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以前只在水境之中的神殿内可以看见它。”京半夏喃喃地说:“这就是祟神的力量……”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现在的祟神,还被压在大宅之下。
可即便如此,它的仆从也仍然能够借用它的力量,让天道在神殿之外的任何地点显露出形状,并将应该消散归于天地的魂魄,重新投入其中。
大吉梦做这件事,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它扭曲着倒在地上,身体无法维持原型。而远处江面上像岛一样的身躯,也猛然分崩离析。
那庞然大物,在瞬间,就融化,消失,蒸发。
无数痛苦的尖啸贯彻云霄。
“师父!”阿姜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转身埋首在京半夏胸前,将耳朵捂起来,
京半夏皱眉,将她掩在袖袍下。有了这层阻隔,那灌耳的魔音似乎被淡化了不少。阿姜微微松了口气。
等这啸叫声消失,她从袍角后面伸头看,江面清爽一片,渔火依旧,整个岛都消失了,只剩下身高只有宁铃一半的黑影。
它身后拖着短短的尾巴,这截尾巴,原本应该是与岛链接在一起的。可现在,人形就已经是它所有,这尾巴便空荡荡地挂在那里,像突然被剪短脐带的婴儿。
远处躲藏着的,大吉梦那个丑陋的仆从也突然一头栽倒到地上。
他尖叫着,眼睁看看自已的手脚融化,化成了一滩腐水。
这大概是他许愿得来的。他为此甘愿侍奉大吉梦。现在也因为大吉梦的崩坏而重新被打回原形。
大吉梦到是还勉强维持着人的形状,它向宁铃伸出手,只是说话的声音更加含糊了。
阿姜很勉强才分辨出,它说的似乎是“冠……冠……”
宁铃看着它,突然轻声笑起来:“实话跟你说吧。宝石我是不会给你的。它在大宅中,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比世上任意一处都安全。你的仆从可以去任何地方,却进不了大宅,你想想,被困住的就在大宅下头,钥匙就在大宅上头,你却永远无法进入大宅得到它。而我,永远也不会将它拿出来,一颗也不会。你又杀不了我,能怎么样呢?是不是又生气,又无力?你害死我亲人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现在你也好好地享受吧。”
大吉梦发出可怕的叫声,那声音仿佛用一块尖锐的玻璃划着另一块玻璃:“杀了她。”
“但我猜,你此时恐怕无法再次干涉天道,将她重新取出来了吧?”宁铃的表情,即解恨又解气:“你以为我没有打听清楚吗?干涉天道,就算是再高修为的人,也会陨道。你虽然借用祟神之力,将大部分反噬被化去,可这一点点漏出来的反噬,也够你受的。即使你不死在这里,也是苟延残喘。没有个几十年,是不能恢复。”
宁铃站在江边重新点了只烟,火光印着她那张娇艳的脸。
她一脸厌恶,看着这丑陋的东西:“几十年以后?……现在我不怕你,那时候我更不会怕你。你就算再找过来,也只会自取其辱。不信吗?我们到时候再见吧。”
“杀……杀…了…你……”大吉梦咕噜着,不成形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她的方向移动。
宁铃此时看到它的丑态,只是好笑:“杀我?你凭什么杀我?”
但笑了几声,却突然呕了一口血。
捂着胸口半天站不起来。脸色也十分难看。
阿姜急问:“她怎么了?”
“是违背誓约的反噬。”京半夏说。
但大概渊宅守护的力量磅礴,她虽然痛苦,可并没有倒下去,挣扎着站直了,狠狠地对着大吉梦唾了一口,转身跌跌撞撞地向远处的街道走去。
走一走,解气地大笑起来。
宁铃大约听孟观鲸说过英女,她家从先祖开始,可就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到她这里,也如此。
什么狗东西,也敢胁迫她的亲人,害死了她亲人。
而这时候,有一个渔夫的船靠了岸。
他满面愁容,怀里的婴儿在啼哭,但船舱里的妇人却重病得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喘息的声音像风箱似地沉重。
阿姜正想拉着京半夏跟上宁铃,却发现,连身形都已经开始无法维持的大吉梦,转身向那个渔夫蠕动过去。
“…你……愿望?”它断断续续,但已足够对方听清楚:“……抓住……那个……女……我……现实它……”
从它身上,溢出几张方形的东西,慢慢变成了纸币。这让它身体又变得更小更稀薄了一些。
在纸币被江风吹走前,惊呆的渔夫跳下船,紧紧将它们攥在手中,对着月色与远处路灯的光分辨真伪。随后,欣喜若狂。
“给你……给你……还想要更多吗?……许愿……成为我……仆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3 00:47:13~2021-01-05 02:4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萤火虫的丫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猫香蒲 50瓶;moonweng12 30瓶;剃刀与安息香 10瓶;糯米团子 3瓶;穆野 2瓶;刀下留人T^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1918(六)
渔夫拿起砖头, 快步下船去,一击将宁铃砸晕的瞬间,整个碎片世界再次定格。
这次, 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时间快速地流逝。
只是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阿姜走过去, 伸手想要把渔夫拉开, 但抓了个空。
“她会怎么样?”她连忙问京半夏。
“九天如意杀不了她。大概会想办法困住她。”
还好只是困住而已,阿姜松了口气。见京半夏转身离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师父,我们在这儿看着她要被抓到哪儿去吧, 说不定可以帮她呢。”
“时间停滞,说明碎片上有一块内容有较大的断点。她会怎么样,我们看不见了。”京半夏停步,垂眸看着她抓着自已的手。如果是别人见他用这种眼神看过来, 不晓得多害怕 , 不说会立刻弹开去, 起码要告罪。
阿姜却还紧抓着不放。
他耐着性子说:“就算看得见, 我们也帮不了她。如果我企图改变, 那碎片会立刻崩坏。”
阿姜这才叹了口气, 没再拽着他不放了。只是牵着他的袖子, 一步三叹气地摇摇晃晃跟着走。
“我觉得宁铃太可怜了。阿花也很可怜。师父, 九天如意说阿花会成为血脉后人,可宁铃出事了,还会有血脉吗?”嘀嘀咕咕个不停。
京半夏袖子都被她抓皱了,淡淡扫了一眼,想说她几句,这言行举止, 并不成体统。
可到底是没开口。
因为他已经晓得了,说她不止没用,还要听这小丫头悲从中来地哭诉身世凄凉且自已多喜欢自已这个师父,说不定还要闹一场离家出走。
他实在不觉得,就因为被扯了个袖子,自已非得要看这么场累心大戏。
不想到她说‘最喜欢师父’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
撒娇扮痴他也不是没见过,甜腻乏味,令人不适。
却少有像她这样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讲这种暖和话的。
最终只说:“不一定是宁铃的血脉。只要是英女后人,那就叫同脉而生。也许英女还有别的后人。”
阿姜兴冲冲地问:“那阿花大约什么时候能再出生啊?”
“一个齿轮成长,起码也要七十多年。齿轮长好后,阿花才会出生。”
“那九天如意会不会来找她报仇?”阿姜猛地停下步子:“那阿花不又要死了。”
京半夏被她拽得身形一顿,到也有耐心:“也不一定。一般来说,像大宅这样,血脉继承的东西,一任过世,一任立时就会受任的。根本不用人找。可东弯孟之前竟然去那个叫夜总会的地方找人。过了几个月,才有人成功继任。要么是因为英女后人血脉稀薄人丁稀少。要么是因为人丁虽然多,但男嗣众,而女嗣薄。符合条件的少。这种形势下,阿花成为渊宅主人的可能性很大。九天如意杀不了她。”
“师父,你说这宅子,是怎么挑人的呀?”阿姜问:“它会思考的吗?”
“同血脉中也有分亲疏。宅子总会挑与它渊源更深的。也有自已的意愿在其中,不会勉强。”英女对后人,总是宽仁。
阿姜想了想,说:“我看,阿花一定会成渊宅的主人。”
“你又知道。”
“本来一开始就是阿花。说明宅子喜欢她,与她渊源更深。是阿花自已不愿意,才转做宁铃。现在阿花死了,就算再重生回来,宅子肯定也还是第一个选她。除非她不愿意,不想这个房子。”她说着,突然愣住:“宁铃一定也知道。她那么聪明,肯定早就计划好了。等阿花出世,她可以把阿花接过来,一起生活。她来保护阿花。她不在了,阿花继承宅子,也能一世平安。”
可现在,她回不去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转机。”也许有巡警,也许渔夫会良心发现,放走她,也许孟家的人会从天而降,救走她。
这样一想,阿姜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
京半夏认为并不乐观,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阿姜跟着他走了一路,发现他又回到了渊宅。
门关着,两人直接穿墙而过,院中的棺材仍然摆在原地,但陈三七和池边放的书已经不在了。大概在宁铃走后,他听从宁铃所去了乌台。
阿姜以为,京半夏是好奇现在的他是什么模样,想用门去灵界:“师父我们又用不了门。”不论怎么在门上穿来穿去,都只是在这个世界中而已。
京半夏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只在宅中四处走动。
阿姜跟手跟脚。仿佛他的尾巴。
阿姜怀疑,难道京半夏是来找王冠的吗。
但两人进宁铃屋中,只是看了一圈,就出来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王冠的事。
随后她才想起来,之前陈三七说话,似乎提到宁铃不止偷了师父的书和王冠,还偷了他的人参。
“人参嘛?我帮师父找。”她立刻说。
京半夏见她转身要走,叫住她:“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吗?”
“人参,不就是萝卜一样的吗?就是瘦一些。须须长一些。”阿姜有些不解:“不是吗?那它长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它是神殿里的东西。但既然人人都说它是人参,大概现在外貌也与一般的人参是有些一样的。”京半夏说着,四处审视。这院中树木不少,地上也有花圃什么的,爬藤占满了墙壁。
他记得自已有颗人参,似乎是小时候误入水境,从神殿带回去的。安全回家后,他便随手交给了下仆,仆人不知道把它养在哪里了,后来他母亲留下来照顾他的老仆人走的走,死的死,就更加无处可寻了。
这次他找吴老头做傀儡人偶,回到眠川,竟然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还是听到这个世界碎片中,陈三七和宁铃说话才记起,是有这么个东西。
两人在院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收获。
阿姜猴着腰,可真是把院子里每一颗杂草缝都看过了。
别说人参,就是萝卜也没有一颗。
她就有些不懂了,宁铃又没有拿到别处去,那人参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累得叉腰站在院子里的,抻脖子。
看到石子小径旁的大树,有些迟疑:“师父,你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树十分之大,长在垂花门外头的院角里。
看样子,不是第一任姑姑,也是前几任姑姑种的了。长在靠墙角的地方,四五人合围那么粗,树伞遮蔽了半个院角。但因为太角落,并不引人注意。
“这是合欢的异种。”
阿姜回过神,不说话,只快速对京半夏招手,急得不行的样子。见京半夏不动,用气音喊:“师父,你快过来!!!”
京半夏走过去,站在树下抬头看,这确实是合欢树的异种没错。
但上面有个根茎一样的东西,正在从高高的树枝上慢悠悠地往下爬。
这东西,粗看还真像是个人。和阿姜差不多高,头上有一把缨子,深绿有些发黑,身体土黄色粗看像块大泥巴。四肢也很分明,不过没有手指脚指,只有长长的须须。
它之前,一直蹲在树顶上的高处,一副在看风景的样子,又或者是在晒月亮?
现在爬下了树,似乎看不到两人站在这里,从阿姜身边笨拙地走过去,在花圃里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往地下拱啊拱啊地,不一会儿就拱到地里去了,只剩下一头缨子还在外头露着。
全世界都停止了,只有它在自行其事。
似乎万物崩坏,也不能打断它的作息。
如果世界没有停止,现在应该是日出的时候了……
“师父,这是人参吗?”阿姜震惊:“它都和我一样高了。不会是妖怪吧?”说着跑上去,试了试,一伸手就真的抓住了缨子,试着往外拔。
人参还真的很随和,被扯出来大半截,就被扯出来了,即不挣扎,也没有反抗情绪,就那么直挺挺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慢悠悠地往泥巴里拱。
“师父!你看!”阿姜又把它□□,它慢悠悠又拱回去。
阿姜再把它□□,它摊在那儿呆了一会儿,这次没再拱回原位,慢悠悠地爬起来,走到别的地方重新拱了个坑蹲下去。
“它好像弱智。”阿姜跟京半夏嘀咕。
“它不是弱智。”京半夏轻声细语:“它只是……一颗人参。”它是有生命的,但就像树林、花草,也和它们一样,没有任何意识。
“可是它会走路。怎么算是植物呢?还知道爬树。”阿姜满脑袋问号。
“有些植物是会迁徙的。南河那边,天气十分的差。冬日难熬。有一种鹿,有巨大的角,冬天的时候,会像它一样刨坑,把自已埋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