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头便有曲尾的声音:“公子,天快黑了。”
京半夏应了一声,怕吵醒榻上的伤患,轻手轻脚放下书起身出去。
他一走,阿姜立刻就坐了起来。
她在想,那京半夏,有一天也会只差半步成神却崩解吗?
别的未来都改变了,这个未来呢?
想到这件事,她心里有些莫明地钝痛,突然有一个念头——京半夏不该是这样结局。
正想着,便听到外头有仆役一声声地问:“郎君来了。”
立时,便听到赵沉舟的声音:“阿姜醒来了吗?”
外头仆役说:“方才听到里头有人说话,临江君已出来,想必是大好些了。不过到现在,尚未唤我们进去服侍。因曲尾吩咐,不许我们吵人,我们也不敢自行其事,所以一直还在外头,未进去过呢。”
阿姜连忙高声喊:“赵沉舟。”
外头赵沉舟应了声,立刻推门进来。
见她坐在那里,虽然双手包得和粽子一样,好歹算个全须全尾的活人,松了好大的地一口:“我还怕你会死呢。”
又听说她和京半夏赌气,怕她连药都气得不肯喝,连忙说:“那我给你补碗药来。这些药,可贵重得很,还有你师父费修为灌过灵。这与喝他的血也没有差别了。你抓紧了多喝几口,对你总是好的。”
阿姜正气凛然:“我这个人,一向很识时务,生气归生气,药还是要喝的。自然是一口也没落下。”
竟然是这么没有骨气的人!?赵沉舟大为震惊,却不太晓得,她这一脸的自豪是为什么。寻摸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字:“妙!”全是看在,她是个伤患的份上。
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里面装的是糖:“是本地最有名的糖。我特地叫人买来的。想着你吃药,口苦。甜一甜能舒服一些。”
“你到是很有眼色。”阿姜连声赞许。
赵沉舟劝她:“不要给脸顺杆上。”
两人凑在一起,正说着。
突然曲尾过来,说有事要请赵沉舟去:“去了那边院子,才知道郎君往这边来探病。”
赵沉舟不敢耽搁,起身便跟着去了。
“等等我。”阿姜立刻爬起来,她觉得,京半夏一定是知道碎片中的鹿饮溪说的‘只有一个可能’指的是什么,并且已经决定要去试探试探,所以才叫可以看到颂字的赵沉舟去的。
但曲尾却不叫她去,并向仆役说:“我家公子请各位不错眼地帮着看牢了人。不然即使赵宁男可以脱身,但众位恐怕是不好说了。”
仆役们个个皮都紧了起来,立刻全进到屋里来,还真的一眨不眨眼地盯着人。
即使她说要如厕都没用。仆役连桶也给她抬到屋里来。搬了屏风一围,请她入内。
阿姜无奈。气狠狠回榻上窝着,心中觉得不大妙。恐怕真有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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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玉碑(二)
阿姜想出去也出不去。
装模做样地拿出启蒙书来看。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夜深人静的, 不一会儿就困了。
可一睡着就入梦出现在那幢总阴魂不散的旧书楼中,实在是十分想死。
又要被迫搞卫生?
明明之前才来打扫过没几天,又脏了吗?
骂骂咧咧进楼去, 左右看看,地上桌上并没有什么灰尘, 书页摸上去也十分干燥。甚至还有些纸张才暴晒过的香味。
阿姜有些意外。
怎么回事?
一般她每次出现在这里, 都是因为楼中太脏,或到了晒书的时候。所以不论她感觉上再怎么频繁,其实相隔的时间都不会很短。
但这次不同。
这次书册尚好,楼中又不脏, 几天前她才来打扫过。
这什么鬼噩梦啊。
阿姜简直心累。站在空旷的书阁对空气抱怨:“怎么回事嘛?”
一肚子郁闷:“我现在可是病人,并且事多得很,都是要紧的事。你别随便叫我来了,万一我因为你累死了, 你们这些书册烂在我梦里也没人知道。”想一想, 也不对, 怎么能说书册会烂了。自已都死了, 那这楼也没了。烂都没得烂了。
书阁嗡嗡地响。
她到并不奇怪, 有时候这木楼时不时就是会发出一些声音。
“行了, 我走了。”她转身正要出去。
才走到门口, 正要推门, 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咄咄咄。
“请问,有人在吗?”
阿姜猛然止步。
见鬼了。
哪怕这是个噩梦,可也是她熟悉的噩梦。无非是梦中干些体力活。怎么现在,还有更惊悚的剧情?
不会是有鬼出场吧。
吴老头以前就常吓她,说梦中千奇百怪,什么事都可能发现。人在梦中死了, 现实中也会一命归西。吓得她好一段时间不敢睡觉。
她屏息站定,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只希望这鬼快走。
只要这鬼走了,她马上打开门冲出去,也就能从这梦里醒来了。
“打扰。有人吗?我遇到异兽,受了些伤,想在此处借宿一日。必有重谢。”外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阿姜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看。
便见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月色下。
但背对她的方向站着,似乎回头张望,担心有人追过来。于是阿姜一时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只看到白袍样式,对方或是个男子,袍子上有血迹,衣角似乎被什么灼伤了,形容狼狈。
似乎并不像是什么恶鬼。身上时不时,有颂字闪过,似乎他整个人,其实是由颂字构成的。
除此之外,并无可怕之处。
但也难说,不定一转头,没有脸呢。或者一转头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大嘴,一口吞了她。
阿姜正在琢磨,就见对方突然回过头。
她猛然屏息,已经做好被吓死的准备,可却没想到,是个俊美的青年。头发以白玉带在头顶束成发髻,耳朵上戴着两点星芒一样的红光。不知道是耳钉还是别的东西。面目如玉石,狭长的眸子低垂着,这完美的面容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痕,血淋淋的,叫这张温和的脸带着些血腥的煞气。
“里面有人吗?我看到你了。”他突然说道。
阿姜也知道,自已趴在这里,那身后的灯,便会把她的影子投在门上。
要是别人,可不敢上前,但阿姜不是畏缩的人,不上前去,只躲着害怕,怎么能知道外面是什么呢。
“你有什么事?”阿姜含糊地问。
警惕地从缝隙审视着对方。
“我受了伤,想找个地方借宿。”青年声音说不上低沉,但很有磁性。
“这里是梦境,你要是受了伤,就该早早地醒了,回到实境。不然反而会有危险。”阿姜打量着他的表情:“别在这逗留了,你快走吧。”
看青年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意外:“你知道这里是梦境?”看来他以为自已进入了不知道谁的睡梦中。可却没想到,睡梦中的人会这么清醒。
“你是除魇师?”阿姜问:“我在酒肆听说过,四海内有一种除魇师,可以入梦,帮那些有心魔的人,除去心魔。”
“是。”青年应道。
阿姜冷笑:“你胡说。除魇师入了的是心魔之境。不是一般的梦境。我随便问,你就跟着杆子上,可见你不是什么好人。”
青年大约是听她的声音,以为她年幼,但却没想到,她这样机敏。
怔了一下笑,轻声笑:“赵氏后人,果然还是出众的。”他以平和的目光透过缝隙,与趴在那里的阿姜对视:“其实我是赵氏神祇。”
“四海早就没有神祇了。你又在胡说。”阿姜一点也不上当。
“我侥幸,并未泯灭,寄居在赵氏后嗣梦中。因上一个梦中出了岔子,所以想移居到你处来。”青年眼眸微垂,竟然也有一种神看世人的悲悯与慈悲之态。
阿姜轻蔑道:“那你又弄错了,我并不是赵氏后嗣。”嘲讽道:“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鬼怪,几次三番话不对板。劝你快走,我跟随我师父修习,已颂法大通。”
话虽然这么说,心中实在十分心虚,边说着,边往书架的方向跑,固然是知道,这些书不知道为什么都打不开,自已是无法翻阅的。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随便讲几本颂法通册的名字来,也足够吓吓对方。
可翻了一通,抽书册出来的时候,却有一本启蒙本被她带着,掉在地上。摊开来。
她觉得奇怪,也没有时间想太多,连忙把启蒙本拿起来随便塞在怀里。
随便看了一本似乎很厉害的书名,接着说:“连《沧溪记颂》我都已融会贯通。”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突然说:“却不知道小娘子你心中,有没有想要救活的人呢?”
阿姜手中一顿。
她知道,是这个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所以突然没头没尾突然问这个。
可……原本应该立刻回绝,却还是有些迟疑,只是反问:“你还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不成?”
“也并无不可。”外面的人声音平而稳重:“生死在神祇眼中,只是小事罢了。”他似乎察觉了阿姜短暂停顿中的犹豫。眼中闪过欣喜。
“你怎么证明?”阿姜反问:
“你是见过赵氏神祇,便认得我。可你没有机会得见神祇面容,又如何能认我呢?”外面的人轻声说:“你信我便信我。何必什么证明?”
“那你又是胡说,如果你是赵氏神祇,你该说‘如果你见过我,会认得我’而不是‘你见过赵氏神祇,便认得我’措辞虽然只是微小差异,可往往这些微小差异,才是泄露实情之处。可见,你就算是他的样子,也只是因故像他。而不是真的他。”
外面的人沉默了很久,不再纠结于自已的身份,只说:“并不是只有他,才有力量起死人而肉白骨,世界力量无穷尽。我只是想减少些麻烦,多得你一些信任,才这般自称。即你看破,便罢了。但你要仔细思量,是否真要放弃只有一次的机会。将我拒之门外。”说着,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将眼凑到门缝,向楼中看去。
少女站在灯下,紧紧抿着嘴唇,似乎难以决断。
那就是说,她确实有不舍之人。
青年脸上,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这样就好。
可这时,少女却突然说道:“你连受伤都不能自愈,要四处逃窜。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后还有追兵。你能有什么力量呢?”说着扭头看门这边看过来。
青年下意识地退开一步。但一时却无法回答。
屋中阿姜走到门边,表情若有所思:“原本是想,我确实有不舍之人。我阿父数日前去世了。但我想,我若再将他救活,也难说合不合他的意。说不好,他已去往下一段路了。我强行叫他回来,看他看了几十年的风景,岂不是自私自利。”
说着长长地吐了口气,想了想,突然隔门向外面的人问:“所以,四喜说自已梦到的人,便是你吗?”完全是胡说。赵四喜与她只见一面,从没没提过什么梦到了谁,却一脸正经。
青年十分意外:“她梦中含混从没见过我,即使见过也不会记得,怎么会知道我在?”
阿姜便冷笑:“原来真的是你。”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她现在很确定,他和赵四喜身上的颂文有关。
青年这才知道,自已又上当了,表情扭曲而恼怒。
阿姜傲然道:“我告诉你,我师父是很厉害的修士。他与我心意相通,你在这儿吓着我了,他已然知道,恐怕马上就要来抓你了。你少做鬼脸。”
“若真是如何,你就不会告诉我了。闷声不响,将我抓个正着,岂不是更好。”青年怒道:“你之所以告诉我,只是想吓唬我,想将我吓走。”
他猛地一掌拍在门上:“我并不怕他!修士算什么东西!只是区区凡人!而我出身高贵,曾侍奉仙人。”
说着说着,更加怒火冲天:“我如此高贵,可赵氏却想杀我!竟将我逼出原身,引入血脉之中!想将我的力量,据为已有!想让赵氏诞生出能得仙人遗力的后嗣,这样,不止可以将落星湖中自已的先祖之力全部化归其身,还可以令赵氏重获荣光,保一已平安!可笑!可恨!”声嘶力竭,似乎因为前后无路,而已然有些崩溃了。
他说的话,短短一句,却叫阿姜心中暗涌如潮。
难道他是玉碑里的东西?也是,仙人之物总有仙灵。
赵氏落魄她是知道的。大府都这样荒芜,她早看在眼中。而落星湖中的赵氏先祖,也确实是个问题。之前赵氏死了那么多人,都没能使这些先祖归化天地,这样死而不灭,赵氏又无神祇可以压制这些先祖,使其驯服。总有一天还是会出大事的。
可她却没有想到,赵氏竟然是做这样的打算。
但看赵四喜,并没有多么厉害的修为啊。
阿姜假作一脸正色大声说:“你胡说。赵氏掌令仁慈,赵氏恩泽四方,除腐地,助民生计。我可不会听你这样信口雌黄!”说着趴在门缝向外看。
那青年眦目欲裂原本俊美的容貌,都变得狰狞:“他们把我逼出来!困负于赵氏血脉之中!夜夜逼我就犯,盼我发疯,只等我意识归墟,便可将我之力,俱为已用!”
他拼命地,将脸挤在缝隙处,怒睁的眼睛,不一会儿便充满了血丝,连面容也变得可怖:“你与赵四喜是好友吗?那你更该救她,也更该救我。赵氏正用最恐怖的方式折磨她。这样才能杀了我。而我意识消散之后,力量却会在这血脉中,继续传承下去。赵氏将会出现不得了的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