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会骗你。”洛橙抿唇咬了咬牙,像在同自己做告解,撇开此刻一切不该是她的情绪——例如胸腔里那块软肉如同被人狠狠攥紧的闷痛,一字一顿,告诉简珩,“同样,我也不爱你。”
对不起。我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更不可能……能帮得了你。洛橙这样同自己说。
洛橙说完,努力克制着情绪,回视他。
男人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自嘲自欺,垂睫看着她,眼睫缓眨,轻笑了一声。
不用辛辣的烟草,也能熏呛得他胸腔发涩,嗓音掺沙,“没关系,你还是不信我才会这么说。那……我们先出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陪着你,叫上你朋友一起。或者再叫上韩彻,陈梁,顾泽?你能相信谁,你告诉我,我叫他们一道。”
洛橙看着他眼神里的执拗,不可自抑地心生不忍,却还是说:“简珩,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那要不……”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哑声问她,“我们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男人边说,不等她的回答,顺势紧紧将她摁坐进电击治疗椅间,俯身把她禁锢在身前。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手,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简珩!”洛橙惊恐地看着他看似安静的外表下,眼里的病态偏执,“你放开我!”
“阿橙,”男人笑意轻颤,语气却带着执拗的讥诮,“别对我说这几个字。”
攥在她腕骨上的力道,越收越紧,洛橙不知道他接下去会对她做什么。
身体本能地开始逃避疼痛,逃避记忆里对这种治疗方式的痛苦回忆,洛橙惊惶地挣扎,“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男人闻言,笑了笑。眼尾弯出红痕,对她说:“嗯,我大概早就疯了吧。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开你?”
洛橙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徒劳地喘.息,咬了咬牙,抬睫盯着他,“简珩,即便我是她,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一个疯子。”
男人笑意一滞。
原来肺腔被抽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从头至尾被当作笑话的,都是先动心的那个。
她怎么能……这么骗他?
他又寻不到从前的那个阿橙,去同她对账那些过往情意的真假。只好努力强迫自己逆着本能,弯出些或许不会再吓到她的笑意,嗓音沉哑,似央似求,低声问她,“阿橙,你这句……才是骗我的,对吧?”
她一定是不知道,那些年,在那个驯兽一般的牢笼里,因为她,因为那些过往,他才能残存着点念想。
她一定是不知道,他最怕听到的,就是有一天她会同他说:简珩,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她一定是不知道,才会这样同他说。她一定是不知道,才会这么骗他……
第25章 留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在……
“简珩, ”洛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试着放缓语气同他说, “你先冷静一下, 先放开我,我们再谈这些事情好吗?”
男人仿佛离魂, 怔然地看着她。
洛橙咽了一口,示弱道:“你抓得我很疼,先放开我好吗?”
男人抿着唇,眼睫一瞬不眨看着她此刻的表情。仿佛想辨别,她同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又像是早已分辨不清,只好哑声问她:“那你不走?”
指节却因为她那声疼,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洛橙嗓子发紧,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却还是说:“嗯,不走。我能去哪里呢。”
“好。”指节轻颤着松开她一些, 却又不敢赌她是真心答应, 只好慌乱失措地紧攥着那根非但救不了命,反倒能压垮他的稻草,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洛家,但是……你总在乎与阳吧?”
洛橙闻言,心跳倏地一滞, 瞳孔下意识地骤缩, 指节的骨骼肌肉都跟着发僵。
即使能看到他眼里的惶惑不安,洛橙还是想说:疯子……这个男人,真的是个疯子!
他今天能拿与阳来威胁她, 如果她留下来了,那以后呢?拿她在乎的事业,在乎的朋友,甚至……孩子吗?
离开他,现在就逃!这个声音陡然出现,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微僵的指节攀上熟悉的器械,攥紧,话音却和缓地同他说:“嗯,我在乎的,所以……”对不起。
熟悉的刺麻疼痛顺着肌肉骨骼蔓延的那刻,男人眼里有不可置信,又有意料之中的颓然。
因为电击失去自控能力的身体,陡然跌落在地。
惊惶地站起来往门边退,洛橙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明明该是痛苦的,却连闷哼都没有一声的男人。此刻终于知道,先前好些时候,他脸色惨白到病态的原因。
到底为了什么,他会连自己都如此对待。
真的是疯了吗?
男人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失了暂时的行动能力。又像是失了本能,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唇却极尽努力地蠕了蠕,仿佛在无声叫她:阿橙。
又竭力央求她:别走。
她从未见过的狼狈不堪。
满心混沌惶惑,洛橙再也不愿看下去,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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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环山公路跑到最近的一处24小时便利店,洛橙已经分不清此刻心脏的骤跳,是因为离开时的那一幕,还是因为这数公里的路。
手机被她砸了,就算还完好,她也不敢再带着用。幸好,今晚出去背着的斜跨小包,从头到尾都没解下来,里面习惯随身带着的证件也都在。
洛橙在货架上拿了瓶水,翻出包里仅剩的两张纸币,结账的时候,气息不稳地同收银的小姑娘商量道:“你好,请问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值夜班的小姑娘愣了愣。洛橙刚进店的时候,她就觉得很像很像,此刻更是确定了她就是。
“你你你你是那个!”明明店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小姑娘还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引起轰动和围观一样,压低音量小声激动道,“那个吧!橙子橙子,你是橙子!”
洛橙没料到,这狼狈逃离的路上,还能遇上粉丝。缓了缓心跳和呼吸,也顾不上此刻满身狼狈的汗意和水汽,同她笑说:“嗯,是我。”
“妈诶,”小姑娘一脸沉迷,“你怎么跑完步都这么好看?”
洛橙绷紧的心,仿佛终于被她这些话,她此刻的样子拉回现实,笑着同她说谢谢。
“哦哦哦对,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姑娘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她,又自动帮她解释道,“现在的手机电池太不经用了,一没电就跟浑身上下没带一分钱一样。”
“嗯,谢谢啊。”洛橙松了一口气,拿过已经解锁的电话,指腹在屏幕上顿了顿,打给了秦现。
电话接通。
“老师,”洛橙说,“是我。”
“阿橙?”秦现愣了愣,担心道,“怎么换号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师,”洛橙深呼吸了一口气,问,“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秦现没在电话里多问,只问了她具体位置,就让她在那儿等着别乱跑。
洛橙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店员小姑娘,又被她期待的星星眼看着问能不能合个影。笑着应下拍好,洛橙见又有客人进来买东西,拿着矿泉水到角落里的位置上坐好。
便利店在一处半山小高层小区门外,想要拦到车,只能凭运气,要再跑到山下,洛橙实在没力气。况且,也不知道简珩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的行动力。
简珩……
洛橙轻吁了一口气,阖上眼睫,捂了捂脸。
待会儿碰上老师,给韩彻打个电话吧。
秦现来得很快,洛橙上车,问她借了电话。
秦现看着她因为汗意黏在侧颊的碎发,拧高了冷气的温度。
“你好韩彻,我是洛橙。”电话接通,洛橙嗓音有些艰涩地同他说,“我……我离开西郊别墅了。我不知道简珩是不是平时就有在做电击治疗,离开之前……我伤了他,你要不要……”
洛橙话音微顿,有些不清楚自己该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指节攥紧手机,沉默下来。
“小橙子你……”对面像是抹了把脸,又重重出了口气,对她说,“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待会儿过去看看他。”
洛橙闻言,轻嗯一声。绷紧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心里却生了疑惑。
所以简珩自己替自己做电击治疗的事情,韩彻是知晓的。
能逼着洛橙连夜跑路,韩彻也不知道那家伙又做了些什么。又担心简珩做了什么伤害洛橙,让俩人以后更加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现在在哪儿?没事吧?”韩彻反倒是担心起了她,“阿珩他……”
韩彻都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没伤着你吧?”
“没有,”洛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行,那就好。”韩彻像是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洛橙把手机重新放回置物格里,疲累地阖了阖眼睫,往椅背里靠了靠,又立刻强迫自己缓神,对秦现道:“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和……”
秦现笑了笑:“没事,睡会儿吧,到家还有很久。”
-
贺嘉言车上。
“嘉禾,”同贺嘉禾一道坐在后排的贺嘉言,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弟弟,“简珩和她……”
贺嘉言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俩人的关系,干脆说:“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不要参与。”
贺嘉禾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做啊,她是我师姐,我们在一起工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位简总,难不成还想把一个活人当私有物一样藏起来吗?”
“嘉禾!”贺嘉言难得重了语气叫他,沉默片刻,又轻叹,“嘉禾,他们之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珩对洛橙,不是没有感情的。”
“哥,”贺嘉禾没有再同他讨论旁人,唇角勾着点笑,看似漫不经意,“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你……”贺嘉言微愣,怔然地看着这个看似游戏人间的弟弟脸上的表情,敛了情绪,贺嘉言问他,“你真的喜欢她?”
贺嘉禾闻言,轻声笑了笑。
喜欢吗?毋庸置疑,他是喜欢洛橙的。
只是他又明白,如果光凭他自己,凭现在的贺嘉禾,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越过简珩,同她说欢喜。
贺嘉禾没回答他,反问道:“哥,你还记得我初中之前,是什么样的吗?”
贺嘉言怔愣。
这个弟弟同他差了七岁,可以说,不仅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他当小孩子一样带着长大的。
贺嘉禾早产,从小体弱。甚至初中之前,个子同他们班长最小的女孩子差不多。又因为常生病,同班里的那些同学关系也淡漠。
尤其是——小孩子么,总是最天真,又最残忍的群体。
他始终记得小学时,牵着那个一小团的小男孩去学校,小团子走到学校门口,低着脑袋站在原地不肯走,哽声问他:“哥哥,我能不去学校吗?”
贺嘉言好笑心疼,又有些无奈,蹲下同他平视,问他怎么了。
“他们……”小孩子湿.漉漉的桃花眼看向他,又自卑地低下去,“都不喜欢我。”
是啊,除了在音乐上的那点天赋,一个被老师和学生家长列为“易碎品”,让同学们都要小心对待的小朋友,能有多受人欢迎呢。
可当年自己都还是个少年的贺嘉言,又能怎么办?
贺嘉禾知道他没忘,弯了弯唇角,故作轻松地同他说:“那年你带我去你们学校,你又被同学叫走,我一个人乱跑,后来你问我去了哪里,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我看见了仙女唱歌,你还记得吗?”
贺嘉言微怔,又轻笑出声:“所以是洛橙?”
贺嘉禾垂睫,轻嗯了声。这一瞬,像陷进了某种回忆里,极浅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她需要,如果她想离开,”贺嘉禾抬睫看着贺嘉言,“我一定要帮她。”
话虽如此,贺嘉禾却也知道这话远不止是说得那么简单。
简珩对洛家做的那些,若是用在贺氏实业身上,他也知道损失会有多大。
只是,喜欢这种事情,就像是早有人在他心里埋了颗种子,经年累月,早已生根。如今破土冒出了鲜嫩的绿芽,旁人看来,或许压根微不足道,却只有他自己知晓,那点盘根覆错的根节,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哥,”贺嘉禾嗓音泛起轻微的沙意,同他说,“我没求过你什么,这回,算我求你,可以么?”
贺嘉言怔忡。
失去父母的那些日子里,那些曾经的叔伯,仿佛也成了站在悬崖对面,眼睁睁盼着他们掉下去的敌人。自此,他只有嘉禾这一个亲人。
也是这个生性单纯又善良,小的时候,甚至有一些胆怯懦弱的弟弟,丝毫不担心他同狮虎搏斗太久,也成了豺狼,自愿把他名下的那份股权无偿给了自己。
那个曾经自身难保的少年,没能给他弟弟带去任何保证,只能明知无用,却强颜欢笑地同他说“男子汉要坚强些,去上学吧”。
然后看着他,像个被人抛弃的,惶惑无措的小动物,背着比自己身体还宽些的书包,强忍着眼里的水汽不掉下来,同他说“哥哥再见”,然后转身,偷偷低头,抹了抹眼睛。
如今,他都走到了这一步,要是仍旧连他的这点请求都不能满足,那这些年的努力,到底又意义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