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官妓,遇赦不赦,一生都要在教坊司下的青楼服役,直至死亡。”
黄莺儿猛的抱住漾漾,被雨水淋湿的眼睛露出凶光,“我父亲没有谋逆,我们会翻案的,我相信阿御,为此,我可以牺牲所有,我可以……”
话未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漾漾扔掉伞,打横抱起黄莺儿,垂眸冷睇哭泣的小茴,“别吵,让她好好睡一觉。”
一万七千两白银,买一个妓子三日,在三皇子一派的宣扬下东安王成了笑话,东安王拿三皇子没办法,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大花魁黄莺儿,旧日谋逆侯爷之女就是最好捏的柿子。
神仙打架,她也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
深夜,锦云楼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帐幕后的养虎人枕着老虎软软的肚子,两臂抱胸像是睡着了。
宣纸铺满了大桌案,上头写满了戾透纸背的“杀”字,煞气仿佛形成了实质,漾漾探头一看就被冲击的不轻。
“知道你现在想杀人了,与其和自己生气不如喝点酒,放松一下?”漾漾夺下他手里的毛笔把葫芦酒壶悬在他眼前晃悠。
凌御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漾漾,“滚出去。”
漾漾不为所怒,反而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定,翘起二郎腿,喝一口酒,瞅着凌御露出鄙夷的神色,“你早干嘛去了,你偷偷把黄莺儿赎出来让她隐姓埋名做不到吗?你可是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的狠人。你把她留在莺啼楼还不是想利用她为你捕捉各方隐秘,现在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凌御暴风一样奔至漾漾跟前,赤红的眼睛仿佛要杀人,他却克制住了,一把抢过酒壶,仰脖就“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干二净。
喝完就猛的把酒壶往地上一摔,坐到漾漾旁边,捂住脸任凭泪水从指间沁出,“我也想偷着把她赎出来,可是不能,天临帝这些年一直在剿杀懿文太子的旧势力,他始终派人盯着表姐,只要我们这边轻举妄动就会被察觉,会功亏一篑。”
漾漾挑眉,有些佩服他,“所以你让我去宋氏赛马场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是吧,一是为了解救她,二是从此我和黄莺儿相识了,有了缘分,我就能趁机出面‘包下’她,比如打着请黄莺儿入府给我弹琵琶的幌子,对不对?”
凌御狠狠揉了揉眼睛,摊在椅子上,仰望着从藻井上垂下来的八角流苏宫灯,轻“嗯”了一声。
“她还好吗?”
漾漾淡淡道:“你知道,作为东安王的出气筒,她不会好,又被赏赐给了颍阳侯等勋贵,他们不是人,黄莺儿很惨,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我可不会为了减轻你的愧疚而说什么‘她很好’的鬼话,但是她很坚强,她说她相信你,总有一日杨家能翻案。”
“他们都该死!”
“同意。”漾漾冷笑。
气氛有长达一盏茶的肃杀。
漾漾不喜欢这种气氛,于是搬过凌御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问出在看原书时就有的疑惑,“你是不是长的不像懿文太子也不像你生母,所以才敢大咧咧的在天临帝跟前晃悠?”
凌御“嗯”了一声,“我谁都不像,可我能证明自己是懿文之子。”
漾漾撇嘴,“知道,你胸口有七星痣嘛。”
凌御转头看漾漾,长眉紧皱,但这次他没问“你到底是谁”这样的蠢话。”生下来就有,我被抱给永昌侯以后,永昌侯怕我的胎记暴露就给挖掉了,我八岁以后慢慢又长出来了。“漾漾心想,看来是遗传性胎记。
“行了,我回去睡觉了,你让你的属下们担心了,要不是小矮子求我我才不管你,我牺牲了睡眠来开导你太亏了,我要拿走一些报酬。”
一边说着漾漾就走向帷帐,猛的掀开,见一头老虎正拱在养虎人怀里两股颤颤,就笑开了花,“我正缺个宠物,就你吧。”
凌御跟过来,道:“明日我让人给你抱一只波斯猫或狮子狗回来,时下贵妇们都爱养,老虎凶猛你养不得。”
他的话才说完,掀开帐子就看见漾漾正拽着老虎的耳朵往外拖,而老虎趴在地上两爪抱头,死狗一样不敢动。
“不要猫狗,我就喜欢老虎。”漾漾生气的点着老虎脑袋,”别装死,快跟我走,从今夜开始你换主人了。“凌御:“……”
……
月色如水,流淌遍了漫山遍野,空洞的木鱼声从谢氏家庙中笃笃传来,门扉紧闭,谢淳仁不知在此站了多久,露水早已湿透了他的头发。
天色微明时,他才转身走开去了祠堂,驻守家庙的家臣已跪了满地。
“说吧。”
为首的家臣连忙道:“家主放心,我等已明确了,真就是一个误入的小贼,并不是其他势力往咱们家庙里伸手,这有违勋贵间默认的规矩。”
“夫人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家臣犹豫了一会儿道:“夫人说,丢了就丢了,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丢了。属下们也猜不透,夫人究竟是丢没丢东西。祠堂里的祭器,酒樽,皇恩赐福银子都没有丢失。”
谢淳仁望着虚空里的某处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道:“她说没丢就没丢,她要怎样就怎样,你们尽心服侍不可懈怠。”
“是。”
第021章 收徒
日子依旧要过,从不知自苦为何物的漾漾找到了新的搂钱方式,扮做贫穷而美丽的卖花女上街碰瓷,咳,不是,是上街卖花!
初秋已至,瞧这些菊花开的多好啊。
“卖花,卖花,好心的哥哥买一枝插发吧。”
“蔡兄,你瞧那卖花女,长的真水灵。”原本正搂着粉头坐在酒楼上宴饮的陪都吏部尚书之孙周笃拿扇子往楼下一指,“和这卖花女一比,咱们招来的这些粉头都成了残花败柳了。”
陪侍的粉头谄笑接话,“哎呦我的周公子,冰清玉洁的良家女有良家女的矜持,我们这些残花败柳也有残花败柳的风骚不是?”
蔡翼哈哈一笑,搂着怀里的粉头走到窗边去看,就见酒楼对面的茶幌下站着一个手挎花篮,模样极为仙艳的女子,在她身畔来来去去很多行人,可就是能让人一眼就看见她,然后再也挪不开眼。
粉头见蔡翼看美色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笑着推推他道:“世子爷您也是睡过大花魁的人,怎么还这么眼馋肚饱的,忒没出息了。”
周笃听到“大花魁”三个字就色眯眯笑问,“那黄莺儿滋味如何?大花魁之夜我也在,她那一支歌舞真怪勾人的,昨儿我去点她,莺啼楼的妈妈推说身上不好见不得客,可是被你们父子给玩坏了?东安王也是个有趣的人,他对你们颍阳侯府的恩宠挺重啊。”
蔡翼撇嘴,“我们可太稀罕和他睡一个女人了,爷们嫌脏,却还拒绝不得,他要不是占了‘嫡长’二字,我们颍阳侯府才……”
“才什么?”
蔡翼连忙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我颍阳侯府拥护的是立嫡立长的正统国本,你们周家不是?”
“自然自然,立嫡立长才是正统国本。”周笃连忙对蔡翼挤眼睛,“东安王是极好的主子,这次乡试弟弟力争前十,蔡兄可要那解元的名头?”
蔡翼哈哈一笑,命令小厮道:“你去把楼下那卖花女给我叫上来,本世子买两枝花戴。”
小厮嘿嘿一笑,连忙去了,仿佛就等这一声了。
“我倒想拿下解元风光风光,奈何家父不答应,怕树大招风,咱们东安主子这次在三皇子手里亏了一万七千两银子,就拿这次乡试考题找补回来呢,凡是咱们这条船上的家族,家族里头有要考乡试的都拿到了。”蔡翼示意周笃凑过来,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我还听说,东安主子还把考题卖给了外省来的望族子弟,不下五十个,咱们还是小心些。周兄力争前十,小弟就打算落在中间位置上,如此才不扎眼。”
周笃连忙拱手,低声道:“受教受教,小弟这前十不争也罢,咱们这种勋贵人家考科举也不过是为了谋个正统出身,为的是运作官职时方便,这前十的虚容光不要也罢,小弟以蔡兄马首是瞻。”
两个浪荡公子相视大笑,碰杯共饮,得意非常。
待漾漾一被领进雅间,蔡翼就连忙招手,“你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花,若是好,大爷全买下。”
嘴里说着花,眼睛却盯着漾漾,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见漾漾穿着一件青灰色打补丁的裙子,裙子盖不到脚面,露出一双破了洞的青布鞋,蔡翼心里就有了成算。
房里还缺一个暖床的可心丫头,眼前这个卖花女就极为不错。
漾漾乖乖巧巧的走到他身边,神色羞怯,把花篮往他眼前一举就道:“我的花都是今早现采的,新鲜着呢,客人买一枝吧。”
蔡翼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强塞到漾漾的小手里,笑道:“你跟了我吧,从此让你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若你有福能给我生下一儿半女就升你做姨娘,你就也是侯府的女主子了。”
周笃在后头猛的把漾漾推进蔡翼怀里,点着漾漾的小脸道:“这位是颍阳侯世子,他是真喜欢你了,不然,凭你这出身,他玩完了不认账你也拿他没奈何,快些从了吧。蔡兄,小弟去隔壁另开雅间,不打扰你好事儿了。”
周笃走后,蔡翼就开始撕扯漾漾的裙子,漾漾挣扎起来,大喊大叫,“放开我,我只卖花不卖身!”
“来人啊,救命啊!”
漾漾叫的越惨,蔡翼搂的越紧,笑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穷人家哪来的贞洁烈女,你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快从了本世子吧,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给你打金髻,买金钗。”
“我不是、我……”漾漾大哭。
就在这时两个穿白襕衫的书生撞门而入,其中一个高瘦脸方的书生怒喝,“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她!”
漾漾一顿,继续挣扎,“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卖花不卖身的,我是……我不是卖花女!”
蔡翼不耐烦的吩咐左右人等,“赶出去赶出去。”
另外一个圆脸书生见状,跑出去就大喊大叫,“快来人啊,光天化日杀人啦——”
蔡翼顿时大怒,就在这时白英娘朱蛮娘冲了进来,白英娘一看见眼泪汪汪的漾漾就惊叫,“快放开我们夫人!”
朱蛮娘早已把台词背诵的牢牢的,紧跟着愤怒大喊,“呔!你是何方神圣,连凌阁老新娶的夫人都敢轻薄!”
“什么?!”蔡翼吃惊,两手一松,漾漾就从他怀里跑了出去,哭道:“英娘蛮娘,我被轻薄了,我活不成了,快把他摸我的那只右手砍下来!”
“是!”
当蔡翼被蛮娘把左胳膊别在背后,一脚踹跪在地上,右胳膊被按在了凳子上的时候,又惊又怒,“我怎么知道她是凌阁老的夫人,我不知道啊!”
听见求救声闯进来的许文华和段子杰早已呆住了。
漾漾坐在一旁椅子上,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裙,笑嘻嘻道:“你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轻薄了我,一个有着扮演贫穷卖花女小癖好的二品诰命夫人,证据确凿,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砍了他的手,就那只右手,他竟敢摸我的胸,气死我了,人家的胸只能给凌阁老摸的,哼。”
英娘答应一声就举起了长剑。
蔡翼惊恐大叫,“你们敢,我是颍阳侯世子,是东安王的……”
那个“人”字还没有发出声,蔡翼的声腔一变,伴随着迸溅出来的鲜血,就是一声惨叫。
漾漾目色冷冷的看了一眼疼晕过去的蔡翼,捡起掉下来的手掌,打量了一会儿想到,这就是那只拿着烙铁在黄莺儿胸口烙下“贱”字的手呀,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砍就掉,于是随手扔在桌子上,吩咐道:“蛮娘,包起来拿给你们主子,让他送去颍阳侯府。”
“是。”
漾漾忽然想起推了她一把的那个人,就连忙跑去隔壁找人,见两边隔壁都是空的,心知那人已溜之大吉就冷哼了一声。
许文华目光复杂的看着漾漾,沉闷道:“我以为你是柔弱女子。”
漾漾笑眯眯摊手,给这两个见义勇为的书生转了个圈圈,“我不柔弱吗,我很柔弱的,真的,骗人是小狗,汪汪汪 ̄”
段子杰扯了扯许文华的袖子,连忙拱手赔笑,“夫人既已无恙,如此,我们告退了。”
漾漾被手在后拦住他们的去路,咧嘴一笑如同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我敢保证,你们一离开这里就会被颍阳侯‘请过去’,然后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掉,想保命吗,拜我为师啊。”
许文华挺起胸膛,铿锵道:“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我就不信他们能如此肆无忌惮!”
漾漾啧啧,“你们两个人的狗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颍阳侯世子一只手掌,颍阳侯动不得我这个二品诰命夫人,还动不得你们两个穷书生吗,腐朽的勋贵们可都有迁怒的臭毛病。”
段子杰不像许文华那样书生意气,禁不住愁容满面,试探着问,“夫人愿意庇护我们?”
“子杰,我们去报官!”
段子杰怒斥许文华,“你闭嘴!”
“拜我为师,有了师生名分,我请你们去左都御史府小住两日也是应有之义。”
许文华冷冷道:“你有什么可教我们的?教我们怎么利用权势动用私刑吗,你也用私刑,我也用私刑,再有个宗族之刑,置国朝法典于何地?!”
漾漾笑道:“呦呵,你还是个法家门徒呢,有前途,我喜欢,我就喜欢以法治国,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漾漾捡起自己的花篮,从里头翻出两个木雕貔貅,给英娘蛮娘使了个眼色,已成长为合格狗腿子的英娘蛮娘立即压着许文华段子杰给漾漾磕头,把他们的脑袋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