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浪子别泊岸——商遥
时间:2021-01-27 08:55:22

  她能大约看到,悠悠走出球场的身影,他高大、劲瘦,穿着白T恤,但她看不清上面的图案,正如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狼狈的自己。
  忽而,他身后追上一个少女。
  一瞬间天长地远,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路人缥缈的讲话声、头顶的树叶沙沙、还有逆向而来的风,通通屏蔽。
  秦思思:“善善?”
  她堪堪回过神,“嗯?”
  “许彦臣……找你赔钱。”
  “……哦。”
  苏慕善把注意力转回来,目光刚落到前男生的脸上,余光却见远处,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在靠近。
  胆怯像阴影笼罩着她,凌驾任何情绪之上。
  不要,她不要直面他。
  不想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苏慕善滚了滚喉咙,强迫自己看向许彦臣,镇定道:“我叫苏慕善,20班的,晚自习下了来找我,我配完了就把发.票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
  许彦臣局促道:“哎,我可以跟你一起……”
  秦思思反应过来,“哎哎哎!善善,等等我呀……”
  很快,二人走远。
  女生的影子在余晖尽头,只有十来公分的高度。
  苏慕善是么?
  许彦臣弯腰,捞起滚在一边的球,唇边溢出笑意,虽然发生了些许意外,但目的达到了。
  刚抬头,眼前的光被挡住了大半。
  定睛一看,谢臻紧绷下颌,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
  “呦,你也跟出来看热闹?”许彦臣搭过他肩膀,吊儿郎当,“走吧,继续打球去。”
  谢臻没理他,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远处,直到那个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转角。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有流沙被风吹得摇摇荡荡,在掌心里,一点一点流失。
  回过神,谢臻掀掉他胳膊,“……你特么刚刚干嘛?”
  许彦臣一怔,笑了:“不是你让我自己去认识人家吗?我……”
  谢臻一记拳头挥了过去,“你他妈的有病!”
 
 
第15章 子肖其父
  一中在明面上是不准许学生带手机的。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苏慕善趁人少,躲在卫生间隔间,悄悄跟家里打通了电话。
  眼镜碎掉的事给王琴一讲,果然少不了挨几声数落。
  “算了,坏掉了重新换吧。学校外面的眼镜店行不行?要不要明天我过来,带你去医院验光?”
  “不用了,我已经在学校配了。”
  店里生意忙,走不脱人。
  闻言王琴舒了口气,又问她头疼不疼,配完眼镜 * 的生活费还够不够。
  “头没什么事,钱也够的,对方赔钱了。”
  “那就行,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店里还忙,妈妈晚点再跟你回电话了。”
  “……好。”
  挂了电话,苏慕善把手机藏回宽大的校服裤兜,走出去卫生间时下意识往鼻梁上一推。
  推了一手空气。
  眼镜配是配了,但不太适应度数,头晕,她走出来时就没带。
  当时,秦思思特地帮她挑的一个好看的镜框,对着镜子,银色的金属边镜框挂在鼻梁上,少女的五官明晰清澈起来,但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还在想在球场看到的那一幕。
  许是秦思思以为她心有不快,笑着宽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早应该换掉那个黑框眼镜的,你看这个多好看呀,把五官全衬出来了,还有种清冷学霸的气质。”
  真的好看么?
  苏慕善沿着走廊往回走,抬眸望见初升起的月亮,光芒清冷如水。
  如果在几天前,思思对她讲这种话,她肯定会敛眸淡笑,心里悄然雀跃,埋下一颗种子,再开出一朵花,不会像现在这样。
  太凄凉了,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从自以为是的确幸里抽离,难过、辛酸,还有不甘,都是无处存放的。
  一开始苏慕善认为自己足够理智,不会动辄被感情左右。
  最开始关注他,也是因为少年身上,有股她从未有过的,并且渴望的叛逆与放纵。
  所以接受他的游历花丛,是她承认这份隐秘的前提,她本来觉得无可厚非。
  可是那个雪夜,蝴蝶撞进风里,还有几次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将他们暗中牵连,她终于承认,自己也是普通人,永远想贪图更多。
  今天的那一幕,就算是给自己打醒吧。
  谢臻会和方芊分开,迟早会有下一个人;而他们始终所隔云海,她不可能为他下沉,他更不可能向她走来。
  暗恋是盈亏自负的。
  只要她不要再进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恢复到以前平常的心境,难过总会少一些。
  而意外总在人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出现。
  苏慕善走进教室,发现今晚自习,前排居然坐在个人。
  他还是下午傍晚那件T恤,外面套着件纯黑的薄外套,信手翻动今晚发下来的试题。
  只迟钝了一秒,她默默抽空杂念,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从前门到座位上,足足又三米多距离,她全程没有看他,即便她有种被凝视的错觉。
  毕竟之前,她就是错信太多次,从前有多心猿意马,现在就有多心如止水。
  苏慕善按部就班坐下,拿起桌上的新配的眼镜,展开眼镜腿准备戴上。
  这时,谢臻转过头,小声叫了她一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少女抬头,“干嘛?”
  流动在他眼睛里的光芒凝结了片刻。
  这是谢臻第二次见她没戴眼镜的样子。
  头顶的灯管发着银色的光,照得她脸上白白净净,微红的前额上搭着 * 绒绒的碎发,面容柔和流畅,双眼尤其明亮,野生眉浓淡刚好,眉峰明晰,轻微上扬,聚一股英气。
  第一次是在那个雪夜,大概那晚天黑,他不似今天发现这么多。
  谢臻很快回过神,“……能抄下今天晚上的英语作业吗?”
  出手给了许彦臣一拳已经超出了他所在的立场,他现在委实问不出,她是不是还好。
  “我还没写。”苏慕善平淡地收回目光,眼镜腿挂上耳后。
  说完,她埋下头,笔尖跟着英语阅读的字母一行行地往下走。
  谢臻疑惑自己怎么开罪了她,她今晚又为什么冷淡成这样。
  他说:“你配新眼镜了。”
  “嗯。”
  少女黑漆漆的发顶冷漠地对着他,头也不抬,只在试卷的某个选项上划出一个对勾。
  谢臻咬了下牙根,他的下颌线微绷,忖度之后仍觉得今天的事故,他有千丝万缕、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漫不经心,看了眼她的卷子,“那个,刚刚在球场……”
  最终视线仍旧忍不住,眸光落到她前额,“……你,还行吗?”
  捏住的笔尖只是轻轻一动,苏慕善继续读题。
  他看到了她,所以从场地里出来的么,但别忘了他后面还跟着个女生。
  “去医务室开药了吗?”他竟然有点锲而不舍。
  苏慕善抬头,“没什么事,药开了,你转回去吧,晚自习不要讲话。”
  谢臻喉咙一紧,手心里的东西又塞回了兜里。
  *
  八点半,下晚自习。
  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跟着一大队人流走出教学楼了,周遭摩肩接踵,旁人三两作伴一起,谢臻一个人竟然感觉有点凄凉。
  走出校门,陈一昂电话催过来了,说晚上约好了打战队比赛的,他人怎么没来。
  “人姑娘还在等你呢。”
  “……谁?”
  “李意欢呗。”陈一昂顿了顿,“追你那么久了,你倒是表个态啊?”
  马路上,鸣笛间断,交替的近远光灯刺眼,谢臻脚步一顿,就站在路边。
  他捏着手机:“她什么时候追我了?”
  “草,谢臻你能不能做个人,不答应也不拒绝是什么意思?老子都觉得你渣!”
  陈一昂随后又是一堆骂他的话。
  谢臻耐着性子听完,“我寻思着之前,我一直这样,也没被你这么骂过。怎么,这回急了?你急了,就上呗。”
  “滚,人家喜欢的是你。”
  谢臻口吻与己无关起来,“她自己说要跟我当哥们,当朋友,我怎么好意思下手?”
  “少给老子放屁装傻,”陈一昂说,“有哪个女生找你讲话,是要跟当朋友?”
  握住手机的掌心无端地收紧了一下。
  谢臻想起那双眼睛,目光幽深,有时候清澈如浅溪,有时候又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潭。
  “哎,怎么不讲话了?”
  谢臻回神:“……嗯?”
  陈一昂:“一码归一码,认真的,今天傍晚下课哪会儿,你跟许彦臣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别装啊,砸到苏慕善你才 * 过去的,当我没看见?”
  谢臻想了想,说他误以为许彦臣故意的,就没忍住。
  但后来说清楚了,许彦臣只是想让人捡个球再搭讪,结果没控制好,直接砸人脑袋上了。
  他又补充:“我不喜欢她,压根不是一路人。只不过觉得,如果当时我跟许彦臣直说了,后来估计就没这茬了。”
  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在身罢了。
  陈一昂沉默一会,“那你今天不来了?”
  “……嗯。”
  *
  回到公寓,是十五分钟后。
  输入密码,打开门,客厅的吊灯亮着,玄关处放着一双漆光油亮的皮鞋。
  不速之客。
  谢臻太阳穴抽痛了,没换鞋,直接绕过隔断进来。
  果不其然,谢振东正靠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报纸,一手翻动纸页,一手端着杯白烟袅袅的热茶。
  用的他的马克杯。
  谢振东抬眸,抿了口茶水,“回来了,今天知道我要来,没逃课,还专程上晚自习了?”
  谢臻不想见面就发火,他径直走到卧室找到手机充电口,“你来干嘛?”
  “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是老子,我来看你一眼,都不行?”
  谢臻刚走出到卧室门,“没记错,今儿是高一月考完开家长会,您看完谢逸,再顺带来看我一眼吧?”
  登时,谢振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说得也没错,自从元宵节那天在家里大吵一架,父子二人近一个月没再见面。
  当时谢臻骂人的势头猛,连带自己,也要把谢家祖宗十八代骂进去,他一时怒气上头,随手拿了烟灰缸砸过去。
  听谢逸说没中要害,谢臻伤得不重。
  但毕竟是亲儿子,谢振东说不心疼是不可能。
  他早前就想过来看看,但一直拉不下脸,这次来给谢逸开家长会,确实算给了他过来一趟的由头,虽然,已经太迟了。
  谢振东压了压脾气,“能不能好好说话,吃喝用度,我没少你一分钱的,你跟我讲话,非得跟吃了枪药似的?”
  谢臻看了他一眼,笑了,“哪敢冒犯您?”
  随后陷入沙发上,打开手机,玩游戏里战斗的音效充斥在空间里。
  没说两句,父子之间已然剑拔弩张。
  谢振东耐着性子,也不打算走。
  约莫一把游戏结束,谢臻有些不耐烦了,把手机丢开,“您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成了,说完也早点回去,省得石姨在家等。”
  谢振东:“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来气?”
  他缓了缓,把报纸从膝盖上撤掉,背靠沙发,扬起下巴,摆出好为人师的姿态,“谢臻,我听你班主任说,你最近在学校还行。”
  “下半年就高三了,好好读,别忘了你当时多少分进一中的,我不求你那么高分出去,但怎么也得考个学来,不然我谢振东丢不起这个人。”
  谢振东在他面前,强行摆出父亲威严,总让人想笑。
  这回又是先扬后抑的论调,谢臻倒想问问,他是觉得养废了他丢人,还是只因为面子挂不住,怕教人 * 笑话了去。
  “还有,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不是我非要拿比较的,但你跟谢逸没差多少,看看他,再看看你,十几岁就逃课上网玩女人,没个人形样了。”
  谢臻倏地笑了,抬头眸子看了他一眼,“记得小时候,石姨那叫一个害怕,要谢逸处处跟着我学。现在我这样,好不容易顺遂石姨的心意,您又叫我向谢逸看齐了。”
  “您不地道啊,这不是叫我难做人吗?”
  谢振东一手拍上茶几,忍怒,“谢臻?”
  “您交代完了吧,”谢臻懒洋洋起身,往卧室走,“讲完了,就好走不送。”
  字字句句,这个扭曲家庭里最肮脏的事,又捅到眼前。
  谢振东声音发颤,“谢臻,是老子教育你,不是你教育老子!”
  谢臻脚步一顿,淡淡回头看他。
  虽然发丝黝黑,颤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皮囊还被一层体面包裹着,但凑近已然闻得到他皮囊之下的腐烂。
  他老了,而自己正当年轻。
  将自己的骨骼抽出做武器,再拔出去刺伤对方。
  这种喋血的快.感,前所未有,来得太刺激了。
  见儿子半晌不语,谢振东更气,“谢臻,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听到了。”
  谢臻回过神,看向谢振东的脸,笑了,“我可如此不堪……不都是因为子肖其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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