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粟粟玩得晚了些,马上回来。”洛橙对他说。
电话对面,像没了呼吸一样,默了两秒。
洛橙这两秒的心跳,也跟着微滞。
直到男人仿佛无比信任她一般,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捏着手机,洛橙有些怔然。
“姐,”俩人进了电梯,贺嘉禾却偏头笑着轻问她,“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洛橙回神。
“他也骗你了,你也骗他了。我们不算吃亏了。”贺嘉禾很有“道理”地同她分析。又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自觉地用了我们,把自己归为和洛橙同一个阵营的伙伴。
洛橙愣了愣,无奈地笑起来。
不晓得有没有开心一点,但至少,她现在真的觉得有些好笑。
贺嘉禾还想再同她说点什么,这回,倒是自己的手机震了起来。
“哥。”他笑着接起来,对电话那头道。
只是没人应声。
贺嘉禾微怔,某种可笑的念头在脑袋里冒出来,又试着问对面,“哥?”
“把电话给她。”对面话音淡漠,难辨喜怒地缓声对他说。
不是他哥贺嘉言的声音,他却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贺嘉禾下意识地抬睫,看到此刻同样看向她,表情有些怔然的洛橙。
对面轻声笑了笑,像讥诮。又仿佛能让人听出点,掩饰不住的涩然来。
似是漫不经心地又同他说了一遍,“把电话给她吧。”
第24章 我会骗你,也不爱你……
“怎么了?”洛橙见他脸色有一瞬的怔愣, 又无事发生一样挂了电话,问他。
“没事。”贺嘉禾笑了笑,说, “大概是我哥摁错了电话, 通了又不说话。”
“哦。”虽然心生异样,洛橙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
贺嘉禾车停在地下车库,电梯到了一楼,洛橙边往外走边和他打招呼,“拜拜。”
刚出写字楼往台阶下走,却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厚重的金属门撞到东西,又卡顿住,洛橙脚步微顿。
“阿橙。”贺嘉禾在她身后,这么叫她。
洛橙一怔。
除了简珩, 鲜少有人这么叫她。
洛橙回身,“怎么了?”
贺嘉禾见她停下, 才放缓了脚步, 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因为她没走而轻吁了一口气,同她说:“别回去。”
“嗯?”洛橙有些怔。
或者说,有些就在心里压着,却不愿意去想也并不想相信的事情,仿佛要透过贺嘉禾的嘴来让她知道了。
贺嘉禾的手机, 在这时候又震了起来。
洛橙示意他看。
贺嘉禾瞥了一眼, 又是他哥的号码打来的。他却没准备再接。想也知道,简珩现在和他哥在一起。
不管这回是他哥本人,还是又是简珩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来的, 他都不打算接。
刚把电话掐断,一条消息就很快发了过来,闪在屏幕上:【嘉禾,接电话。】是他哥的语气。
贺嘉禾干脆摁了关机键,看着手机黑屏,然后对着洛橙说:“刚刚那个电话,是简珩打给我的,用我哥的手机。他俩现在估计就在一块儿。”
洛橙一愣,那些不愿意把一个人往极端方向考量的想法,再也压不住,通通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贺嘉禾咬了咬牙,“姐,别回去了。既然你不喜欢他,没必要。”
贺嘉禾这句没必要,洛橙明白他的意思。那晚的赵忆晴,怕是不止她一个人看见。
这个圈子里,又能有多少新鲜事呢。她当初回国,要被洛秉文“许”给简珩,不也照样有不少人知道么。
男孩子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大概算是同情吧。洛橙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难堪还是可悲。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洛橙无所谓似的看着他,佯装玩笑道。
贺嘉禾愣了愣,无奈地笑,“姐,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其实我……”
“阿橙。”
“嘉禾!”
声线语气皆不相同的两道男音在偶有蝉鸣的夏夜里突兀响起。
洛橙转身。
“阿橙,”简珩看着她,仿佛她身边根本没有站着旁人,笑意温和地同她说,“我来接你了。”
洛橙站在原地,看见他同她说:“我们回家。”
对他此刻难辨真假的温和,洛橙惶惑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好歹,他没有又当着旁人的面给她难堪。
男人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绷紧的肩线稍松。
“姐,你……”贺嘉禾往台阶下去了两步。
“嘉禾!”贺嘉言沉了语气打断他。贺嘉禾微怔,偏头看向他,贺嘉言轻出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同他说,“先回去吧,不早了。”
贺嘉禾看着他默了几秒,最终嗯了一声,算是应他,却又转头对着已经快上车的洛橙,再正常不过似的语气说:“姐,明天记得早点来,老师说要去台里重新签一下演出合同。”
洛橙上车的脚步微顿,偏身回头,对他说:“好。”
-
俩人上车,一路无言。
车里开着空调,洛橙沉默地从置物格里拿出条薄毯,把自己盖起来。
车里的东西不知道是谁在照看,毯子已经不是初春时那条,换了更薄软一些的。平日里倒是合适,今晚似乎单薄了些。
洛橙并没有睡着,却也直到车子停下来,才直起身子。
简珩没下车,敲了支烟夹在指间,却没点。
汽车在原地怠速,车里冷气依旧。
终究是沉不住气的人先开了口。
男人像是已经极尽克制,嗓音发紧地扯了个笑,垂睫看着那支未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里,偏头,哑声问她,“为什么骗我?”
仿佛只要她能说出个让他信服的理由,今晚的那点小插曲,他也能当成无伤大雅的,情侣间的玩笑。
洛橙偏头盯着他,盯着他此刻脸上,丝毫看不出作伪的压抑、失落、惶惑……
她倒是真的有些不明白,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把感情分割成零散的碎片,看似深情地对待每一个人。
毕竟,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同她说重新开始的那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相信了,也愿意去尝试的。
压下心底刺麻,洛橙盯着他的眼睛,话音不带感情的低声问:“贺嘉禾的电话,是你打的?”
简珩看着她,缓眨了下眼睫,没否认,“嗯。”
洛橙搁在膝上的指节蜷曲,“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男人闻言,有一瞬的怔然。看着她眼里的质疑嘲讽,竟生出些不知对错的不安来。无言看着她。
“简珩,”见他不答,洛橙叫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好可怕。”
男人怔忡。
“真的,”洛橙咽下喉间那点不争气涌起的腥甜哽痛,同他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哪句话是对我的试探,哪个动作或表情是在同我演戏。我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
“我大概就像你养在培育箱里的小白鼠,要不断地试错,试错,再试错,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不被惩罚。”洛橙掀唇,抬睫看着车顶棚,努力让眼里那点涩意不要涌出来,才复又看向他,哽声问他,“简珩,我是人吧?”
“我……”男人有片刻的怔忪语塞,像是不可置信也惶惶不解,长睫轻颤却不敢开阖,像个没人教过他对错的小孩儿,头一回遭人质问,只好凭着本能着急解释道,“阿橙,我只是……只是怕你又突然消失,我……”
洛橙阖睫,攥了攥指节。
“所以是手机?”重新看向他,洛橙举着手机问,“是在我手机里装了什么跟踪定位的软件吗?”
男人默然,眼睫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里那点,车厢昏暗的光都掩不住的厌恶。
“不是吗?”洛橙笑了笑,摇下车窗。
机械金属同地面碰撞,零件四散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响起。
“那是让我不认识的人,一直跟着我了?”洛橙转头,又问他。
简珩不语,唇角的弧度平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也不是?”洛橙发笑,抬手攥上颈间的项链,掌心的软肉,被宝石镶嵌的棱角磋磨,“那就是这个?”
那份他不知道到底送出去过多少,不像“礼物”,倒像是提醒她——她只是这个男人换回来的一个时刻需要戴着枷锁的宠物。
男人侧颊的肌肉绷紧,没有言语,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精巧的锁链被人用外力不加克制地扯断,细密的金属嵌进纤薄的颈侧皮肉里,勒出一道红痕。
洛橙垂手,把那份礼物搁置进俩人之间的置物格里。
死物同金属碰撞出些微声响,像磨在人胸腔里那点软肉上。
嗓音也似被勒出沙意,洛橙低声同他说:“简先生,谢谢你。你替我花费的那些,我会尽快还你。只是……你要求的那些,”譬如被当做没有感觉没有生命的盲盒娃娃,被收集在橱窗里,“我可能,真的办不到。”
阖了阖眼睫,努力咽了一口,压下心脏的那点刺麻和喉间哽痛,洛橙偏身开门,下车。
身后的车门开阖声,在她走出几步后才响起。
“洛橙,”男人叫她,嗓音掺沙,却笑意讥诮,沉声问她,“你又要走?这回准备去哪儿?这回又准备让我找多久?你是觉得这样同我玩游戏很有意思,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彻头彻尾就是合该被你耍着玩的笑话?”
洛橙顿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努力呼吸了一口。夏夜湿热的空气滚过肺腔,并不能让人觉得舒服。
这个男人,又把她当成别人了。洛橙转身看他。
“简珩,你看清楚我是谁。”洛橙肩线卸力似的落下,无力地告诉他,“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你明白吗?”
男人默了片刻,轻声笑了笑。像戏谑,像自嘲。几步近到她身前,攫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屋内的方向带。
洛橙蹙眉,下意识挣扎,“简珩,你放开我!”
“不是我要看清楚你是谁!”男人停下,撕开那张漫不经意的笃定面具,失控地同她说,“是你从来都没有弄清楚你自己是谁!”
挣扎着想从他掌心里逃开的手腕一僵,洛橙呼吸微滞,抬睫盯着他。
简珩阖了阖眼睫,努力克制着,让自己身体里潜伏的那头恶兽停止叫嚣。重新睁开眼睫,沉声同她说:“你跟我来。”
洛橙被他拖拽地步伐踉跄,又努力挣了挣。除了让自己的腕骨被桎梏得更牢,毫无意义。
挣扎徒劳,洛橙咬着牙跟他进门,又被他带着往电梯去。
男人摁下关门键,又摁了负一。
洛橙的心跳,不可自控地沉闷跳动。
那扇她试过想打开,却终究没勇气看一眼,门后到底隔着怎样世界的乌木门,此刻就在她面前矗立。
“你要做什么?”徒劳地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洛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他。
“阿橙,”简珩没有松开她,反倒是抬手,温柔地替她捋了捋侧颊散乱的碎发,低声说,“你自己看,我没有骗你的。”
男人指节的凉意,贴在她侧颊皮肤上,激起一层轻颤。
厚重阴沉的乌木门在她眼前敞开,里头亮着昏暗的灯,勾出影影绰绰的像。
洛橙避无可避地,被他带进去。
满墙的影像,都是相同的两张相片的复刻。
洛橙看见上面的人,怔在原地。
德宁中学的校服,记忆里,的确是她自己的那张脸。胸腔里的每一下跳动,仿佛都抽着额角的寸寸神经。
更听到简珩温声同她说:“阿橙你看,那是……是我们以前的合照。还是你让陈梁偷偷拍的,你还记得吗?”
心跳像被人攥紧,呼吸滞顿,洛橙怔怔地偏头看他。
默了不知多久,洛橙也不知道在替谁找着理由,混乱道:“相片……相片而已,谁知道是不是你……”
洛橙说完,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男人却把她往身前带得更近了些,像赌咒,“你要是不信,我陪你一道……”话音微顿,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不,你让你信得过的人陪你一道去鉴定,看是我作假,还是真的,好吗?”
洛橙怔愣地想回视他,却在他偏身的空隙里,看见房间另一侧,搁置着一张电击治疗椅。
这一瞬,每一寸肌肉骨骼,都不可抑制地开始瑟缩。
那滋味,她是尝过的。
又因为那段时间,她免疫功能紊乱,对麻药过敏,而洛秉文又等不及要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家里,放一件这样的东西?洛橙肌肉发僵,惶惑地望着他,喃喃道:“我……那个不是我。是你又把我当成别人了而已。”
“不,你就是她啊阿橙。”男人顺着她的话慌乱解释。
“那你看清楚,”洛橙听他这么说,却更确信他是在自欺欺人了,努力缓声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我是洛橙。在机场第一回 见到你之前,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个叫简珩的人。”
洛橙望了眼墙上的相片,“我也不是那个心里眼里都是你的女孩子。”
男人怔忡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