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哥答应你。”贺嘉言极轻地吁了口气,像他小时候那样称呼自己,同他保证,又看着他笑了笑,鼻腔里像灌进些涩意,低声轻叹般,“我们嘉禾,长大了。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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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彻挂了电话,立刻套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出门。
临走的时候,又往小群里甩了条消息:【我去西郊,有个傻逼把小橙子气走了。】也不管另外两个会不会看见。
那两个人,自然看到了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却又默契地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泽到的时候,别墅铁门大敞,仿佛马戏团的牢笼被人撬开了枷锁,困兽早已不知去向。
屋内,韩彻和陈梁已经坐在了厅堂沙发里,陪着那个脸色白到病态的男人,沉默地抽着烟。
烟缸里躺着零散混乱,又被人为掐灭的烟蒂。
“阿泽你来了。”韩彻看着他,又无声偏了偏头,示意这位现场最会说话的男人,劝劝那个此刻只顾着抽烟的傻逼。
陈梁偷偷用手指头指了指简珩,又对着嘴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表示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顾泽无声轻点了点下颌,找了个地方坐下。
偌大的厅堂,一室静默。
许久,顾泽才开口,低声说:“人也找回来,也重新相处过了。”顾泽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你也该明白,你们早就不是以前的你们了。”
漠然抽烟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下颌微偏,看向他。
这话,他早就明白了,不需要顾泽再提醒。却在从别人嘴里听到时,那颗心脏又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顾泽看着他,咬了咬牙,说:“阿珩,有些事情,能忘……就忘了吧。”
一旁的韩彻陈梁,都跟着一怔。
简珩墨黑的瞳仁盯着他,眼睫缓眨了两瞬,默了半晌,却突然神经质一般地,断续轻笑了两声。
他们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都不知道,有个绵磁清甜的声音,时时刻刻在同他说着话——
“如果是有人把忘了我,我才不要再喜欢那个人。”
“没有了共同的回忆,那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啊。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哪里说错了?是你们不懂,你们这些直男!”
……
“她说过的那些话,她让我一定要记住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忘?”压着胸腔里那阵像被烟草熏炙的呛痛,简珩扯了扯唇角,嗓音如同被呛得生出倒刺,哑声问顾泽,“不如你告诉我,你教教我。”
简珩弄不明白,也没告诉顾泽的是,他都已经同她说了重新开始,如今却还是弄到这步田地。
他也早已分不清什么是对错,只能按着记忆里的那个声音,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字,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去做。
这屋里没人能像理科考试一样,给他一份制式标准的正确答案。
顾泽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反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简珩漠然地抿了口烟,又突兀地笑了一声,自嘲似的同自己说:“怎么办?当初怎么让她回来的,依旧这么办吧。”
顾泽看着他,同样呵笑了一声:“所以如果段璟尧需要洛橙继续参加演出,嘉言为了他弟弟也帮着洛橙,你就要选择像对付洛秉文一样对付他们吗?”
简珩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底的惶惑无措,不知对错地嗯了一声,低声自嘲:“反正简家对我来说,不过是把她找回来的筹码。”
“是,你是可以不管不顾简家,拿你现有的一切,像对付洛秉文一样,重新把她抢回来。”顾泽轻吁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轻声同他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次为什么要离开你?”
简珩衔着烟的动作一滞,指节不可抑制地颤起来,抬睫看向他。
“阿珩,你现在……太偏执了。”即便知道这么说,对简珩的打击该有多大,顾泽也不想再说些好听话来骗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是以前的小橙子,也不会喜欢你的。更何况……是如今的洛橙。”
顾泽看着他眼里的困顿不安,咬了咬牙,继续道:“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阳光的小姑娘了。你好好想想,她到底要什么吧。不然……”
简珩怔怔地看着他,听他一字一顿,残忍地告诉自己:“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那大可以试试,会不会把她越推越远。如果你不介意留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在身边的话。”
辛辣烟草呛进心肺,男人终究敌不过本能,不可抑制地躬身呛咳起来。
呛得眼眶胀热,鼻腔发涩。
烟尾猩红的火光,肆意舔.舐着指节上的皮肉。
剧烈的呛咳中,又仿佛掺着一两声零碎不堪的笑。
——“即便我是她,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一个疯子。”
所以,他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第26章 在阴暗的角落里躲躲藏藏……
翌日, 简珩照常出门,照常去公司,仿佛昨晚, 他和洛橙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只是一早没见到洛橙的张婶, 问了他一声“小姐去哪儿了”,终于叫他认清, 他又一次在自欺欺人。
像是把顾泽的话囫囵地听进去了,即使有棱角膈得人生疼,也咽了下肚。他没有去找任何人。
却反倒是,有好多人来找了他。
“阿珩,”贺嘉言特意打来电话,同他说,“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对我来说,就和洛橙对你一样重要。”
“我虽然没有韩彻他们那样, 和你那么要好,”贺嘉言笑了笑, “好歹也和你认识了那么久, 就当……卖我一个人情,行吗?”
见简珩不语,贺嘉言敛了些笑意,沉沉地呼吸了一瞬,像是下定决心:“要是,你实在不愿意。那我也只好……”话音微顿, 无奈地轻笑了声, “兵来将挡了。”
简珩敛睫捏着电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在喉间淡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
后来,又来了段璟尧。
“简珩,”段璟尧轻吁了一口气,“或许你不介意,我叫你一声珩哥。”
简珩扯了扯唇角,无声笑了笑。已经知晓他这个电话的来意。
“你当年愿意帮我一把,我也回报了该有的利益。这些年,我也不仅仅只是把你当作生意场上的朋友。”段璟尧笑了笑,缓声说,“我要是不算自作多情,我想,你应该也是。”
他不同韩彻贺嘉言,一早同简珩就是同学、朋友。从毫无利益纠葛的少年时至今。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能交上几分真心,他段璟尧也从来都珍视。
像是已经无感,简珩捏着电话漠然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嗯了一下。
“你也知道粟粟和洛橙……”段璟尧顿了顿,阖上眼睫捏了捏鼻梁,“所以,原定的节目后续宣发巡演,我会继续让洛橙参加。至于你投资的那些,如果你不愿意她……”
段璟尧没再拐弯抹角下去,把终究要说的话告诉简珩:“我们就按照合同,我赔偿你违约金。泽泰集团和唛一娱乐所有的合作,也看你的意思,要不要继续。”
直到电话挂断,简珩阖上眼睫,无声笑起来。
笑意倒灌进鼻腔,平白叫人发涩。
很快,他又接到了第三个电话。是秦现的。
秦现同他,也就那晚宴席上的一面之缘,简珩却也知道,洛橙对她敬重,她也同样看重洛橙。
“简先生,你好。我是秦现。”
“你好。”简珩低声应她。
“我知道按我的身份,大概没资格打这个电话。只是阿橙……”秦现客气无奈,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简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同你说这些有没有用,但还是想试试。阿橙是我见过的许多歌手里,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人。”
“她在舞台上的时候,我相信,你也是爱着那样的她的吧?”秦现敛了笑意,郑重地同他说,“所以,能不能请您,让更多的人,还能在舞台上看见那样的洛橙。”
……
简珩不知道,此刻喉间冒着的腥锈哽痛,是因为一整天没有进食进水,还是因为别的。
洛橙新买的电话号码,早有人给他发来。
他却盯着那串数字,像离魂傀儡一样,呆坐了许久。
又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妄念,拿起桌上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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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本来同秦现说,如果因为她和简珩的关系,影响工作室,影响其他人的工作,她可以听秦现的安排。结果,秦现却叫她不要着急,好好把手上的工作完成。
又给洛与阳去了电话,隐去那些难堪,同他说了情况。
洛橙在秦现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重新置办了手机电话卡,又找了处能即刻入住的公寓。
贺嘉禾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同她开玩笑,支着脑袋和她懒声争论。
简珩自己,或者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也没有来找过她。仿佛昨晚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跳过了一段臆想,过渡进了更平和的生活。
直到手机屏幕上,亮起并不陌生的号码。
心跳一滞,片刻怔然,还是摁了接听。
她还在秦城,还在这里工作,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
电话接通,对面却并没有声音。
“阿橙。”过了许久,简珩依旧这么叫她。
听电话对面依旧默然,简珩眼睫微垂,漆黑瞳仁半掩,轻声笑了笑,对她说:“好像……全世界都在帮着你,逃开我身边。”
电话对面的呼吸声,轻轻重了一瞬,终于让简珩感知到了那一点点她的存在。洛橙没有消失,只是……不想待在他身边而已。
“阿橙,可我倒是又庆幸。”明明嗓音沙得像在碎石上磨搓过,却还是要笑着同她说,“至少,永远有那么多人爱你。”
洛橙怔忡。
“所以,就算这里面少了一个我,”男人嗓音依旧沙得磨人又难听,却像是不再奢求她会回答他的问题,只平淡又漠然地陈述道,“你也该是毫无所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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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电话过后好些天,简珩都没再找过她。
洛橙同洛与阳打过好几回电话,也碰过面,确认他没有遇到任何异常的事情。
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又似乎——并不能完全心安。
洛橙不清楚,是不是他终于不再沉湎过去,终于愿意相信,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已经消失,而她……甚至是更多的“她”,都只不过是那位的替身而已,并不值得费心去爱。
所以,他终于放弃。这么轻松地,让她有了自己的生活。
可那天男人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却像只有实质的手,时常有意无意地,在她心口轻攥一把。
只是,她还有工作,还有别的许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比如,那个当年照顾季沐颜母女,如今已经不在秦城的阿姨,她如今找不到,也不可能再靠简珩帮忙,总要想些别的办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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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去哪儿?”晚上,贺嘉禾见她要走,慢条斯理地跟上来问。
洛橙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瞒的,告诉他:“去雁鸣山的那个赛车俱乐部。”
“你也喜欢玩这个?”贺嘉禾挑眉,像是有些没想到。
“不是,”洛橙摇头笑,“我都没有驾照。”
“?”贺嘉禾更好奇了,“那你……?”
洛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没忘了他先前那个“也”字,打听道:“那里提供租车手服务吗?”洛橙想了想,“大概就是,我付钱让他开车,我坐车里跟着那种。”
贺嘉禾看了她两秒,笑起来,同她玩笑道:“滴滴赛车?”
洛橙笑:“差不多吧。”
“嗯,有。”贺嘉禾弯着唇角点头,垂睫看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单我接了,走。”
被男孩子拖走的洛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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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害怕就告诉我,千万别逞强。”赛道出发点,贺嘉禾垂睫看着她笑,“反正只有我知道,没人会笑话你的。”
洛橙哭笑不得,应了一声,坐进副驾。
扣紧安全带,轻吁了口气。
引擎轰鸣,焰红车身驶上赛道。
洛橙一手拉着安全扶手,一手攥着小玻璃瓶。
在贺嘉禾看来,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紧张样子。
轻笑混着引擎轰鸣:“我慢点?”
“……”洛橙捏紧扶手,瞥了眼仪表盘上的40码,嘴硬道,“开快点,你这车速上了高速都算违章。”
贺嘉禾闲适地一手掩唇,低低笑起来,叮嘱她:“那你坐好。”
洛橙嗯了声,耳边引擎的轰鸣声伴着胎擦和心跳,渐深渐重。
直到悬崖边后退的夜景,也逐渐不再清明。
心跳和额角的抽痛互相压制,预想中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同学。”
“简同学。”
“简珩同学——”
“简珩!”
几种称呼,变换过渡。画面里出现的那个身影,脸上模糊的神情,似乎也随着这些称呼的变化而不同。
最终,那个被她称作简珩的少年,散漫地转身,夕阳余晖下,面容清朗,笼着橙红的光晕,下颌自然地微偏,抄兜看向她。
又像是见来人是她,唇角才不经意地翘起点好看的弧度,眼睫缓眨。晕出星光的瞳仁,视线一瞬不错地,落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