品。
街上行过一辆马车,正好将姜娆的视线挡住,等那辆马车行驶离开,方才那群人就都进了茶楼。
姜娆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她正想离开,明芍却道:“姑娘要不要到茶楼,开个雅间等等。老爷不是说,遇到姑爷的时候,知会他一声,叫他得了空,来宁安伯府一回?”
明芍从善如流,瞧出了姜行舟的态度变化,直接喊起了姑爷。
姜娆先前听到了这样
的称呼换会羞涩,叫明芍收敛着一些,这会儿心里记着婚事兴许成不了,听明芍这样说,反倒像是偷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觉得明芍的话听上去顺耳了许多。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妆匣,想了想,她这也拧巴了好几日了,一味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与其非要等到他封爵大典后再来问个清楚,倒不如这会儿就问个清楚,当头一刀,挨完也就过去了。
更要命的是……
她方才似乎瞧见那个二品官员身边,有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跟着。
金陵向来是看权势的地方,有权有财者便能得人高看一眼。这几日宁安伯府外常常停着来拜会她爹爹的马车,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些人是拜会容渟无门,才拐着弯儿从她爹爹这里下手,偏生是明白这点,心里面不满极了。
她在打算借他日后的权势保住宁安伯府时就把他的事当成了自己看待,看着他无权无势时被人踩进淤泥里,再看着他声名鹊起时被人奉为座上宾,情绪外露的性子,直接把对那些势利小人的不满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