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肃?”她试探地轻声喊了一句,“宋……”
“殿下。”宋清肃刷地从屋顶上落到她面前。
云城一惊,“你为何在屋顶上?”
“自是保护您。”他沉声道,眉心仍有几分倦意,“殿下可有何事?”
云城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宋清肃眉尖抽动,神情诡异地看向她,半晌,道:“当真如此?殿下,这……太过失礼……”
云城不悦,“叫你去就去,怎么死脑筋呢!”
见他还不动,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一把,“快去快去!”
宋清肃十分不情愿地从夜色中掠过。
等了半晌,依稀听到一声鸡叫。
又过了片刻,宋清肃神色微妙地回到房前。
“都办好了?”云城笑眯眯地问。
宋清肃迟疑地点了下头。
她十分满意,拍拍他的肩,“去歇息吧。”
重新回到房中,云城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容清最爱干净,此番必叫他吃些苦头。
想到明日一早容清推开院门的那一刹那黑下来的脸,云城心中满是愉悦。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下人开府门,她便迫不及待地急冲冲跑出府,准备好好欣赏下即将上演的精彩大戏。
推开府门。
云城:???
本该在隔壁门前的那只被开膛破了肚十分恶心十分血腥,昨夜从府里厨房提出来现杀的鸡,此刻正摊在她的府前。
过路的百姓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怪异。
而罪魁祸首——一只大黄狗,正卧在门前讨好地冲她摇着尾巴。
云城:……
隔壁的门开了。
容清信步而出,看到她门前的这一幕惊了一惊,慨然而叹:“殿下胆量过人,不愧为我大梁长公主。”
说罢,登上马车施施然而去。
云城愣在原地,与一鸡一狗相对而立,脸黑得如同锅底。
“哟!”小德子套了马车出来,也愣住了,“这是哪个缺心眼没良心的人干的哟!好好的鸡整成这个模样……”
宋清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云城盯着那只黄狗,半晌,轻飘飘地道:“去给本宫把那只狗宰了。”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云城向来是个越挫越勇的人。
下朝回来,她便招呼下人准备炙肉。
精致的铁架支在院中,腌制过的上好牛羊肉切成薄片列在玉盘之上,晶莹剔透,边缘还有一层尚未融化的冰霜。铁架侧,几个精致小碗中盛着蘸料。
肉片置于架上,刷上一层油,“滋滋”作响,油便泛了出来,飘香四溢,勾得人食味大动。
云城眼疾手快地将一片肉夹在碗里吃掉。
“嘶!”她被烫得两眼泛了泪花,“这肉着实新鲜!”
云城将肉囫囵咽了下去,环顾一圈,“小德子呢?”
“抓狗。”下人回道。
府门外,那只惨不忍睹的鸡早已被处理了。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蹲在门前石阶上同那只黄狗大眼瞪小眼。
这狗鬼灵精得很,三四个人却愣是捉不住,拿吃食引诱也是不为所动。小德子心道,这狗简直成了精。
一人一狗皆是精疲力竭。
大黄狗的眼睛黑白分明,湿漉漉得似浸过了水。
夕颜给小德子端了盘炙肉来。
黄狗腾地站起身。
小德子瞅它一眼,“想吃啊!”他扔出去一片肉,“喏,吃吧。”
黄狗犹犹豫豫地凑近了些,见眼前这人并未有何动作,便放心大胆地叼走了那块肉。
云城在院中大快朵颐,忽地听到一阵犬吠。
她抬眸,皱着眉看着被小德子牵在手里的大黄狗,“你把它带进府中做什么?”
小德子解开绳套,黄狗扑到她身前,讨好地摇尾巴。
“殿下,这狗也怪可爱的,不若留下看家吧。”
云城顿了一下,忽地想起上一世小德子也养过一只狗,甚是乖巧可爱。他在府中寂寞,有个活物伴着也能解闷。
想到此处,便松了口,“你若喜欢便留着吧。”
“多谢殿下!”
那只黄狗似是也听懂了她的话,扑在她身上,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面颊。
云城忍俊不禁,暗骂一声:狗腿。
一顿炙肉从晌午吃至日落,风里俱是飘荡着的香气。
“这炙肉是好吃,只是烟着实大了些。”夕颜在院中点上熏香,却被云城制止了。
“让这烟飘着,一会儿风起,便吹到那边去了。”她不怀好意。
隔壁。
“殿下用饭时辰也太长了些。”阿明说着咳嗽了几声,“相爷,不若出去避避,您向来是最厌恶这烟尘之气的。”
容清神色如常,静坐在窗前翻过手中的书卷,他抬眸看了一眼公主府上空袅袅升起的烟,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淡声道:“不必,点些艾叶熏熏即可。”
云城自以为找到了一个让容清不快的绝佳办法,于是这炙肉便一连吃了五日有余,一日三顿,公主府上空的烟雾不曾消散过。
结果自是……她上火了。
云城的嘴唇上起了个大燎泡,疼得厉害,不能说话,甚至只能喝些稀粥果腹。
隔日上朝,她围了一块面纱。满朝文武俱是向她投来了探寻的目光,云城一律视而不见。
容清倒是不似其他朝臣,问东问西吵得人脑瓜子疼,只是一味瞅着她笑。
云城无语凝噎。
下朝后,容清唤住她。
云城十分不耐烦,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暮春时候,花落如雨。
容清轻笑一声,探身上前,修长的如玉指尖伸向她的头顶。
云城一惊,本能地向后一退。
本该落在头顶之上的手此刻便落于面纱之上,只是轻轻一碰,这面纱不知怎的竟自己滑落。
殷红的唇边,一个硕大的……燎泡。
容清一愣,随即眼中便泛上笑意。
云城反应过来,立即捂住嘴,眼睛睁得浑圆,十分恼怒地瞪着他。
桃树之下,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眉眼温润,眼中带笑。
容清声音浅淡,“殿下的饮食合该清淡些。”
第16章 昼夜颠倒 瞧你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
说着,还未等云城发怒,他便拾起面纱复又拢在她的面上,清淡的气息一瞬萦绕身侧,容清手腕微抬,拂去落在她发上的一片花瓣。
“炙肉虽味美,却要节制。”他眼中带笑,似微风拂过湖面,“回府后微臣为殿下配一副清凉下火的药方。”
用不着,本宫府里有太医!
云城窝了一肚子火,刚要开口却扯着了嘴角的伤口,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正值下朝,身侧大臣们结伴而回,俱是向他二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云城丢不起这个人。
她暂且咽下这一口气,眼风凉凉地掠过眼前之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身上了马车。
——
几日下来,非但没能将容清气走,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今日颜面尽失的长公主殿下靠在躺椅上,心情不甚愉悦。
“殿下,吃些粥吧。”夕颜将午膳端了上来,又是稀粥小菜。云城叹了一口气,满脸苦相地执起汤勺。
夕颜失笑,“您同容相较什么劲呢?到头来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云城不以为然,小小挫折,怎可能让她堂堂长公主轻易放弃。一想到容清就此住在隔壁,整日都要打个照面,云城觉得,她的日子便又要不舒坦了。
这万万不可。
云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府外吵吵嚷嚷地涌过一群人,欢声笑语,煞是热闹,她眼睛一亮,疑惑地看向夕颜。
“是从金陵新来的戏班子,听说他们的戏惟妙惟肖,在江南地界颇负盛名,百姓们都喜欢的很。”
“只是同传统南戏不同,吵嚷了些,不过却是热闹喜庆。”
云城颔首。
片刻后,她猛地抬眸,神色欣喜。
天助我也。
——
春日一过,便入了夏,一天天燥热起来了。
好在屋前竹林掩映,风过叶动,沙沙作响,携着清凉穿堂而过。
容清坐于书案前,披了件曳地大氅,脸色有些苍白。不知为何,重生后身子却是大不如前,他眼神微暗,想必是那件事的缘故。
老天垂怜,让他能够重来一世,却也留下了从前的印迹,免得忘却从前种种。
可又怎会忘呢?
他眼睫轻颤,复看向案上的奏折,这是南边郡守递上来的,说是春耕一切顺利,今年收成应当极好。
如今是四月末。
尚有半月余。
阳朔五十三年的五月中旬,南方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谁也不会想到,至多有几场洪涝的南边郡属竟会出现旱灾,消息递上来时已经晚了,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一些饿极了的灾民急红了眼,□□迭起,郡守官员食君俸禄,关键时刻却是跑得比谁都快。情势危急,幸而陛下急派户部官员开仓赈灾,军队开拔镇压乱民,这才平息了一场飞来横祸。
容清收回思绪,执笔在那奏折上写下几笔,这才放置一旁,待明日宫中内侍取了交给陛下复批。
他转眸看向一明如洗的碧空,略思索了片刻。
“思文。”
“相爷唤奴才何事?”思文应声进来,阿明探头探脑地跟在后面。
“将这封信亲手交予户部陆侍郎。”容清道:“这一封,交予唐将军。你亲自去一趟。”
户部陆歆与容清同一年进士及第是为榜眼,二人惺惺相惜,私交甚好。而这唐彦之将军镇守江南地界,不过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官拜四品,同容清是自小的交情。
思文心知这二位大人同相爷关系甚笃,若是等闲常事必不会叨扰他二人,因此也肃了神色,恭敬称是。
才接了信放在内里,隔壁忽地敲敲打打地热闹了起来。
思文叹了口气,同阿明对视一眼,这位祖宗怎的又闹腾起来了,语气不由得也带了些怨念,“殿下整日里不是烟熏,便是听曲,您住在这儿图什么呢?”
这又是想方设法地在给他找不痛快了,容清失笑。
这曲子还不知晓要唱上多久,他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将披风带上,天色尚早,索性出去躲个清净。
“相爷,您上哪去?”阿明急慌慌地问道。
“梵净山。”话音刚落,人已登上马车行远了。
阿明同思文面面相觑。
“你不觉着相爷近日属实怪异得很?”
“可不。”同容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淡然的思文此刻也直着眼,怔怔地道:“相爷最厌吵闹之地,又不喜烟熏之味,这位殿下倒是是是都踩到了点上。”
“可看相爷那神情,半点不恼,倒有些……”二人对看一眼,是了,看着神色倒像是宠溺。
阿明惊悚道:“这怎的可能,咱相爷那朽木般的性子……”
隔壁欢声笑语,这厢一派诡异的寂静。
思文想了片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可说不准,前几日陛下赐婚,你可还记着相爷曾说过什么?”
阿明皱紧了眉,蓦地睁大眼,“心仪之人……你是说……”他结巴了半晌,又看向隔壁,“怎么可能?”
“从前殿下不依不饶缠着之时,相爷若有心,早便应了,怎会等到此时?”阿明脸憋得通红。
思文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他一眼,又叹一声,“咱们这位殿下啊,想必马上便要得偿所愿了。”说着,掸掸袖子,走出府去。
“你上哪去?”
“金陵,送信。想必要五六日方能回来,你莫要思念过甚。”
“呸!”阿明唾了一口,“谁思念你!金陵呆着别回来了!”
可当真思文走了后,他又觉得有些寂寞。
容清生活简朴,只他和思文二人时常跟在身边伺候着,此时二人都走了,他独个在院中呆了半晌。
“干些甚呢?”他低声喃喃。
这南来的戏班子果真是不错,音调婉转,唱词皆是有趣得很。阿明心中痒痒,暗自道:咱也听听曲去!
云城今日给府中的下人们都放了假,此刻俱是聚集在花园中听曲乐呵。
她一向没什么架子,对待下人也和善,此刻他们也是半点不拘谨,笑闹玩乐开心得很。
云城本是抱着戏耍容清的意思将戏班子招了来,此刻瞧着诸人皆是欢喜,她心中也是愉悦放松。
“哎!这不是阿明吗?”小德子瞧见府前的阿明,十分热情地将他带进府中,“今日府里热闹,你也来欢快欢快!”
阿明也不推脱,顺水推舟地进了府。
云城瞧见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颔首,示意一切随意,不必拘谨。
阿明谢过。
小德子同他年龄相仿,又爱玩闹,因此早已十分熟捻。
“你今日不用伺候着你家相爷么?在外面乱跑?”
阿明玩得高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相爷不爱吵闹,因此上梵净山上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是无趣,所以出来耍耍。
小德子:……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云城。
云城正巧听着了这几句话,心中不大痛快,好么,我在这儿自个儿傻乐,人家倒是半点不受影响,早避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