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鼻腔酸涩,简珩弯了弯唇,没应他,只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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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停在云省山林里,三个男人带着她下了飞机,换坐了一辆早就在原地待命的军用吉普,在她脑袋上蒙了块黑布,往挝国边境开去。
数小时的车程后,洛橙重新被拖下车,关进一间带卫生间的封闭屋子。
屋子没有窗,房里也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设备,除了有人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往屋里的地面推进些吃的。
甚至连送餐食的时间,都不固定。洛橙平时饮食还算规律,大致饥饿的时间,还是算得出来。
她不知道这些人这么做是什么用意,消磨她的意志?不得不说,在完全见不到光和不知道时间流逝的状态下,人心的确焦躁不安。
“你们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洛橙对第七次来给她送食物和水的人再次开口。
外面的人把吃的推进来,没有说话。小铁窗嘭得一声重新被关上。
洛橙咬了咬牙,没再多说。
先前送来的食物,她留了一小截骨头,没有睡意的时候,就在水泥地上默数着划上一笔。算上那晚,似乎已经过了三天。
她惧怕,焦虑,可是一切的情绪,就算在这个小屋子里宣泄再多都无意义。
她只能等。在意识没有垮掉之前。
她不知道晏怀大费周章地把她绑来,到底要怎么对付简珩。
她不知道简珩有没有报警,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他。
脑子里又满是那晚撞击下回忆起来的画面。
正如顾泽在治疗时同她说过的,有些东西,或许就差个相似的契机。人脑这种东西,过于复杂了,谁也不敢对她保证什么。
其实那晚之前……她不光看到了那段不堪的画面,她还记起了好多和简珩一道的回忆。
那晚她给简珩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有些忍不住想告诉他,就算不记得她为什么会把他忘记,她也想重新开始,试着和他好好在一起。
只是如今,还应该告诉他吗?或者说……还有机会告诉他吗?
那紧攥在手心里的一小截骨头,在水泥地上磨搓出灰白的细粉。黑暗里,洛橙闭了闭眼睛,克制不住的煎熬,牵扯地心脏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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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封闭屋子的铁门被完全打开,眼睛被重新蒙上黑布,双手捆上绳索,有人把她往别处带。
没有作徒劳的反抗,洛橙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临行刑前的审判,还是生的希望。克制住所有外漏的情绪,洛橙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洛小姐,你马上就能见到简先生了。”离她几步远的男人说。
是那个直升机上寸头男人的声音。
洛橙背在身后的拳,无意识地攥紧。
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的一线生机,对简珩意味着什么。
直到被人推至墙角边,摁坐到椅子里,同废弃的仓库钢架捆.绑在一道,那层黑布才被人抽走。洛橙眯了眯眼睛,好久才重新适应了光线。
像一处军.工厂的废弃仓库。甚至仓库里有些持.枪的人,已经是东南亚人的面孔。
来不及多想,站在眼前的男人已经开口:“洛小姐,好久不见。”
是晏怀。
洛橙盯着她,没说话。
“怎么,马上就能见到我哥了,不高兴吗?”男人笑起来,故意道,“他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你却不想见他吗?”
“晏怀,”洛橙盯着他的眼睛,嗤笑道,“你哥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比我了解吗?如果我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会由着我离开他,由着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晏怀看着她,眼睫轻眯了一瞬,唇角机械笃定的弧度,也因为洛橙这话有几不可见的松动。
任凭耳膜透着自己的心跳,洛橙看似镇定地看着他。却听见这个男人低低笑起来。
“哥,你要不要试试?”
“这种弱小的动物,本来就不配活着吧?”
“哥,你不觉得看着它们对你全然信任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很有意思吗?”
“哥,你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呢?”
……
这个戴着温柔面具的男人,仿佛陷在了过往美好的回忆里,唇边笑意温和。
洛橙毛骨悚然地看着他。
简珩被赶出简家后,晏怀曾经偷偷去看过他。看见他和那个美好得如同蔷薇一样的小姑娘站在一道。看见那个小姑娘眼里不加掩饰的星光和欢喜。
当年还叫简瑜的晏怀心里,滋生出倒刺一样的嫉妒和恨意。凭什么,他到哪里,都能得到重视呢?
“洛小姐,”收回神思,晏怀叫她,“我哥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认识你之前,他是如何像一条看门都被嫌弃齿锋不够利的狗,被爷爷扔出简家的?”
瞳孔微缩,洛橙咬牙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人,会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的家人?
“看来,他一定是没有告诉过你。”晏怀低声笑,“所以,他那么恨那么厌恶的地方,还肯回来,你觉得,你会对他不重要吗?”
“别急,”晏怀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温声道,“等他来了,我再当着他的面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你应该早就记起来很多东西了吧?”晏怀偏了偏下颌,“顾泽的手段,应该比我好不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洛橙怔忡,惧意与恨意交织翻涌。
“阿瑜,准备吧。”仓库上方的红点亮起,传来老年男人沉哑的声音,笑声桀桀,“陪你哥,好好玩玩。”
洛橙一下子抬睫看去,心脏骤坠。
“把东西拿来。”脸色漠然下来,晏怀对仓库门口的雇佣者说。
那人颔首,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的,明显是炸.弹装置。
“这么有趣的游戏,大概是最后一次玩了,”晏怀笑着说,“当然要多玩一会儿。”
本能的恐惧蔓延,洛橙明知是徒劳,却不可自抑地激烈挣扎起来。绳索捆缚的地方,勒割得皮肉燎烧似的疼,指节在粗粝的墙壁上磨搓出血痕。
晏怀偏首,叫人把东西绑在洛橙头顶的钢架上。
炸.弹定时开启,索命的声音悬在她头顶,洛橙绝望阖睫,却听晏怀俯身在她耳边说:“待会儿多看我哥两眼,他也就剩这最后的一个小时了。”
陡然睁眼,洛橙几乎把牙咬碎,眼眶红热地看向他。
晏怀起身,抚上她的脸。那指节像没有温度的蛇鳞,洛橙悚然地偏开脑袋,满眼厌恶。
晏怀笑了笑,仍旧抚上她的发心,缓声道:“你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孩子,本就该好好藏起来。只有我哥,才会不舍得折了你的翅膀,让你深陷危险。所以,都怪他不是吗?”
洛橙抬睫死死盯着他。已经不想用疯子这种词来形容这个人,和他背后的那个操控者。
心脏却不可自抑地皱缩。简珩在这些人眼里,到底……算什么。
仓库的大门很快被持.枪的雇佣者打开,那个她既希望看见,又不愿意在这里看见的男人,孑然一人,背着光走进来。
简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圈就红了。不知道是出不了声,还是刻意无声地,用口型对她说:“阿橙,别怕。”
鼻腔瞬间被酸涩侵占,洛橙极勉强地,对着他翘了翘唇角。唇轻嚅,想叫他一声,才发现喉间的声音,被那点哽意堵住。
“简珩……”终究想叫他,嗓音搓沙。
“别怕,阿橙。”男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沉哑地回应,“我在。”
阿橙叫他的那声名字,像拆成一笔一划的钝器,在他胸腔里冲撞挫割。
像是终于知道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早知道会到今天这一步,他绝不会选择硬把她绑回自己身边。
却又无比庆幸。幸好……幸好她什么都不曾想起。又幸好,她对如今的自己也没有一点点欢喜。
“哥,”晏怀及时出声,指着悬在洛橙脑袋上的炸.弹,云淡风轻道,“千万别想着靠你不要命,就能把她带出去。爷爷那里,有随时可以触发引.爆的遥控器,所以——”晏怀看着他笑,又扫了眼仓库里的保镖和雇佣者,“别打这些人的注意,好好听话。”
后悔和恐惧侵占住他,暴戾在身体里翻涌,简珩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道撕碎。就同他们对待那些无力抵抗的畜生一样。
“来,”晏怀拿出枪,笑着把枪.口对准洛橙,却看向简珩,“过来,护着她。”
一身索命的戾气难掩,简珩一步步走向洛橙。身侧的雇佣者,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心脏像堵在喉间,满是血腥气的哽痛,洛橙早顾不得晏怀,眼眶胀热,对着朝她走来的简珩拼命摇头。
“洛小姐,”像是意识到了洛橙的动作,晏怀转头,对着她道,“他不会走的,所以,你只要看着就行了。不信,你看——”
枪.声在闭塞的仓库里响起。
刹那的惊悸后,只剩满心的恸恨。
“简珩!你过来做什么?!你走啊!”洛橙哑声嘶喊。
鲜血从胫骨处涌出,偌大的仓库里,弥漫开腥锈血气。男人脚步顿滞了一瞬,弯了个安抚的笑,用口型无声同她说别怕,便又朝着她走去。
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热意,那些想在他面前伪装的镇定,好叫他不要分心的平静在这弯笑里悉数崩溃。
洛橙阖睫,拼命挣扎却无力的颓然和绝望将她笼住。
“阿橙,别哭。”男人跪在她身前,整个将她护住,温凉的指节覆上来,小心替她揩掉眼泪。除了嗓音里的那点沉哑,似乎刚刚那声枪.响,只是她的幻听。
洛橙睁开眼,心脏皱缩在一处,眼泪不受控制地看着他:“简珩……你不用这样的……”我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你这样……
“洛小姐,你看,还是我更了解他是吗?”晏怀看着她笑,收好枪,拿过一侧铁质的棍棒,近到俩人身前。
金属在水泥地上轻点敲击,晏怀说:“洛小姐,你知道我哥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洛橙怔忡地对上简珩的眼睛。男人却头一次,避开她的视线,侧颊抽紧,垂了眼睫。
“他们都说,我和我哥,是刚生下来,就被坏心保姆对换的。”晏怀嗤笑,“保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那完全是父亲授意的啊。他为了让他心爱女人的儿子,可以养在简家,在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让人悄悄掉了包。”
“而他,这个正牌的简家继承人,则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我有时竟不知道,父亲这人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不过——哥和他,倒真是亲生父子。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晏怀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爷爷不知道吗?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晏怀垂睫,看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简珩,“他不仅知道,还乐得和我分享那些你在孤儿院里被人欺负的画面。你不知道,我们看得有多开心。”
“至于那个女人,”晏怀重新看向洛橙,“本来就不爱简知瑾,更不爱她的儿子。”
“那个女人知道真相后,非但没有对他好一点,反倒见到他,就像见到自己曾经的耻辱一样。不管不顾,置之不理。”晏怀笑着问她,“洛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这样的人,连亲生父母,都一天没有爱过他。”
洛橙几乎将牙咬碎,不想从晏怀嘴里多听一个字,却颓然地无能为力。耳边是久哭后的嗡鸣,却仍旧挡不住这个伥鬼的恶语。
像懊恼,像叹息,晏怀冷声道:“只是,谁叫你那么优秀呢。优秀到爷爷都不惜把你接回来。”
“还好你不够听话,”晏怀笑,“我都不明白,你对那些该死的东西,哪来那么多无聊的同情心。为什么要逆了爷爷的意呢?”
“反正玉石这种东西,只要负责昂贵、有价值、美丽,就够了。本来就是死物,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呢?”晏怀歪着脑袋,笑意温和地问他。
洛橙听不懂他混乱疯狂的话,只想叫他闭嘴。
“洛小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笑,”晏怀同洛橙说,“他居然,可怜那些本就不该活着的畜生,不愿听爷爷的,让它们早点去死。不听爷爷话的人,都该被扔出简家。”
洛橙背在身后的手,抠得掌心湿.濡。仿佛只有这样,那点皮肉带来的痛意,才能抵消胸腔里的闷痛。
“你不知道,他后来再回来,居然敢同爷爷提要求。”晏怀扬眉,“他宁愿像那些该死的畜生一样,被那些雇来的拳手围攻,直到能打败他们,站起来,走出去,也不愿意动那些无用的畜生。”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从来都身不由己。但那些人,他们有自保的能力,有选择的机会,却还是为了钱,来做这一份工作。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攥紧的指节抵着粗粝的墙面,简珩沉哑出声,头一回为自己辩解。
他不要自己在洛橙心里,是个毫无同情心的疯子、怪物。哪怕……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
“是吗?”晏怀看着他,笑得灿烂又阴郁,“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跟我抢?”
简珩眯了眯眼睛,侧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凹陷。
晏怀柔和地笑起来:“所以,那些被你打伤打残的人,不也是没有自保能力,身不由己吗?”
“他们、你、我,甚至是简知瑾。哦,对了,”像是从埋进腐质里的记忆深挖,“还有那位消失了的小叔叔……简行瓒。”
晏怀凑到他耳边,声线温柔地切割他的耳膜:“都有可能,是死在我手里的,那些身不由己的畜生。”
简珩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