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对丁以南摆手示意了下,又对春哥说了句“没事”, 起身从收银台出来。
“走吧, 外面说话。”
凛冽的寒冬,两人站在台球厅外面的夹巷里,面对面地吹着冷风。
周知意靠着墙,对他抬了抬下巴:“有什么事?说吧。”
魏奇表情不太自然, 低着头沉吟半晌, 把手里的那瓶橙汁递过去:“我在这蹲你好久了。”
周知意柳眉横竖:“蹲我?姑奶奶最近没得罪你吧?”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魏奇挠了挠头:“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只能在这等你, 谁知道你最近都不来呢。”
“你先别生气, 喝点水。”他递饮料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支棱很久了。
周知意不接:“有事快说, 没事我走了。”
眼看她没了耐心要走,魏奇收回手,“就那天拍照的事儿。”
那天魏奇出去吃了个早餐, 想到周知意还在里面拍摄,犹豫再三,又揣着手跑到肯德基买了个套餐,想着等会拿这些吃的去找王力套套话,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再暗示一下周知意。谁知道等他拎着吃的回到公司,就只看见满地狼藉。
楼下围观了不少群众,他听了周围店家的讨论才知道,李胜和王力被警察抓走了。
魏奇问:“知道因为什么吗?”
“那俩男的不做人,装摄像头偷拍小姑娘!”
魏奇一听,惊得脸色一白。
魏奇这个人虽然有点孬,可也仅限于小打小闹,并没有坏到敢违法乱纪的地步,他和李胜关系不算亲近,因为学习不好考大学没什么希望了,就被他妈打发到李胜这来帮帮忙,还指望他能学到点技术以后能混碗饭吃。他刚来了一个星期,就隐约觉得这公司有点不对劲,有两次还看到有个小姑娘是哭着走的,闲余饭后他想问,李胜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干好你该干的就行。”
“我以为他们可能拍摄尺度有点大,真不知道他们会偷拍!”魏奇看着周知意的眼睛,说话都有点磕巴了:“你那天……没什么事儿吧?”
就凭他能在烧烤摊上说出“一分钟让这瓶啤酒见底”这种不严谨的蠢话,周知意也知道魏奇不是能干出那种恶心事的人,这件事他应该是真的不知情,况且那天他言语之间是阻拦了她们的,只是她自己没意会到。
“我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今天还能在这看到我?”周知意似笑非笑道。
“也是。”魏奇尴尬地轻咳了声,跟女生正儿八经道歉认错他还是头一回,言语非常不熟练:“反正,这事,我得跟你说声抱歉,早知道那天应该直接把你们轰出去的。”
都是同学一场,就算有过小打小闹的摩擦,他也不希望她们真的吃什么亏,还是在他这个所谓的亲戚这。
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和你没关系,怪我自己倒霉,你用不着道歉。”
“虽然没理解到你的意思,还是谢谢你那天提醒。”穿堂风冷飕飕的,周知意吸了吸鼻子:“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直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恶狠狠地盯他:“出了这个巷口,这事儿谁都不许再提。不然……”
“知道。”魏奇笑了笑,把橙汁丢过来:“我没那么大嘴巴。”
“谢了!”周知意接住,半扎起的高马尾在脑后飒爽地划了个圈,转身大步走了。
身后,魏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又低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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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总是过得飞快,春节似乎在一眨眼间就到眼前了。
直到年三十那天,陈宴都没有要回海市的意思,周知意忍不住问他:“你过年不回家吗?”
陈宴新买了个烤箱,正拆了包装往厨房里放,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我不是在家吗?”
“……”
周知意分开食指和中指,按住想要翘起的唇角:“那你不回海市……”她停顿了下,“……老家吗?”
没错,她怀揣着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甜蜜想,这里是他现在的家,海市是他的老家。
“不回。”陈宴安装上插线。
“那你爸妈不生气吗?”
“不会。”陈宴停顿一秒,淡声道:“他们很忙。”
周知意想起他以前说过和家里关系不好,默默闭上了嘴巴。
即使对待再喜欢的人,都要保持分寸感。
烤箱指示灯亮起,一切显示正常,陈宴把箱子收好,这才回头看她:“怎么,不想和我一起过年?”
“我可没这么说。”周知意摇头。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陈宴转身向外走。
周知意心里一空,脱口而出:“我想!”
“嗯?什么?”陈宴回头看她。
周知意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哦。”陈宴平静点头,长腿往外迈:“那走吧。”
“去哪?”周知意跟上来。
他抬手拽过她的帽子,拎小鸡似的:“去超市买年货。”
周知意笑嘻嘻地在他手底下七扭八扭,把帽子拯救回来,顺势搂住了他的手臂,“我小时候最爱去超市买年货。”
这话他以前听周向宸提起过,明明心不在焉挂一耳朵的话,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记住了。
陈宴微一迟疑,就忘记把手臂从她的双手间抽出来,任由她拽着,不老实地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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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周知意给徐碧君和周知意分别买了件新衣服,大年三十晚上,徐碧君给了他一个红包,他没有拒绝,从容收下,转头在大年初一一早就塞给周知意一个更大更厚的红包。
周知意靠在他卧室窗外,微微惊讶地捏了捏红包的厚度,推回去:“我不要。”
陈宴眉心微蹙起,手指胡乱捋着头发,脸上似乎还有起床气:“刚不是说给我拜年吗?拜年就要收红包。”
“那我收回拜年。”周知意垂下眼。
平白无故收下他的大红包,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陈宴眼皮垂下来,表情又冷淡了分,手肘撑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抬手捏住她的脸颊向外扯了扯。
“小朋友不要活得那么较真。”他声音沉沉的,正色道:“不可爱。”
或许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很拧巴吧?
周知意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望见他眸底的不虞,也不想在大年初一的清早就破坏气氛。
大不了以后找机会还给他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默默把红包拿起来,放进兜里:“谢啦!”
陈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拧开桌面上的矿泉水,灌了口。
“奶奶喊你去吃饺子。”周知意笑了笑,转身要走,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揪住了帽子。
她捂着帽子回头,他还在仰头灌水,性感的喉结不轻不重地滑动几下,他将水瓶放在一边,垂眼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再拜个年听听。”
“……”
—
初一中午,大伯一家照例要回来拜年,早饭过后,周知意就在厨房帮徐碧君备菜。
老人家对这种传统节日格外讲究,每年初一中午都要准备八荤八素再加两个汤,至少十八道菜。
尚武巷是老城老街,年味浓,街坊邻居走亲访友地拜年,汽笛声、说笑声不断,周知意一直忙到大伯一家到来,才偷闲跑去后院,习惯性地敲了敲陈宴的窗户,发现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一直到中午吃饭陈宴也没回来,周知意给他打了电话,他只是说,“你们吃,不用管我。”
到下午,周知意忍不住给他发了条微信:【你去哪了?】
隔了好久,陈宴才回复:【在海市。】
【不是说不回去吗?】她快速打完这句话,迟疑了下,又删掉了。
犹豫再三,回了句:【哦。】
与此同时,海市。
陈宴抱着花束,踩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在一处墓碑前停下。
那个墓碑位置极好,墓碑看上去很新,正上方贴了张年轻男人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剑眉星目,笑容温润和煦。
是最朝气的模样,最好的年纪。
陈宴神情肃穆,低垂着眼,把鲜花摆在地上。
他在墓碑前蹲下,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斟满一瓶盖,抬手缓缓浇到地上。
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再斟满,再浇。
如此反复三次,他慢慢抬眼,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抿成一线的薄唇轻动,好半晌,扯出一个酸涩的苦笑。
“兄弟,新年快乐。”
“今年,我替你陪奶奶和依依过年。”
“放心,你的那份红包,我帮你给她了。”
……
—
陈宴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南城,周知意正端着果汁坐在电视机前找节目,听见动静不经意间回头,眼睛都瞪圆了。
随即笑意就漫了出来:“陈宴,你回来啦?”
“嗯。”陈宴在门外小地毯上蹭干净鞋底,低声问:“在做什么?”
在想你。
周知意放下玻璃杯,三两步蹦跶到他面前,“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吃饭了吗?奶奶被李奶奶叫去打牌了,厨房里还有饺子,我去帮你煮?或者你想吃点别的什么菜?要不我用烤箱帮你做个奥尔良烤鸡吧?我还没试过那个烤箱呢,或者帮你煮个面?外面好像很冷……”
“周知意。”陈宴忽然出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他眸色如墨,嗓音不知怎的有点哑,身上似乎有淡淡的酒精味道,离得特别近才能嗅到:“我不冷,也不饿,不用帮我弄吃的。”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唇角扯了扯,蓦然拽过她的手腕,向前一拉,将她的左手塞进他外套衣兜里。
周知意讶然看他,手指动了动,摸到几个小小的盒子,“这是什么?”
她把手从他兜里拿出来,借着灯光,看到躺在手心里的几盒小砸炮。
陈宴垂眸看着她的掌心,嗓音淡而沉:“之前不是吵着要玩?”
第40章 40
纸质的包装盒上还沾染着寒夜里的淡淡凉气, 周知意在手心里握着,心口一阵阵发烫。
那是被人放在心上的甜蜜暖意,被她努力压抑克制着, 变成璀璨的笑意从眼角眉梢丝丝缕缕地流泻出来。
她打开盒子, 从里面抽出一根小砸炮, 手臂一扬,扔到了陈宴身后。炸裂声瞬间响起, 在安静的院子里存在感极强, 她扬唇笑着,满脸恶作剧后的狡黠自得。
陈宴闲闲立在门框边, 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的动作,似乎对那声响动置若枉然。
看他毫无反应,周知意有些泄气, 又揪出一根搁到他手心里, “你玩一下试试?”
陈宴摇头,似乎是觉得无趣,拍了下她的脑门转身往后院走。
周知意只犹豫了一秒,便忙不迭跟上。
陈宴走在前面, 微低着头, 在看手机,背影清冷,显出一分与新年喜气格格不入的孤绝。
周知意盯着他的背影看得入了神, 没留神, 脚底猛然踩上某个滑滑的异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什么,只听“砰”的一声,炸裂声猝然在她脚底响起。
陈宴神色散漫地回头瞥她一眼, 眸底漫开一缕促狭笑意,低低地笑了声。
是他故意丢在她脚下的砸炮?
刚刚是谁一脸冷淡不屑一顾的?
结果却是存了捉弄人的心在这等她呢!
周知意只怔楞了0.1秒,就迅速反应过来,将计就计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前一跳,手臂从背后扒住了陈宴的脖子,动作敏捷地跳到了他的背上。
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微醺,脖子和耳朵都很凉。
“这么胆小?”陈宴下意识回手托住了她,手肘卡在她的腿弯间,防止她摔下去,“就那么怕?”
夜色掩映,藏着她得寸进尺的小心思,周知意下巴颌几乎蹭上他耳后那块皮肤,说话时浅浅的气息擦着他的耳廓而过。
“不怕。”
许是她声音压得低,陈宴耳后莫名有点痒,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她的距离:“不怕还跳那么高?”
“我装的。”周知意紧紧箍住他的脖子,笑得理直气壮:“谁让你故意吓我来着。”
陈宴一怔,随即眼尾轻敛,笑出了声。
“站好。”他松手,把她放到地上,看她在地上站稳,才半是无奈半是责备道:“没大没小。”
周知意知道他是在说她跳他背上的举动,那个姿势有些过于亲昵了,她的心跳还在暗暗失序着。但她还是仰起脸,振振有词地辩解:“你不总说我是小孩吗?背一下小孩怎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个小孩,可这个承认却是在明晃晃地和他叫板,陈宴垂睨着她,侧脸掩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片刻后才开口:“没怎么。”
虽说是小孩,可再怎么说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八岁了。陈宴从小到大都不与女孩子亲近,虽说拿她当妹妹,可确切说来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和她熟络了些,那样猝不及防的亲昵动作以及随着她说话时拂过他耳垂的浅浅气流,都让他有一种难以自处的别扭。
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割裂感。
“哦。”周知意摸了摸鼻子,又伸出食指指尖,轻轻戳了下他冰凉的手指。
“陈宴,我饿了,陪我吃点宵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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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家亲戚不多,到初五那天就安静下来了,初六中午,倒是意外来了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