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姨。”洛橙点头示意,唇边笑意不轻不重。却在下一秒,身体僵住。
“姐姐,你回来了。”季梦霖抱着她说。
清淡的女士香水味,照理说,该是好闻的。洛橙却莫名和早上那个烟草混着尤加利叶味,凛冽辛辣的拥抱做起了对比。
好在,季梦霖也没有抱太久,像是洛橙也很烫手,她抱了抱,也就松开了。
“与阳呢?怎么还不下来。”已经落于主位的洛秉文问。
“我去叫他,可能还在画画。”季沐颜温声说。
洛与阳是等一桌人开席了才下来的。
洛秉文的右手位空着,那也是他平时的位置。只是今天,旁边又多了个洛橙。
洛与阳坐下,洛橙看着这个和记忆中已然不同,浑身透着冷感的少年,轻叫了他一声,“与阳。”
洛与阳没应声,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
洛秉文蹙了蹙眉,“与阳,怎么不叫姐姐。”
洛与阳没有给任何人面子的意思,谁也没看,冷着脸垂睫问,“我只有一个姐姐,你们让我叫哪一个?”
季梦霖看着他笑了笑,缓声说:“与阳,你别忘了,我姓的一直是季。我也说过不止一遍,洛家的一切,我从没想过什么。今天当着洛叔叔、我母亲、你、还有姐姐的面,我再重申一遍。”
“我不知道你从小对我的敌意,到底来自哪里。但是我和我妈妈……明明是后来才来的吧?和你们家里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霖霖,够了。”季沐颜等她说完,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橙橙刚回来,都好好吃饭。”
“她们都是你姐姐!”啪地一声,洛秉文筷子拍在花梨木桌上。
洛与阳倒是比他更干脆,筷子直接砸在桌上,起身的时候撞到椅子,索性又畅快地补了一脚。撞击声震天。
洛橙想叫他,又捏着筷子,硬忍了下去。
当初不告而别的是她们,她又有什么资格叫住与阳。
而对于洛秉文使过来的眼色,洛橙更当是没看见,事不关己似的,垂睫戳了碗里几粒米饭送进嘴里。
“随他去!”洛秉文叫住已经起身一半的季沐颜,“他不吃就饿着!我们吃!”
像是终究更在乎洛秉文的话,季沐颜坐下,只吩咐张婶送些吃的上楼。
“都是你惯的,”洛秉文开始絮絮叨叨,“那会儿他还那么小,什么事情不是你照顾的,你看看他现在,哪里有点知恩的样子。”
“行了秉文,别说了,吃饭吧。”季沐颜温叹了一声,转开这个话题,“对了橙橙,客房还是太小了,吃好晚饭你就搬去原来那间卧室睡吧,我叫人换上新的床品。”
洛秉文下意识亏欠地问:“那霖霖住哪儿?客房很久没人住过了吧?”
“没事的洛叔叔……”
洛橙自知不是脾气很好的人,只是这些年磨了不少棱角。即便如此,此刻还是异常烦躁。完全没了早上面对“客户”时的那点耐心。
刚想起身开口,说自己吃饱了,厅堂仗高的木门,被人用指骨敲出沉闷又不容忽视的两声叩击。
像信教的杀手,开戒前,替你念的那两句祷告。
一室的视线,通通被这两声慢放似的叩击攫住。
“怎么,”简珩站在厅堂门口,背着夕照的余光。厅堂里明亮的灯带,都照不亮大理石地面上,他逆光而立的狭长阴影。男人漫不经心地凉声问,“你们洛家抵给我的债,这么不值钱?”
“连这么一间破房子,都只能捞个客房?”
第3章 我喜欢看着你这张脸
这个男人会突然冒出来,是洛橙没料到的。
毕竟今早,他一副连半个字都懒得和她说的样子。离开的时候,更是没说过什么时候会“需要”她。
此刻,虽然嘴里吐出来的是狗牙,倒也算是破了刚刚一屋子的尴尬。洛橙莫名松了口气。
“简总……您来了。”洛秉文脸色略为尴尬地起身,犹豫了一瞬,还是用了敬称。如今脖子还填在别人刀俎之间,也没那个资格,去拿捏“丈人”的身份。
“我看中的东西,就算用不到,”脚步慢踱,简珩睨了洛秉文一眼,似笑非笑地告诉他,“最好的那间橱窗,也得替她留着。”
洛秉文脸上的笑意,抽了两瞬,差点有些维持不住。最终还是说:“简总您说笑了,本来就是橙橙的房间,怎么会不替她留着。往后她……她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住。”
听着两个男人像在讨论一件商品,该放在哪个橱窗里展示更合适,洛橙垂睫敛颌,自嘲地翘了翘唇角。
简珩像是没听见洛秉文的回答,连声淡嗯都没有,走到洛橙身边,看着她随性扎得稀乱的低马尾,居高临下地问:“吃完了?”
“嗯。”洛橙干脆站起来,接着又有些无所适从。此刻应该,已经轮不到她来说一声“我先上楼了”。
简珩淡嗯一声,说了声“走吧”,转身没等她。
脚步声在耳边渐远,洛橙掐了掐掌心,叫住他,“简先生。”
简珩顿住、转身,冷眼看她。
“麻烦你等一下,我上楼拿点东西。”洛橙说。
您老使出冰冻技能也没用啊,她也挺想立刻走的,只是箱子里有她的手稿和旧物,一定得拿。
见他不作声,洛橙干脆当他默认,微笑离席,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说:“谢谢啊简先生。”
简珩看着她,像只蝴蝶一样飘过他身边,面无表情出了洛家厅堂。
“……秉文,简先生这是……要等着我们橙橙,还是生气了?”季沐颜似是有些害怕又不解地问。
季梦霖重新落座,慢条斯理地夹菜,自顾自吃起来。又不可自控地,扯了一瞬唇角。
她母亲还真是,温柔小意。这一波秀胆量秀智商,衬得她这位继父,都高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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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的动静,连洛与阳都听到了,洛橙塞好小箱子打开客卧的房门,就看见少年无声站在门口。
洛与阳的视线,停在洛橙拉着的那只箱子上。侧颊线条,明显紧了紧。
“与阳,姐……”洛橙心里微刺,笑着说,“我走了。”
洛与阳没说话,也没对上她的视线。却在洛橙错身踏出半步的时候,沉声开口,“这是你家。”
洛橙明显听出少年嗓音里带出的那丝暗哑。仿佛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没来由地心跳一滞。
阖睫缓了缓,洛橙偏头,玩笑似地对他说:“就算这不是我家,你也是我弟弟啊。”
边说,还边抬手,下意识地想揉揉他的脑袋。这才发现,以前那个可以被她摁脑袋的小萝卜头,早就比自己高出一截了。
洛与阳偏头躲开,眼睛里攀着像是缺觉许久的血丝,直盯着她。
洛橙曲了曲指节,缩回手,极轻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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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拉着行李箱到院子里的时候,简珩正站在那片蔷薇花墙边抽烟。
残阳最后一点余晖拉出的影子陪着他。
洛橙不知道,是不是洛与阳最后那个眼神,对她影响太深,直到此刻,眼眶还莫名地有些烧。
“简先生,走吗?”洛橙走过去的时候,已然恢复正常的“待客之道”。
女孩儿此刻瓷白的皮肤上未施脂粉,深橙红的夕照,在她偏浅的唇色上晕开。
简珩垂睫睨着她,夹着烟的修长指骨垂下,薄唇轻启,对着她,吁了口烟。
条件反射,洛橙自然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下意识像缩头乌龟的举动,怂且好笑,居然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简总似是而非地轻笑了一声。
“……”洛橙屏住呼吸,心里开始王八念经。
却在重新睁眼的那一刻,看见洛与阳由远及近,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毫无章法地朝着简珩扑过去。
“与阳!”洛橙一震,刚想阻止,就看见简珩淡定地侧身一让,抬手轻挡,又旋身隔住了她和洛与阳,虎口掐着洛与阳的下颌,单手把人抵在了花墙上。
实力悬殊导致场面顷刻颠倒。洛橙怔了半秒的时间,立马回神。
“简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你先放开我弟弟!”洛橙一个劲儿地道歉。又看着洛与阳因为呼吸困难,下意识地极力掰着简珩手腕的样子,心慌意乱地伸手去帮忙。
女孩儿温凉掌心触上他手背的那一刻,简珩像是被烙铁烫了一瞬。力道没有预兆地一松,少年混着身后蔷薇的残枝断叶,跌落在泥地里,捂着脖颈,呛咳阵阵。
“没事吧?”洛橙赶紧蹲到他身侧,替他轻拍脊背顺着气,又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洛与阳立刻哑着嗓子摆了摆手。简珩没用力,他知道。更确切地说,大概那个男人是觉得对付他,根本不屑花力气。
即便如此,洛与阳还是当着简珩的面,用花园里三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偏头看着她说:“姐,别跟这个疯子走。”
洛橙替她顺着气的动作倏地一滞,鼻腔里不可抑制的酸涩涌上来。
长久以来,某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因为少年这句话,似是要破壳而出。
洛橙垂首,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视线,那双没有雕花的极简纯黑牛津鞋,扣着特殊的系扣,踱到她眼前。
“走吗?”男人嗓音轻淡凉薄,但也同洛与阳一样,绝对让洛与阳和她都听得见。
“姐……”少年嗓子里的沙哑,有些难压。
“吃点东西,上去画画吧。明天我换了电话,把联系方式给你。”洛橙站起来,翘起唇角,揉了揉他的脑袋,放轻声音,像是同他一个人说,“与阳,姐姐……先走了。”
少年浅米白的毛衣外面,沾着泥泞,勾着蔷薇藤蔓上的倒刺,狼狈不堪地仰起脸。
简珩垂睫,单手抄兜,闲适又狂妄,居高临下看着他,奚弄似的问:“觉得我是疯子?”
洛与阳没回答,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缓眨了一瞬长睫,像是想到什么,简珩轻哂,不知道是在笑谁,说:“你连自保都没办法做到的时候,又比疯子好得到哪里去?”
某些时刻,简珩不得不承认,魔鬼嘴里,也会吐出真理。
男人说完,便收了视线,没有兴趣再给少年上课。只伸手,一把扯了洛橙马尾上那根平平无奇的黑色皮筋,选美评委似的,毒舌凉声道:“丑死了。”
“嘶——”洛橙毫无防备,长发一点不像广告里的那么听话丝滑,顺着简珩没轻没重的力道脑袋微偏,有那么几根还卡着皮筋,一块被他拽了下去。
男人拽完就走。
洛与阳抵着泥泞的指节,攥得筋骨凸起。洛橙赶紧挡住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去吧。”
洛橙转身跟上去。
“姐,”洛与阳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又笃定,“等我来接你。”
简珩的脚步,跟着洛橙一道顿下来。
只听见洛橙用故意扬起的愉悦语调回答他,“好啊,我等你。”
山峦边缘,最后一点残阳隐下去,墨蓝夜空,抽空最后一丝橙红。
男人长睫低垂,遮住漆黑瞳孔里的光,无声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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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到了院子外的车边,才发现来接的车,换了一辆齐柏林,也换了个司机。
司机替她开门,放好行李,洛橙上车,没问去哪里。
又是满车安静到只剩轻音乐的尴尬。直到车子开了半小时后,驶入市区,洛橙看着秦城许久未见的夜色,那点尴尬才被她忘进街景里。
不过,偏偏有人看不得她那么快活。
某位拼车的男士,招呼不打,蓦地勾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掰正,面对自己。长发缠在他指节上,勾住头皮,又有些疼。
“……”洛橙看着他那张,在街景夜灯下好看、但烦人的脸,安慰自己:就当是和喜欢扯辫子的小学鸡同桌了。
“疼?”简珩言简意赅。
洛橙不知道她问的是刚刚扯皮筋的惨案,还是现在的状况,愣了两秒,想着措词。
像是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只是找个类似于“吃了吗”的借口搭个话,简珩笑得散漫,直言不讳,“我喜欢看着你这张脸。”
洛橙微挑了一瞬眉眼。
能把“我就是把你当替身”这句话,说得像宣誓主权的情话一样,也是一种水平。
还没等洛橙表示一下客户关怀,就听简珩又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就这么坐吧,别回头。”
坐姿别扭到想跳车的洛橙:“……”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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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到秦城西郊的一处别墅区,简珩让司机连人带行李,打包把她送进去,没下车就走了。
当然,也是不可能跟她汇报行程的。没有这个必要。
去餐厅吃饭的客人,当然不会和服务生汇报,他吃完饭还要去哪家酒吧哪处会所续摊。
佣人接过司机手上的行李,陪着她一块儿坐室内电梯上楼。脸上的笑容,倒是看着比洛家的客气又诚心。
这片位于秦城西郊的临海半山别墅群,错落分布,私密度极好。洛橙进了房间,见阳台联通卧室的落地玻璃门敞着,干脆去了阳台。
是可以看到海景的卧室。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洛橙拿出来。
春种一粒粟:【小橙子,我迫不及待想见你了,出来嗨吧,姐姐带你点最好看的香槟塔。doge.jpg】
看着阳春粟又发来的“你懂的”表情包,洛橙轻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摁下:【好,发个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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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俩人干脆吃了顿不算晚的晚饭,才去了城北一家叫隐酒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