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山拱拱手:“如夫人所说,雪儿年纪小,这事不急,不急。”
“哈哈哈,我要有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也定不急。”
众人言笑晏晏。
那么多话里,明朗却听见了至关重要的一句:雪儿今儿生辰……
所以,今儿是明雪过生辰吗?
明朗想起父亲信中那一句,顺带给你过个生辰。她原以为这顺带的意思是日后她在容家不便随时回家,便趁这次,与小年一起顺带过了。
原来不是?
是跟明雪顺带一起过?
明朗略茫然,抿唇望着明雪那边。
“爹!娘!你们再说,女儿就走了。”明雪拉着明夫人衣袖,嘟着嘴,一跺脚:“羞死了!”
“今儿是为你过生辰,你这小寿星走了,还怎么过?”明夫人笑眯眯的捏明雪的鼻子:“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来,这是母亲和父亲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瞧瞧,喜不喜欢?”
“哇!”明雪惊呼一声,手中拿着一珠光闪闪的宝簪。
“我这也有一份礼,定不如你母亲的贵重,雪儿切莫嫌弃。”明夫人开了个头,其余人也纷纷送上贺礼。
这些旁系之亲,其品阶大多低于明远山,平日里对明府多有仰仗,此时更对明雪热情有加,不吝奉承。
一件件的礼物和赞美呈上来,明雪喜笑颜开。
明朗那桌的姑娘们窃窃私语,皆对明雪投去艳羡目光。
明朗远远坐着,望着众人中心,明夫人与明远山并肩而立,中间站着明雪,一侧站着明如,一家人其乐融融。明雪更众星捧月,宛若公主。
没有任何人提及明朗,哪怕是顺带,也无人提及明朗生辰之事。
她像被遗忘,亦像被排除在外。
就连明远山,也不曾看过来一眼。
明朗孤零零,茫茫然坐着。
安嬷嬷已然察觉到不对,心中心疼不已,低声道:“姑娘莫气,等姑娘生辰那日,嬷嬷给姑娘好好过。”
明远山向这边走来,像要出去。明朗忽然不知哪里的勇气,站起来,跟着明远山到了门口。
明远山发现了他,停下来,到门角处,问道:“有事?”
明朗:“父亲,我的生辰……”
你说给我过生辰的……她嗓子里头忽然有点涩,感觉自己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
明远山皱眉。
他本对明朗去做冲喜娘子有几分愧疚,但兰棋之事却让他甚为恼火。明府家的丫鬟想爬容国公府世子的床,这种事若传出去,他还要怎么做人?!所幸容府那边并未外传,然而这事却也与明朗脱不了干系。
明夫人对他悠叹:“这明朗也真是,丫鬟不听话,她管不好,怎的不跟我们讲,这下好了,在别人家闹了笑话。她怎就不能忍忍,跟丫鬟胡闹,还闹的让容世子出面,真真不像话。”
明夫人又道:“这丫头,莫不是容府待她三分好便得意忘形,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吧。不望她为容府带来多少便宜,莫忘记自己身份,少给明府惹事便好。”
明夫人三天两头的在他耳根子前唠叨,明远山慢慢听进去了,心中对明朗有了微词。
明夫人说接明朗回来过小年,他应了,只让明夫人去办。明夫人以他的名义给明朗写了封信,他看也未看。
他倒隐约记得明朗生辰,因与明雪离的近,一个年前,一个年后。
如今明朗忽然提起她的生辰,是何用意?
明远山肃着脸,沉声道:“你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但雪儿是嫡女,你二人身份有别,莫要与她攀比。在家如是,在外亦如是,要记住自己身份,知道分寸。去好好坐着,等开宴。”
明朗脸上火辣辣的,脑中嗡嗡作响。
如果明远山不曾信中说了那话,她压根不会期许。哪怕明雪风光更甚,她亦不会在意。
明朗向厅内看去。
明雪众星捧月,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下巴抬的高高,对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明夫人状似不经意望过来,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刺眼而充满嘲讽,在说,你以为真脱了我的掌控,你以为容世子为你出了次头,你便了不起了?瞧,你终究要回明家,在明家,你依旧什么都不是。
容家能留你一辈子,能待你好一辈子?你莫太得意,莫忘了自己身份,最好给我乖乖的……
这世上伤人的手段有很多,殴打辱骂,拳打脚踢,冷嘲热讽……明夫人选了其中最毒辣的一种,杀人不见血,给予明朗诛心一击。
叫明朗知道,她真正无依无靠,一无所有。】
“嬷嬷,我想走了。”
明朗浑噩中被安嬷嬷拉回厅内,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有点回过神来,跟安嬷嬷说道。
安嬷嬷何尝不想带明朗走,她后悔当时劝明朗回来了,竟受这样的委屈。但这种时候明夫人又怎会放人,若这么离开,只怕正好撞她口上,更惹来其他是非。
安嬷嬷低声道:“要开宴了,待宴席一结束,咱们便走。”
明朗却道:“不。马上走。”
安嬷嬷十分为难,最终咬咬牙,道:“好,我去请辞。”再怎样,终究不可能直接甩手而去。
安嬷嬷先去找跟其他仆从们一起等候在门外的绿水青山,却发现绿水不在,只好先叫了青山,让他先去房中收拾东西,备好马车。
然而如安嬷嬷所料,明夫人并不放人,安嬷嬷说明朗身体不舒服,先行告退,明夫人却道暂且忍一忍,这么多叔伯婶娘在,至少开宴后再说。
安嬷嬷回到明朗身边,使劲压住她肩膀,低声劝她万万忍耐片刻,她一个庶女,若这么公然甩袖而去,正好落了口实,叫人编排。她统共就回来这么一日,万万不要有事,回容府不好说。
明朗听到容府二字,呆了呆,她木然的坐着,双手在腿上暗暗握成拳。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众人望去,却是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容翡。
容翡疾步而入,身后明家仆从小跑着跟进,一脸惶恐,显然来不及通报,人便已闯进起来。
容翡一眼找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好不容易养的有了笑容的女孩儿,如今却又一脸难过。
第35章 . 三五 三五
容翡身后跟着常德与绿水, 绿水曾帮明朗念过明远山的信,她很快察觉宴厅中情形不对,只是以她身份, 恐护不住明朗,当即与青山一合计, 立刻偷偷出去,直奔皇城而去。
却好巧不巧, 竟在明府附近不远的一条街上撞见了容翡的马车。
原来容翡今日出宫早, 见时辰尚早, 反正无事,便信步来到这明府所在大街,随意看看, 预备等明朗吃完,再一同回去。
去明府的路上,绿水将明府内自己所见所闻简单告之容翡。
容翡一言不发,不待明府下人通报,直闯入内。
所有人呆住, 谁也没想到容翡竟会忽然而至。
容翡刚从朝堂上来, 一身绯色朝服,外罩深色大氅, 腰系云纹革带, 头戴朝冠, 身材修长笔挺,宛若雪山青松, 凛然而贵气。偏面庞如玉,剑眉星目,俊美无双, 堪比那神仙画儿中的神仙儿郎。
在座之人皆听过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然亲眼见到,如此近距离亲眼见到,尚属第一次,只觉果然名副其实,甚至比传闻更加惊艳才绝,一时间厅内女眷莫不双眼放光,齐齐凝视。尤其那些还未出嫁的闺中女子,一时间芳心乱跳。
然而待看清他面上神色,皆心中一凛。
只见容翡虽不见明显怒容,却面沉如水,不怒自威,眼神犀利,仿若藏着一把利刃,让人见之通身发寒,再不敢靠近半分。
“容大人?!”
明远山反应过来,忙快步走出,上前相迎,明夫人短暂惊愕过后,立刻笑容满面,也跟了上去。
“哎呀,容世子,您怎的来了?”
容翡却谁也不看,理都不理明远山与明夫人,自进来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明朗身上。容翡迈步,径直从明远山与明夫人二人中间穿过,将二人险些撞个趔趄。
容翡袍角带风,停在明朗面前,长身玉立,微微低头,看着明朗,语气淡淡。
“谁欺负你了?”
明朗坐在凳上,木然的表情被惊愕取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见容翡的问话,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委屈,顿时站了起来,脱口道:“你怎么才来啊。”
尾音带着一点轻颤。
然而明朗马上意识到这是有许多外人的场合,立刻控制住,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
容翡看着明朗的眼睛,再次说:“我问你,谁欺负你了。”
被无视了的明远山有些莫名其妙,明夫人勉强维持住笑容,还在思索说些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听见容翡那句,面色登时一变。
明夫人心念电转,忙快步走过去。
“朗儿怕是不舒服吧。刚安嬷嬷说了一嘴,人多我也没顾得上细问。朗儿,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容世子不必着急,可先坐下喝杯茶。”
容翡却像没听见,仍旧看都不看明夫人一眼,只看着明朗。
明夫人笑容渐渐僵硬。
这一下所有人都发现了气氛的异常,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你是我容翡的冲喜娘子,容国公府的救命恩人,若谁欺负你,容府定会十倍奉还。”
容翡面无表情,语气仍旧云淡风轻,然而那话里的森然和冷冽却所有人为之一震。
尤其明夫人,容翡虽自始至终未曾看她,那意味十足的话语却像一把刀刮过她的面颊,让她心头巨震,脸色发白。
明朗静了片刻,终于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明白这样的场合,闹开对谁都不好,只会平白增加他人口中谈资而已,明府倒罢了,却不想容国公府与容翡卷入这般的无端是非之中。
她什么都不想说了,此刻只觉恶心,难受,想尽快离开此地。
常德暗暗吁了口气,旁人不知,他却最清楚,自家公子真动了怒,甚至动了杀气,如果这一刻明朗真告了状,保不齐公子会做出什么来。如今多事之秋,最易被人抓住把柄。
好在朗姑娘玲珑有心,竟什么都未说。
要替朗姑娘出头,日后公子有的是办法与手段,断不可此刻意气用事。
虽然公子非意气用事之人,然则此际公子却异于常态,他还从未见过公子除去公务政敌之外,因任何其他人而如此动怒过,难免忐忑。
容翡眸色幽深,深深看明朗一眼,道:“回国公府?”
明朗点头。
容翡这才终于看向明远山,明远山始终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容翡怎会大驾光临,又用意何在,见他对明朗态度,又隐隐有些诧异。
容翡:“明大人。”
明远山忙道:“容大人。”
容翡:“明朗如今为我容府之人,日后她何时离开,要见何人,唯随她愿,任何人不得强求与打扰。明大人,可行?”
容翡虽言语仍算客气,似在征询,那语气与神色却分明不容置喙。
明远山虽平庸,却并非蠢笨如驴,他听出容翡的怒意,心里猜测也许容翡知道了明朗在明府的处境,他一面心有疑虑,一面忙笑道:“能得容府欢心,是朗儿之福。日后还请容世子多多担待和照顾朗儿了。”
容翡淡淡瞟了明远山一眼,冷峻而讽刺:“放心,断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容翡侧首,朝明朗伸出手:“走吧,回家。”
明朗牵住容翡的手,容翡从外头进来,手掌带着些许凉意,却干燥而有力,蕴藏一股让人为之安心的力量,明朗跟着他,往外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明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过来,一直站在一旁。
她花枝招展,是厅内最美丽的女孩儿,前一刻众星捧月宛若公主,此刻面颊发红,双眼发亮,紧紧盯着容翡,见他转身走来,便情不自禁向前一步。
是个人,都该能看见她。
容翡却视若无物,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眼风都不曾留下。
明朗走到门口,一时不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容翡眼疾手快扶住她,继而看看外面,不知何时天空飘起小雪,路面隐有湿意。
绿水欲前来相扶,容翡却一躬身,直接抱起了明朗。
“哇。”厅内传来几声惊讶而钦羡的惊呼。
今日相请之人,多是明府平日结交,因冲喜娘子之事,俱认为明府攀附上容国公府,日后自不可同日而言,然则今日见了这场面,却不禁纳罕,这分明有些不对啊……众人相互面面相觑,心中犯嘀咕。
明夫人脸色青红交加,明雪则面白如雪,再不负方才春风得意模样,双眼充满嫉恨,死死盯着那修长背影。
容翡双臂轻柔而有力的抱着明朗,一路往外。
明朗双手攀着容翡的脖子,脸庞埋在兜帽里,靠在容翡胸膛。
明朗闷声道:“我没哭。”
容翡嗯了一声
过的片刻,容翡淡声道:“可以哭。
明朗双臂紧了紧,将头埋的更深一点,像只小鸵鸟,没再说话。
明朗之后一直没再说话,直到马车驶离明府,走了很长一段之后。
车内只有容翡与明朗,其余人坐明朗来时的马车,紧随其后。
上车坐定后,容翡试图松开明朗,明朗却收紧双臂,更紧的搂住他。容翡顿了顿,便没再动,任由她安静的抱着。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中午时分,正是热闹。外头的人声,笑声,钻进车内。
“说了今日带你逛逛的。这条街很热闹,要不要下去看看?”
明朗不出声,摇摇头。
“好,改日再带你来。”容翡也不强求。
街上人多,马车不疾不徐的平稳行驶,宽敞的车内只有容翡与明朗二人,淡淡的香气萦绕车中,容翡之后也没有再说话,明朗的脸颊埋在容翡颈项中,额顶与容翡的下巴相触。彼此呼吸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