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殷本就生得一副绝美姿容,此刻着了一件素雅的月白长袍,宽宽大大地拢在身上,更显几分瘦削,倒真像心中忧思而致食不下咽之态。
他纤长的睫微垂着,脸色苍白,眼底有几分青黑之色,虽是男子,却没来由得让人心生几分垂怜。
侍卫们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些不忍之色。
“两位宽容则个,”戚殷低声道,似喟似叹,“不过一碗羹汤罢了,做完送去便回,权当成全我这一番心意。”
说着,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塞给他二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二人想着,且戚公子这般模样殿下自是极为宠幸的,此番给他个方便,日后也为自己留下条后路。
“行吧。”他二人收下银子,“快去快回。”
戚殷脸上浮现出笑意,向他们一礼。
卯时过了半刻,夏日里天亮得早,只是太阳尚未升起,戚殷穿行而过,月白色长袍的衣角扫过横斜的枝杈,沾上些许露水。
膳房里没什么人,火上温着云城起后要喝的药和鸡汤,戚殷扫视一圈,对着正在灶前打瞌睡神情讶异的厨娘微微一笑,“我给殿下熬些羹汤,你且先出去吧。”
厨娘被这耀目的容颜晃了一晃,不自觉地点头应了,出门前脑中却还想着:这戚公子当真是对殿下用情至深。
膳房中只余了戚殷一人。
他思索片刻,挽起宽袖,露出一截如玉般的臂膊。
两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朝霞耀眼夺目,昨日夜里残存的些许雨水此刻早已被蒸发殆尽,寻不到一丝踪迹了。
戚殷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碗候在云城房前。
片刻后,小德子出来道:“戚公子,殿下让您进去。”
戚殷颔首,信步迈进房中,待绕过屏风,看清眼前之人时,却是微微一顿。
晨曦初透,洒在窗前。
云城长发微散,面容尚有几分憔悴,正靠在榻上喝着碗中羹汤,而容清,静坐于床前,眸光定于云城身上,一瞬不移,眼中是外人从不曾见过的柔情。
虽是一语不发,但相对而坐,没有人比他们更为相配。
戚殷在这一瞬间便将云池要求他的事情果断放弃了,他唇角微微勾起,眼中一抹讽意划过,这云池,当真是没脑子。
容清听到响动,微微转眸,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戚公子?”
仍是温润雅致的面容,但戚殷却敏捷地感到他似有几分不悦。
戚殷心中觉得好笑,但也并未表现出来,将手中碗放置在云城面前的桌上,这才向二人行礼,“殿下,容相。”
云城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皱了皱眉,不甚愉悦地看了容清一眼。
“小德子说你亲自做了汤给本宫送来?”她拭了拭嘴角,斜靠在美人榻上,“这些事不用你做,安心在你院里待着,没事别出来瞎转悠。”
云城瞧了那碗汤一眼,汤色乳白,几点绿色点缀,香气扑鼻,她咽了口唾沫,移开眼,正色道:“将这端回去吧,本宫已喝过了。”
戚殷早已猜到她会如此说,俯身一礼,复又端起那碗汤退出房间。
云城颇为可惜地咂咂嘴。
“瞧殿下的模样,似是极喜爱戚殷做的汤?”容清眼眸带笑,轻声问着。
云城睨了他一眼,极为真诚地看了容清一眼,道:“容相,本宫觉得你脑子果真是有些毛病。”
容清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着,“为何如此说?”
云城抓狂,“老娘日日喝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就算了,你熬的那破汤,还好意思端过来让我喝!苦中带酸,难喝得要死!”
“殿下不是也喝光了?”容请笑着,拿了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
云城一顿,囫囵嚼着咽下去,两眼冒火,“若不是你威胁我,本宫会喝?”
想起此事,云城便气得发慌。
今日一早,容清不上朝却偏偏跑来了她这里,非要她喝下那碗药膳,她本不愿,想叫小德子带着他那大黄狗马上将人赶出去,谁知他却不慌不忙地坐在她床边,曼声道:“殿下这几日虽病者不能上朝,但课业万不可落下,不若臣去同杜大人说一声,给您安排些文章诵读,如何?”
如何你个大头鬼!
云城看着他那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恨不能一个鞋底板拍上去。
她怎就眼瞎瞧上他了呢?
容清淡笑两声,站起身,“这是微臣特意熬制的药膳,里面放了十余种药材,最是益气补神,殿下莫要任性,今后几日,微臣每日都会来送。”
“你闲的?”云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拉下一张脸。
她瞧着眼前之人,觉得脑仁十分的疼,挥手道:“快滚吧。”
容清果真就走了。
——
戚殷自回了琉璃阁,他推开房门,眸光落在地面上的一片阴影之上,顿了片刻,“公主竟如此爱做那梁上君子?”他似是早已习惯了,回身将房门关上,“这可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
房梁上传来几声轻响。
戚殷也不理会,自走至窗前放置的躺椅上坐下。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云川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讪笑两声。
她爬至戚殷身边的桌上坐下,两腿晃悠着,笑得眉眼弯弯,“戚公子,好久不见了。”
戚殷靠子躺椅上,眼眸微闭,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他的双颊之上,“公主记性不好,前日不是刚见过。”
他神色有几分疲倦。
云川瞧着他如玉的侧脸,纤长挺翘的眼睫,呆呆地竟入了神。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竟比容相都好看,她想着。
戚殷半晌没等到回音,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了正着。
云川猛地回过神,一抹红晕飘上脸颊。
“哦,我忘了。”她眼神飘忽着,随口说了一句,“你那碗里是什么?”
戚殷顿了一下,“鸡汤,公主要喝吗?”
云川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做的?”
“嗯。”
“一双弹琴的手,没想到还会做这些。”云川笑了一声,跳下桌子,“那当然要尝尝了。”
戚殷轻笑着,弯起唇角,将汤盅打开,“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云川却皱起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这是怎么弄的?”
细腻如玉的腕上,一道触目的血痕,上面还有几个硕大的泡。
戚殷随意道了句,“做汤时不小心烧伤了,不碍事,公主快喝吧。”说着,便要抽回手。
云川不让,固执地摁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怎能如此不当心,且这么些时候为何不着人来医治?”
她想起云城同她说的话,想起云城是不大待见他的,下人照顾自然也没有那么上心,因此便转了话头,只垂下眸,“我时常爱爬高,总是摔伤,这药极为有效,因此时常带着,你莫动,我给你上药。”
“有些疼,你忍忍。”
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伺候过人的云川下手果然重了些,戚殷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轻些。”云川忙道。
柔软的指尖轻轻触在他的腕上,不疼,有些痒,戚殷瞧着她的发顶,阳光下泛着浅浅的棕色,让人想起在草地上打滚的幼犬,可爱乖巧得紧。
他的心里竟也有些痒了。
戚殷忽地便又烦躁起来,猛地抽回手。
云川猝不及防,抬眸愣愣地看着他,“药还没上好,是不是我手劲太重了,那我再轻些……”
“不用了。”戚殷打断道,“于理不合,公主还是快些走吧。”
云川瞧着他突然沉下的脸,惶惶不知为何,眼眸落在那碗方打开盖的汤碗上,“可……那碗汤我还没喝,再让我呆一会儿……”
她神色祈求。
戚殷狠心地起身面对墙壁,“公主金尊玉贵,宫里要什么没有,何必执着于这区区的一碗汤?”
“我……”
“公主莫要忘了,我是长公主殿下的侍夫。”
云城顿了一下,想着皇姐说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戚殷冷声道,“在下心中只有长公主一人,此后你莫要再来了。”
云川一点都不气馁,两眼弯起,“戚殷,这话你都说过不下十遍了,当真觉得我会信?”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走着瞧,总有一日,你会对本公主动心。”
第19章 察觉 容清,你当真本宫瞧不出来?……
云城在桌前蔫蔫地坐着,她抬头瞟了一眼桌上的菜,又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的父皇母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皇帝不悦:“你叹什么气?朕下了早朝就急急赶过来瞧你,这一桌子菜你母后亲自做了三个时辰!怎么,还不满意了?”
云城一抖,“没……”
“只是……”她满脸苦相地看了一眼满桌精致清淡的素菜,咕哝了一句,“怎么都是素的?嘴里都淡出鸟了……”
皇后笑着看她一眼,无奈地摇头。
皇帝两眼一瞪,骂道:“越活越回去了,说的都是甚么浑话!越发无法无天了!”
云城浑身一颤,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瞪大眼睛道:“滋味甚好,我最爱吃素!”说着看向皇后呵呵笑着道:“母后做的菜连宫里的御膳房都自愧不如,我真是太不知足了,竟还挑三拣四……”
眼看着她马屁拍得又没了边,皇帝叹了一口气,“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云城两腮鼓鼓地嚼着菜,闻言,抬眸眼巴巴地瞧了一眼皇帝,眸中满是委屈。
皇帝瞧她这样,更是头大。
云川在一旁呵呵笑着瞧热闹,被云城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川儿,你最近在宫里过得挺滋润啊,这么些时日都没想着来看看皇姐?”她挑眉问道。
云川心虚低头,“同往常一样罢了,只是怕打扰了皇姐,所以不敢擅自来叨扰。”
云城本漾着笑意的脸色渐沉。
这话说得可真是好听,文邹邹的,半点不像该从云川口中说出的话。
这是又干甚么亏心事了?
云城看着她,兀自想着。
“朕听说容相搬到你隔壁了?你们这是又闹得哪一出?”皇帝忽地皱眉问道。
云城不甚在意地道:“父皇,这事你该去问容相,他自个儿搬来的,又不是我将他捆来的。”
“他自搬来的?”皇帝神情愕然,同皇后对视一眼。
难不成,流传在大臣们中的谣言所言非虚,这容清果真是对城儿有意?
一时间,皇帝竟不知该高兴还是忧虑了。
略坐了一阵,皇帝与皇后便要回宫去了,云城起身去送。
“你歇着吧,瞧着脸色不是很好。”皇后止住了她,“莫要忧心思虑过甚,想要些什么,同母后说便是。”
云城笑了笑。
皇后行至门口却又想起些什么,回转过身来,眼眸温软,“若是呆着闷了,便着人去寻你五皇叔来坐一坐,你父皇下了旨,命他镇守京畿,就不回蜀地了。”
“什么?”本是漫不经心斜倚在门框上的云城站直了身子,神色肃穆了起来,“为何忽然下这样的旨意?”
皇后轻笑一声,“你这孩子,怎的这样问?平日里不是总央你父皇将你皇叔留在京都么?”
皇帝早已出府坐在了撵轿之中,皇后便不再多说,出府上了马车。
直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云城方缓过神来。
指尖微微用力,陷进木制的门框中。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本是澄澈空明无一物的碧空,云城却觉出风雨欲来,黑云压境之势,沉闷压抑得叫她喘不过气。
父皇留五皇叔在京,便是起了退位让贤的念头。
本该在五年后发生的事,为何会无故提前了这许久,那她该当如何?
云城低垂了眸,心中难以抑制的一丝慌乱疯了一般地冒头而出,勾勾缠缠地将她的心困于方寸之地,她瞧着日光倾洒而下,默然无语,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
车轱辘滚在地面上,间或碰到一块小石子,发出“咯吱”一声难耐的声响,上下颠簸晃荡着。
晋宁手中端着个铜盆,茫然无措地问道:“公主,您为何要奴婢拿这铜盆?是戚公子给您的吗?”
云川神色有些怔忪,她垂眸看了一眼那盆,轻应了一声。
这是离开琉璃阁时戚殷托她带出之物,并嘱咐万不可给人瞧见,尤其是皇姐。
云川不太明白,但还是依言做了。
“将这收好了,回宫后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要叫人瞧了去。”她吩咐道。
——
“殿下,容相来了。”小德子的一声通传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云城轻叹了一声,眉心微蹙,“让他进来。”
容清进到里屋时,云城正靠在桌旁发呆,神色空茫,眸中似有纠结之意。
他脚步微顿,心中了然。
“殿下在想些什么?”容清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炖盅置于桌上。
云城心中有牵挂之事,并未像往常一般同他拌嘴,回过神淡声道:“没什么。”言必,她眸光落于炖盅之上,自去掀开盖,“今日又是什么?”
一缕幽香飘散而出,以山药、雪梨、莲子、竹笋削小粒文火熬制一夜,直至汤色呈乳白清透之色,放以生蜜,莲子炖煮三个时辰,芳香四溢,是为玉带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