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晚恍然,原是如此。
恐怕夏国使臣团这二十余人突然身亡也是夏国蓄谋已久,不管最终查出来的真相如何,夏国都可以以此为由光明正大进犯大骁边境,可真是处心积虑。
皇帝原定下了三公主作为此次和亲的人选,年后随使臣团同回夏国,如今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倒是让三公主逃过一劫。
温留长长叹了一口气,“今日天未亮,陛下便急召你哥哥进了宫,想必你哥哥很快便要再次带兵出征。”
前线形势危急,温留长口中的“很快”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新婚不过两日,喜庆的红绫尚且飘舞在定远侯府的大门上,温亭泽便领受皇命再披铠甲,奔赴战场。温亭晚不曾想,温亭泽回京不到一年,就要再次领兵打仗。
出征当日,温亭晚、贺槿湫及林氏在城门口送别。
温亭泽看着哭得泣不成声,被贺槿湫搀扶着的林氏,劝慰道:“母亲,儿子不过是去打一场仗,您也不必哭成这般,上一回我走的时候您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啊。”
他试图缓解气氛,却是收到林氏一记眼刀,“上回你不过是个都尉,如今你是定远侯,是大将军,是当杀敌于前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有个万一......”
“哪来什么万一。”温亭晚忙打断林氏,“母亲不必担心,哥哥他身手不凡,定能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温亭泽看了一眼温亭晚凸起的小腹,肆意地笑道,“此次出征,我定能大败夏军,凯旋而归,届时便将这份喜报当做我小外甥的出生礼物,可好?”
“当然好,有这般英勇杀敌的舅舅,他当以此为傲。”温亭晚轻轻在小腹上揉了揉,转而将目光移到了身侧。
温亭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贺槿湫咬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颇有些尴尬,
“抱歉,明日本该陪你回门的。”
贺槿湫摇了摇头。
“战场危险,你小心些.......”她声若蚊呐,末了,又别扭地加了一句,“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两人本就是做戏,可不知为何,听见贺槿湫这句“等你回来”,温亭泽心下一动,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温亭泽低咳了一声,扬笑道:“放心,我定会平安,不教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呸呸呸,胡说些什么。”林氏拉起贺槿湫的手,瞪了他一眼,“槿湫才过门两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回来,你若负了她,你母亲我爬也要爬到阎王爷处将你逮回来。”
“母亲,您还真是有了儿媳忘了儿子啊!”温亭泽哭笑不得。
原本那哀哀戚戚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了。
恰在此时,一名将士跑上前催促,“侯爷,是时候该出发了。”
温亭泽听罢,对林氏深深行了个礼,“母亲,儿子走了。”
林氏哽咽着点了点头。
温亭泽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居高临下,在母亲和妹妹之间看了一眼,目光旋即又在贺槿湫身上停留了半瞬,才调转马头,面对身后的大军高喊道:“出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扬起漫天的尘灰,千万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踏得整个京城仿佛都震了震。温亭晚望着温亭泽远去的背影,面上的轻松自在褪去,转而担忧地微微蹙眉。
林氏对贺槿湫心怀愧疚,觉得本该是新婚燕尔但害得贺槿湫一人独守空房,便干脆搬去了定远侯府,说要同贺槿湫一起住两日。
温亭晚明日便要回宫了,最后一夜自然是得待在温府,毕竟太子说过,翌日一早是要亲自来接她的。
是夜,温亭晚在房中看了会儿书,早早便洗漱歇下了,甫一躺下,便觉小腹动了动,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把手缓缓放上去,又感受到了一股细微的动静。
她记得太医曾与她说起过,孕妇到了一定的月份,腹中胎儿便会伸展腿脚,教她到时莫要觉得害怕。
她怎会害怕呢,反而喜难自禁,忍不住勾唇笑起来,四个多月,近五个月的肚子,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存在。
她形容不出此时心头那股难言的滋味,欣喜与酸涩交融,分明似吃了蜜糖一般甜丝丝的,但她却高兴地有些想哭,甚至想将这份心情立刻分享给旁人。
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太子的脸。
温亭晚缓缓翻了个身,不悦地瘪了瘪嘴,她想到太子作甚么。
昏暗的内室中,只床头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温亭晚长睫颤了颤,垂眸下望,手掌如对待珍宝一般在小腹的每一处细细抚过。
罢了,好歹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下回若孩子再踢她,她就勉为其难让他看一眼吧。
她合眼沉入梦乡,黑暗退去,她发现自己站在苍茫的草原上,眼前是一大片营帐。
“将军,您要去哪儿,她已经死了,您何必如此执着?”
温亭晚闻声转过去,便见两人立于营帐门口,正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虽看不清脸,但温亭晚隐隐从身形看出,他就是常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男人。
只是此时的男人形容憔悴,怀中不知紧紧抱着什么。最让她惊讶的是,分明没有老去,他一头青丝却已变得花白,“她曾说过想去浪迹天涯,看看大好河山,如今她自己走不了,我便亲自带她去。”
“将军,您又是何苦,将军,将军……”
不顾身后人一句又一句的呼唤,男人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坚定。
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的场景变成了茫茫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的海浪无情地拍打着礁石,天空昏暗,阴云沉沉似要压下来,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窒闷难喘。
海岸之上,男人就坐在那里。
温亭晚终于看清他怀中所抱的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的瓷坛。
对着海面,男人笑了一声,笑声里含着浓浓的苦涩,“阿环,你说不愿让肉身蒙受尘土之污,我只能像这些带着你走。这两年,我将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如今已不知该去何处,因为哪里都没有你。”
海风呼啸着,将男人的衣衫和花白的头发吹乱在了空中,他突然猛烈地咳了两声,猩红的血溅在了沙土之上。
“我前日遇见一位游医,他说我忧思难解,郁结于心,已命不久矣,我还是头一回听闻,这样也会要人的命。”他顿了顿,“不过也好,阿环,虽然你叫我好好活着,可我很早便想去见你了。”
温亭晚看见他站起来,走到悬崖之上,底下的海浪奋力地扑在崖上,破裂四溅,那深海似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企图吞噬万物。
男人抱紧了怀中的白瓷坛,就如抱紧了自己的恋人,一步一步朝着那不归的深渊走去。
温亭晚意识到什么,跑过去想要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男人的身体里穿过,什么都没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跳下悬崖,一瞬间被海浪吞没。
“不要!”
温亭晚睁开眼,却发现泪水已濡湿了枕畔。她捂住了胸口,不明白她明明不认识那个男人,为何会如此难过。
周遭一片漆黑,床畔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灭了。
她缓了一口气,只觉口干舌燥,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便见向北的窗户敞着。她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睡前,她亲眼看着习语将这扇窗户关好的。
许是风太大给吹开了吧。
温亭晚走到窗前把窗户阖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啜了几口。
搁下茶盏,她正欲转身,却倏然凝滞在了那里,寒夜寂静,她仿佛听见身后浅浅的呼吸。
温亭晚只觉脊背发寒,她兀自咽了咽口水,佯装冷静,手却再次伸出去,企图去抓杯盏。意识到她想把杯盏摔碎在地,引起动静,身后的人猛地擒住她的手臂。
“习......”
还未喊出声,便觉那人狠狠往她后颈上一劈,她眼前一黑,瞬间晕厥过去。
翌日,景詹自朝华殿下朝,回励正殿换下了朝服后,正准备出宫去接温亭晚回来,便见一名小太监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
“殿,殿下!”他扑跪在景詹脚下,浑身颤抖不已。
高裕见状低声训斥道:“在太子殿下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出何事了?”景詹淡淡道。
“太......太子妃娘娘她......”小太监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景詹的心倏地一提,凌厉的目光横来,“太子妃怎么了?”
不少时,一辆马车从宫门疾驰而出,直抵温府,景詹从车上飞快地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温亭晚住的院子而去。
还未临近,便听一阵阵高低起伏的恸哭声从里头传出来,景詹身子猛然一僵,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守在院中的家仆见太子到来,一个个俯身下跪的同时还在用袖子抹着泪。
景詹生生将脚步止在院外,眼神空洞而茫然,他就像没有听见周遭哀哀的哭声一般,走到了跪在房门外,泣不成声的习语面前。
“你家主子呢?”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殿下……”
习语的声音已然哑了,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艰难道。
“太子妃,太子妃娘娘没了……”
第62章 换回来了20 宫中都道太子殿下疯了……
“什么没了?”景詹哑声道, “什么叫没了!”
习语哭得涕泗横流,口中只断断续续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主子, 是奴婢的错……”
景詹越过她, 快步迈进去,房内只浮着一片哀恸的哭声, 林氏已哭厥了过去,坚毅如温留长也在一旁默默抹泪。
家仆跪倒一片,拔步床上依稀躺着一个人,景詹只觉双腿重若千金,每迈一步都使了极大的气力。榻上那人用衾被盖过了头,他站在榻前,将颤抖的手缓缓伸过去。
“殿下!”温留长出声制止,他摇了摇头, 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晚儿她……”
景詹恍若未闻,一把掀开了衾被,衾被下的尸体手掌脚掌皆已浮肿,脸上满是血痕,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静默地站了半晌,忽得退后一步,冷眼地望着那具尸首,定定道:“这不是晚儿。”
“殿下……”
温留长知景詹悲痛,他也不愿相信,可尸首凸起的小腹,正是近五月的模样,令他不得不信。
“这不是晚儿!”景詹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中难掩愠怒,“这不是!”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屋去,恰逢高裕赶来。
高裕低身跟在后头,努力追赶太子的脚步,惴惴问道:“殿下,太子妃娘娘的尸首是否要运回东宫?”
景詹蓦然止住步子,扫向高裕的眼神锐利如刀,透着寒光,令高裕不寒而栗,忙闭紧了嘴。
“传孤的旨意,查验所有出城的人,其中若有身怀有孕的妇人,扣留下来盘问。另外,去大理寺把左尧叫来,孤要见他!”
他冷冷地落下几句,转而匆匆回了东宫。
大理寺少卿左尧被高裕拉着进励正殿时,想到即将要办的差事,背上不禁攀上一层冷汗。
宫中虽及时封锁了消息,可太子妃今早溺死于温府池塘的事还是泄露了出去,他也向高裕探了口风,证明此事属实。
这绝非小事,不仅因死者是太子妃,更是因为太子妃身怀有孕,她腹中的可是未来的小皇孙。
如今一尸两命,何其棘手。
左尧站在励正殿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手上的冷汗,才躬身进殿去。
“臣大理寺卿左尧参见太子殿下。”
景詹头也不抬:“去查查这几日,可否有身怀有孕,月份在五月上下的妇人失踪。”
左尧心下一惊,迟疑着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偷龙转凤!
太子殿下并不信那具尸首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有何证据?”
景詹没有证据,他甚至没有去细瞧那具尸首,便直觉不是他的晚儿,除了那身衣裳和五个月的肚子,谁又能证明那人是温亭晚呢。更何况尸体面目全非,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见太子沉默不言,左尧拱手道了声“是”,奉命退下。
心下却有些担忧。
听说太子妃死状凄惨,他认为当下查出凶手才是要紧,可太子殿下却坚信那不是太子妃。
只希望不要是太子殿下自欺欺人才好。
太子妃殁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没过几日,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而后不久,宫中都道太子殿下疯了。
太子妃身死,太子却迟迟不肯入殓下葬,甚至不肯将太子妃的尸首接回东宫,始终不愿承认那人是太子妃。
他整日待在鸾和宫中,对着满屋子太子妃的物件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高裕自御膳房端来一些清粥小菜,一进鸾和宫,便见太子捧着太子妃为孩子缝制的衣物出神。
“殿下,你已两日不曾好好进食了,奴才拿来些清淡的饭菜,您且用一些。”
景詹不言,双眼盯着那件做了一半的湖绸小衫,小衫一针一线皆缝得极为细致,可见温亭晚的用心和对腹中未出生孩子的期盼。
“殿下。”高裕踯躅片刻,“皇后娘娘今日派人来东宫传话,说是太子妃的尸首已在温府停了两日,按理应迎到东宫设灵堂三日后入殓下葬……”
景詹缓缓抬头,眸光冰凉似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孤说了,那不是太子妃,又何需下葬。”
高裕暗暗叹了口气,太子妃的尸首是在温家偏院的池塘里发现的。
听说是习语一早唤太子妃起床却发现太子妃不在房中,她满院子的找都没找到太子妃的身影,门房也未见太子妃离府。
心急之下习语差全府的家仆一同搜寻,最终在温府一个偏僻无人的院落里寻到了一具仿佛在池塘中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