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夫人外表贤良淑德,实际极为善妒,她就指使我的奶娘虐待我,我饿了要吃的,会被奶娘拿针扎嘴,一旦我哭闹会把我关进密不透风的柜子里,我反抗会被拧被掐被踹。”
漾漾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撸起凌御的袖子,指着他胳膊上的一块疤痕,无声询问。
凌御道:“是有一年冬天奶娘拿火炭烫的,还引发了高烧不退,险些我就被烧傻了,亏得我命大。后来……”
漾漾替他道:“后来你就趁奶娘熟睡,拿碎瓷片割断了奶娘的脖颈大血管,从此你就成了众人眼中残忍狠毒的孽畜。”
凌御笑道:“对。然后我就跑了,凌玎把我藏在他家,可凌玎在他家的处境也不好,虽然凌吉的婆娘不虐待他,但他的两个哥哥排挤他,欺负他。我们俩小孩就偷了凌吉婆娘的钱,原本打算背着小包袱要去雁门找爹的,但我们最终考虑不去了,怕路途遥远遇上拐子,毕竟我们太小了,就决定在京城等爹,于是混进了乞丐窝,乞讨为生。
在乞丐窝里我就认识了很多人狠话不多的小伙伴,如姜槐、如白杨白英娘兄妹、如石阡、如默默护卫着我的一二三四四水这四兄弟和不爱和人打交道的单雄飞,以及分布在外为我办事的李少卿张千等人。
他们愿意跟着我,而我答应要给他们富贵。
一年后,永昌侯才被调回京城任兵部尚书,我们等到了爹。永昌侯得知了我们的遭遇后就把我和凌玎送回了老家永昌,给了我两个人,文师傅付芳,武师父熊大贵,也是在这年我发现自己左胸上长出了七颗小黑痣,也是在这一年那近侍来找我了,告诉了我所有真相,于是我立志复仇,我需要帮手,于是把愿意跟着我的小伙伴都送去学艺。
七年后,我考上了文武双状元,我拼了命的往上爬当大官,直至今日成为天临帝的心腹。”
说到这里凌御看向漾漾,“而在永昌侯夫人手底下讨生活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当谢玉仙拨开那一叶芭蕉,送我一块甜滋滋的糖,那糖那人就有了特殊的意义。不管谢玉仙当时给我桂花糖时,是吃腻了给的还是同情我给的,她在那一时一刻的确是善。”
漾漾点头,“明白。”
凌御生怕漾漾误会,赶紧解释,“往后我必还她这一善,但不必让她知道,怎么还由我说了算。”
漾漾反而笑起来,“你这心越发明朗了,这很好。”
凌御笑道:“夫人教的好。”
“嗯嗯,你知道就好。”漾漾高高兴兴戴了这高帽,开始打哈欠。
凌御怕她一歪头就睡了,赶紧道:“漾漾,现在以及将来我心中唯有你。”
说完就眼巴巴瞅着漾漾,漾漾眨巴眨巴大眼睛,翻身蒙住头,瓮声瓮气道:“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呀。”
凌御:“……”
不气不气,这是自己选的婆娘!
第055章 石头坟
爆竹声声辞旧岁, 锣鼓阵阵迎新年。
谢氏家族也在这团圆的日子都聚在了祖地行大宴。
戏台子上正唱着《满床笏》,戏台子下阖族的老少爷们们都在吃喝笑闹。
作为族长的谢淳仁却不知何时离了座,二楼上端坐的族长夫人也消失不见。
山顶上, 朔风正寒,一个穿水田衣, 梳尼姑头的妇人正在滚动一块大石头, 石头比她瘦削的肩膀还要宽,比她单薄的腰肢还要高,她使劲的维持石头不倒, 额上汗珠滚滚,背脊都弯了。
“我帮你。”
谢淳仁说着话就上了手, 然而妇人只一个眼神就令他僵立当场。
妇人滚着石头慢慢走到一个形似坟头的石堆, 把手里的石头停放了上去, 紧接着她又去另外一个石头坟上滚石头, 原来放眼望去这山顶矗立着数不清的石头坟。
“明月。”
妇人一顿, 忽的天空爆出一片璀璨烟花,妇人抬头,望向远处热闹非凡的京城,那双沧桑的眼睛有了一丝亮光, “那年除夕, 明月殿建成, 他赠我玉玲珑,两句诗, 一世倾情付明月, 明月殿中恩爱长,那时只觉厌烦,我敷衍了他, 如今回想起来,我不配。”
谢淳仁心痛如绞,“你还想要我怎样,我已尽力对你好了。”
寇明月神色木木的,声腔木木的,“妾柳氏感激不尽。”
谢淳仁只觉口鼻闭塞,几不能呼吸,禁不住大吼,“不是你情我愿吗,你却怨我恨我,凭什么?!为了你我也背叛了兄弟!”
寇明月只觉眼前一黑,她摸索着慢慢坐到地上,木然道:“初惊觉悔恨时,我恨你,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恨吗,不恨了,我想死却又不敢死,我没脸去见他,我得赎罪。”
寇明月看着满山顶的石头坟慢慢站起来,脚步踉跄,喃喃自语,“得赎罪,不能停。”
谢淳仁望着不停垒石山的寇明月,只觉生不如死,就这般的,一个垒石山一个僵硬站着,连这山顶来了旁人都无所觉。
“谢淳仁你的心痛不痛啊。”
谢淳仁蓦的回头,两眼阴鸷,杀机毕露,待发现是自己名义上的夫人时,满面颓然。
牛婉儿看着谢淳仁痛苦的脸笑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回去。”谢淳仁冷冷道。
“你当我稀罕上来吗,不过是想看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痛不欲生的模样,我才畅快。”
“你该死!”
牛婉儿哈哈大笑,“谢淳仁你一直恨我趁你醉酒把自己的陪嫁丫头推上了你的床,致使你和这贱妇从此情绝,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扪心自问,你俩情绝是因为我那个可怜的被你一刀砍头的陪嫁丫头吗?”
“难道不是吗?”谢淳仁冷冷凝视着牛婉儿,“我恨不能杀了你。”
牛婉儿“呵呵”讽笑两声,道:“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柳氏就是寇明月的吗?”
不用谢淳仁回答牛婉儿盯着不远处垒石头坟的寇明月就接着道:“你醉酒后把侍墨丫头搂上床,喊丫头明月的时候,你以为你灭口了,我却救了她。谢淳仁,你是什么毛病啊,每上一个就要杀一个,你以为灭了口就没发生,就没有背叛寇明月这贱人是吗?你欺骗谁呢。”
牛婉儿走到寇明月面前,瞧着这位曾经的玉京第一美人苍老的模样,嘲笑道:“放着唯爱你的懿文太子不要,放着尊贵无匹的太子妃不做,偏要和谢淳仁里应外合害死自己的夫君,寇明月,你真是又恶毒又愚蠢,如若我是你,我一定爱太子,一辈子都给他。偏你眼瞎,放弃了专情的太子,放弃正大光明的身份,偷偷摸摸给谢淳仁做了妾。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粪水吧。你,真是贱。”
寇明月木然的“嗯”了一声,承认了自己“贱”,而后淡淡看着牛婉儿,“你呢?”
“我?”牛婉儿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也贱。”
说完,奔向谢淳仁也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牛婉儿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抬头惊骇的看着谢淳仁,生怕他杀人灭口似的。
而谢淳仁什么都没有做,转身离开了山顶。
新年伊始,街市上花灯如昼,人潮如织,谢淳仁随便选了一家酒馆,坐定后就要了酒,一壶又一壶,一瓶又一瓶,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辣酒而是淡而无味的水。直至夜深了,他混沌着,仿佛看见了满身清正尊贵气韵的宗政灏,他依旧是生前的模样,含笑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
他抱着宗政灏的腿痛哭流涕,“殿下,淳仁过的一点都不好,我对不起你,日日夜夜活在煎熬中,我悔了,明月也悔了,求你原谅我们。”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忽喇喇一声尖叫惊醒了他,他尚且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就听见门外一个妇人大喊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那尖叫声刺的他脑袋生疼,在他想要抬手按压太阳穴时,蓦的看见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蓦的他跳离大床,细观之下发现该女子周身多处青紫,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曲着,不用试探他知道这个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有人陷害我!
当这个想法第一时间跳入脑海,谢淳仁匆忙穿衣就想离开,却已经晚了,尖叫的妇人引来了绣衣卫,领头的正是凌御。
“谢国公,偌大国公府还不够你玩的,竟跑来这小酒馆虐杀人家爱女,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淳仁此时头疼欲裂,皱眉看着凌御辩解道:“不是我,我昨夜醉酒不省人事,我被人暗算了。”
“是否是暗算要我们查了才知道,走吧。”
“慢着。”
凌御转头就看见天临帝身边的安成贤带着皇城司的人匆匆赶来了,凌御当即沉下了脸。
安成贤对凌御一笑,“奉旨,这案子被我们皇城司接管了。”
“安公公来的很及时。”凌御漠然道。
“不及凌大人,凌大人似乎早知道谢国公在此?”
凌御道:“实不相瞒,今日一早就有人往我府门上射了一箭,箭身上绑着张纸条。”
安成贤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如此,咱家就把谢国公带走了。”
“您请。”说罢凌御就带人离开了。
谢淳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惨死的女子发怔,脸色逐渐惨白。
“谢国公,跟咱家走吧。”
晨曦透过乾清宫的窗纱落在金砖上熠熠生辉,披着浮光裘,彻夜批改奏折的天临帝剧烈咳嗽起来,安成贤赶忙奉上了人参血茸养身茶。
天临帝接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五皇子可醒了?”
安成贤恭敬答道:“还没呢,昭仪娘娘正照看着。”
“随他睡,小儿正长身体呢,令众人不得弄出动静,谁若吵醒了五皇子自去慎刑司领罚。”
“是。”
“宣谢淳仁进殿。”
安成贤随即走出乾清宫,把蹲在廊庑下抱着头的谢淳仁叫了进去。
谢淳仁一见了天临帝,往金砖上一跪就惶惶哭道:“陛下,懿文太子回来复仇了。”
批改奏折的手一顿,一滴朱砂落在了“叛变”二字上,天临帝怒而扔笔,端起茶盏走下丹陛,抓起谢淳仁头顶发髻,猛的泼了他一脸,“清醒了吗?”
谢淳仁抹去脸上茶叶和水迹,仍是浑身发抖,却不敢再说什么复仇的胡话。
“此事朕会查明,你去天牢里蹲几天。”
“是”谢淳仁俯身叩头,颓然而去。
一时,殿内落针可闻,安成贤屏住呼吸把自己扮成个假人。
“成贤,重点排查北狄在京的探子。”
“是。”
过年时,朝廷上下除却各衙门当值的,都有十五日的假,原本凌御也在家正陪漾漾吃火锅,是得了那张纸条后才点起人马去捉拿谢淳仁的,如今被皇城司截了胡,凌御把人马就地解散后就归了家。
“没逮到?”正和红香绿烟蓝玉三个丫头一块搓麻将的漾漾,抽空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凌御。
“被皇城司截胡了。”凌御准备把小鸟扔出去,被漾漾一巴掌拍开。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皇帝老儿对谢淳仁可真不是一般的爱护。”
凌御讥笑一声,“这一次必然又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他谢淳仁又将安然无恙。”
“花开花落自有时,别急。”漾漾蓦的推倒自己面前的麻将,“糊啦,给钱给钱。”
凌御笑望她绝美的侧颜,“赢丫头们的辛苦钱你也好意思。”
漾漾嘿嘿自得,“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呀。”
“往咱们大门上射箭的逮到没有,这人似乎也和谢淳仁有仇似的。”
凌御点头,“箭是以弩机发射的,门上人连射手的藏身地都没发现,如何能逮的到。”
“有一就有二,还是那句话,花开花落自有时。”
“听你的。”
不知何时,自从有了漾漾在身边,他复仇的执念淡了,不是不复仇了,而是没那么迫切和煎熬了。
正如漾漾所言,花开花落自有时。
这射箭之人,目前看来是友非敌,总有现身之时。
第056章 警示
年节过后便是正月十五, 十五一过,地上草芽新绿,春天的脚步就快了。
当梅花落, 桃杏花开,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三场会试, 每场三日。二月二十八放榜, 许文华、段子杰位列榜首一二位,殿试如无意外,二人必将把状元榜眼收入囊中。
可惜有着文坛宗师丹阳子教导的兰登科考得不好, 在第二十一名,老头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直言要清理门户, 奈何孙女丹彤儿就是喜欢这个傻小子处处护在前面, 老头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心中打算找老朋友运作运作, 把这傻小子弄进翰林院, 让他编一辈子史书算了,这傻小子也就适合这种安安稳稳的日子。
因着今日放榜,漾漾早早就包下了状元楼一个雅间在此为两个便宜徒弟庆功,眼瞅着自己哥哥被那老头子教训的跟孙子似的她也不管, 只管坐在窗边, 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金榜前的众生百态。
“老师, 我和文华有今日全靠您的庇护和教导,请满饮此杯。”
漾漾看着眼前两人,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笑道:“段子杰为人圆滑机敏,我从不担心他吃亏,只许文华你, 既成为了法家门徒,纵观历史,法家门徒们可都没有好下场,尤以商鞅被车裂最为悲惨,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许文华对漾漾作揖,起身后郑重点头,“小子不才,余生愿以身护法。若果真得中状元,我不入翰林,我将自请出京为一方父母官。”
段子杰赶忙道:“我亦然。”
漾漾盯着许文华道:“法,即规则秩序,即国富民安之保证。愿你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