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士牛津鞋踩出缓慢闲散的节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消音。即便早已在内心预演,心跳还是快了步调,节奏稀乱。
洛橙不知道他住哪一间,直到他停在自己卧室门口,又径自走了进去。
阖睫极轻地吁了口气,心跳反倒缓了下来。
反正,也合该是一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
简珩已经在沙发上坐下,轻玩着他那只哑光的炭黑色火机。洛橙走到他跟前,用尽量“经验老到”的语调问:“那我……先去洗个澡?”
男人指节微顿了一瞬,支住扶手,指节轻撑住太阳穴,微微侧头看着她,唇角勾出的弧度的意味不明,淡嗯了一声。
胸腔轻微起伏了一下,洛橙走进衣帽间翻找。下午阿姨告诉过她,衣物大致的摆放位置。
拿了一条款式不算奔放也不算保守的丝质雾霾蓝睡裙,洛橙出了衣帽间。
经过简珩身边的时候,男人都没有招手,只淡声对她说:“过来。”
洛橙顿了顿,折回去,看见他指间,又夹了一支已经点燃的烟。
像是要检查一下,她有没有乱拿东西。或者是,看一下她拿的衣服,他满不满意。
洛橙还没站稳,手里的睡裙就被他用力扯了一把。
压住低呼,洛橙松开一只手,一把撑住沙发扶手,避免自己重心不稳,来个羞.耻的投怀送抱的姿势。内心再度开始王八念经。
像是根本不在意洛橙的反应,男人只是想看看那条睡裙的衣料,视线都不曾和她对上。
夹着烟的指节,在丝绸上轻娑了一下。明明掠过的是衣料,洛橙却生出种,那双指节上细看,有不少浅淡旧疤的手,熨烫的是她的皮肤。
指尖莫名微颤,牵扯烟灰余烬落下,在真丝睡裙上,烫了个难看的洞疤。
洛橙:“……”
“这么不小心?”男人像是不意外,还恶人先告状,低声笑起来,又干脆扯过她手里的睡裙,丢到她脚边,慢条斯理地说,“坏了,真难看。”
洛橙垂睫,看着他扔垃圾一样扔在自己脚边的睡裙,甲缘掐了掐掌心。
男人等了她数秒,像是终于没了耐心,寡薄的语调响起,“还不去洗?”
洛橙看也没再看他,转身。一双跑步鞋,踩出今早十公分战靴的气势,空着手进了浴室。
第5章 不许锁门
洛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澡洗了多久。
人家是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她是被烧煮前,还得自己替自己削皮洗净。
前者是无知的傻,至少还有点乐趣。她是自甘的交易,不配有任何情绪。
就算浴室外那位大爷没有催,她也明白,她总得出去。
湿淋淋地光脚踩在浴室里还开着温度适宜地暖的瓷砖上,洛橙一缕一缕地,替自己吹干长发。吹得干过了头,镜子里,多了只炸毛的野鸟。
洛橙咽了一口,脖颈也顺着这个动作,下颌微仰。脊背也被拉直,像只天鹅。
门锁吧嗒一声开阖,洛橙只觉得这屋子里的门把手都有些缺油,捏着把手的指节,得费力地握紧,才能良好转动。
室内并不冷,从浴室到卧室,也只是让毛孔里的水蒸气散发掉一点而已。
于是,洛橙发现,简珩已经走了。
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早被关了起来,卧室的门,也已然虚掩。
洛橙像个被打烊的店主抽走衣撑子的假模特,一下子松懈。下一秒,又像店里出乎意料地来了最后一个客人,店主毫不在意假人的尊严,一撑子又把她架到了橱窗边。
衣帽间的灯,她拿完衣服之后,是关了的。但是此刻,亮着。
洛橙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他到底要玩什么。脑子里还好死不死地,回荡起酒吧里阳春粟的那句:死状奇怪的小动物尸体。
甚至脑补出了她刚松懈下来,就听见房门吧嗒一声,自动关上的场面。
此刻洛橙甚至希望,他干脆安安顿顿地坐在沙发原先的位置上,至少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屏息等待着那间亮着灯的衣帽间里,突然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响。然后那个寡薄的声音,又会提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要求。
刚刚还觉得适宜的温度,这会儿带走了身上残余的最后一点水汽,也让人觉得凉了起来。
洛橙等了足有五分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有人能一瞬不动,不发出任何声响。未着寸缕的凉意,还是让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然后发现,衣帽间里真的,一个生物都没有。
洛橙闭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把卧室门关上,锁好。又去衣帽间扯了身睡衣穿上,这才觉得自己终于不像砧板上的鱼肉了。
把自己想成一床柔软的被子,反扑进床垫子里,洛橙一口气舒服地出了一半——
阳台的移门滑动轻响,白色帷幔被海风吹鼓,像藏了个人。
“终于好了?”男人轻慢凉薄的音调响起。
“啊——?!!”洛橙像只即将被炙干的野鸟一般,奋力振翅弹起,发出最后的尖叫。
场面,一度比初见时还尴尬。
像是对洛橙划破耳膜的尖叫无动于衷,又像是压根没有看见洛橙脸上,那一瞬间下意识来不及掩饰的害怕和紧张,男人慢条斯理地关好阳台的移门,又瞥了一眼被洛橙锁好的房门,轻声谑笑起来,“不会有人敢进来的。你锁门作什么?”
“……”洛橙撑着床垫坐稳,微敛下颌闭上眼睛,忍住把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的王八经脱口而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了个笑,然后睁眼看他,声带像被拉紧又骤松的皮条,皱缩在一起,“要、要……休息吗?”
简珩的长睫轻垂,视线在她光.裸的趾尖不经意地落了一瞬,然后低声说:“嗯,睡吧。”
洛橙维持着刚刚惊吓过度,一点女明星姿态都没有的架势,硬着头皮“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摸到自己睡衣的第一颗扣子上。
没出息地隔着一层肋骨和皮肉,都摸到了自己的心跳,洛橙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要洗澡吗?”
声音再次被人从空气里抽空,安静又诡异。
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简珩低低笑开,笑够了,才像个慈善家,耐心又好心,一字一顿对她说:“我说的是,你,睡吧。”
“……”洛橙的脸,因为室温燥起来。
“所以你以为,”男人唇角,勾起轻哂的弧度,抬手,用指尖顶住她的脑门,接着,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推,“你是谁?”
“……”洛橙被他这个力道,点得脑门一阵麻疼,手肘向后撑了一把床垫,才没让自己没出息地就床躺平。
就这徒手点戒疤似的功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男人要替她开天眼呢。
洛橙明白,他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女人,认清你的身份,不要自作主张贴上来。/你他妈以为你是谁还想跟我睡?/呵,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以为一张脸像就是她了吗?……
真是妥妥的古早霸总发言。洛橙简直想给他鼓鼓掌。
于是,洛橙给了他一个喜剧演员一般的笑脸。
对待客户,就要给他最宾至如归的围笑。
她懂。
不就是我虽然把你塞进了我的豪宅里,但我满心都是白月光,要为白月光守身如玉么。
真是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和谐敬业的爱情故事。
呵。
男人的乐趣。
真他妈有意思。
像是看不见她脸上精彩的表情,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心里想什么,简珩只漫不经心地叮嘱,“但是——不许锁门,我可能……”
男人突然笑得又孽又欲,尾音低磁,“随时会再来。”
“……”艹。
淑女真的不想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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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洛橙是被自己定的闹铃吵醒的。
迷迷糊糊摁掉手机,洛橙坐起来,有点发懵。
她居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有个不熟悉的“客户”进来的房间里,睡得像只磕了药的死鸟。
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后脑勺,洛橙眯着眼睛,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洛橙低头,翘了翘自己的脚趾尖尖。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泡澡泡得太久,伤口附近皮肤的颜色,带着点浅咖,像是渗出的血水被冲淡。
洛橙对着镜子刷着牙,又翘了翘脚趾。
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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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歌手》在秦城的海选还没结束,虽然不知道洛家和简总,需要她“配合”到什么程度,洛橙还是想先去看看。
结果,到了楼下客厅,简珩已经坐在了餐桌前。餐盘里的早餐吃了一半,左手边放着一份原文杂志。洛橙扫了一眼,应该是财经类的。
“小姐醒了?”昨天见过的阿姨迎过来,笑着同她说,“先吃早餐吧。”
洛橙笑着应下,叫她张婶。阿姨昨天同她说过。
坐下和他说了声早,听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洛橙开始吃东西。
“有什么安排?”男人低磁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来。
洛橙一怔,接着,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期待来,出口的音调里都带了两分不自知的轻快,“你的意思是,我接下去的时间,可以有自己的计划,是吧?”
男人闻言,默了两秒。接着,唇角扯出个微哂的弧度。最后,居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仿佛她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
“……”笑得洛橙极其想把酸奶倒扣在他脑袋上。服务行业的完美微笑有点维持不下去,洛橙干脆弯起眼尾,对他咧了个小丑妆似的露齿的无声大笑。
像是终于笑够了,男人敛声,漫不经意地抵进椅背里,拿起餐桌上的银质餐叉。
垂睫盯着刺尖轻点在白瓷盘里,顿住。像轻而易举地戳中了一只无形的猎物,又恶劣地、缓慢而用力地往自己身前拖拽。
刮擦出洛橙最不喜欢听到的,那种刺耳的、心脏都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声音。
然后戏谑似的望着她,尾音懒怠,“怎么,你还指望我养你吗?”
第6章 那我要她
洛橙也不知道,自己听完那句话之后,是用什么表情面对的简珩。
真想把那张小丑似的笑脸,焊死在自己脸上。以后不管那个男人再说什么狗言狗语,她都能永远一个表情。
好在,不管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终归是能去做自己喜欢、又想做的事情了。
简珩走后,洛橙出门。穿的是衣帽间里一早备好的衣服,坐的是简珩安排的司机的车。
洛橙挑了挑眉,心道这种级别的在简总眼里,大概是不算“养”吧。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高贵的头颅和弯不下去的腰。不至于接受得心安理得,却也没有强硬不要的心态和资格。
毕竟在英国的那么多年,她的治疗费用,洛家是直接给的晏医生的诊疗所。学费也从未经过她的手,更不用说,那座像高塔一样的小庄园里,佣人的薪水和每年高昂的维护费用。
对于大多数秦城的豪门圈小姐来说,她简直兜比脸干净。
气节这种东西,也是要有资本作底气的。正如那天简珩对洛与阳说的。
洛橙极其想得开地塞了一只耳机进耳朵里,靠着车后座,再听几遍待会儿海选挑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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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阳春粟急着找她,也是因为这几天,《不只是歌手》在秦城还有海选。要是再晚,她就得打个飞的去外地参加了。
节目是秦城卫视和唛一视频联名举办的。海选地点,就在秦城卫视的办公大楼。
洛橙填好报名表,就在等候区候场。身上别着简陋的手写名牌。
洛橙不是美而不自知的人。尤其是面对这种大多数人都拿着剧本的综艺。
如今她没法和那些一早定好来参赛的老牌歌星和流量爱豆比,总要在素人里脱颖而出。就算是陪跑剧本,也不是那么好拿到的。
总要有带得起流量和争议的话题度,才有资格陪跑。
一个专业技能过硬,颜值又在线的陪跑员被淘汰,引起的争议和话题度,绝对比一位平平无奇的路人,给节目带来的流量高。
洛橙此刻要做的,就是先拿到陪跑剧本。至于能跑到哪一棒,戏开了场,观众也便成了舞台的一部分。
所以洛橙到候场室的时候,像极了一只蝴蝶掉进一片花丛里。
那扇海选室的门外,不少和她一样揣着梦的男男女女。不管是歌唱的梦,还是名利场的梦。
“啊啊啊!”一个扎着小脏辫儿的姑娘,“今天来绝对赚到了啊!我刚刚在进来的路上,看见贺嘉禾了!”
“姐妹,你这是什么大□□倍投追加的运气!早知道我和你一起上来了啊!”
“呜呜呜,真的好帅,渣苏渣苏的。我太可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怕传绯闻。”
“试问那张脸,谁不想和他传绯闻?”
……
一旁的洛橙,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位贺嘉禾,名气还不算小。昨晚和今天,两回听说了。洛橙还真有些好奇,这位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脸。摸到手机,想搜一搜,又放开了。
仿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很快轮到洛橙。她挑的,是一首适合清唱的英文老歌。
虽然节目叫《不只是歌手》,但最重要的,还是“歌手”二字。洛橙没给自己排舞加戏。副歌部分,很适合炫技。试唱只有三十秒,拿不出好状态,没人有义务给她更多机会。
海选的部分片段,会被剪进正片里播出。洛橙一进录影棚,三位导师就默契地交换了眼色——终于有个不让人犯困的了。
导师对洛橙的表现很满意,三十秒,少有的让她完整唱完了。
除了专业角度的几句简单点评,坐在右手位一直没开口的女士,突然环胸提问:“为什么来参加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