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到底想做什么?”三日连着逛下来,俞桃脚底板都受不住了,回府的路上,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翟远晟只淡淡地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林府大公子喜好男风的名声在龙抬头之前便传得沸沸扬扬,林府日日都要迎来打着为林家子嗣担忧的各色人士,热闹的程度堪比游龙宴。
这是俞桃的感觉,实际上等陪着武宁候到四海楼参加游龙宴时,看着街面上人山人海的盛况,俞桃才知道自己还是坐井观天了。
“林贤侄来了?快过来,我来帮你引荐,这便是卢家家主,卢家主过去与你父亲交情甚好,可是帮过林府不少忙啊。”最长袖善舞的郑家家主见到翟远晟,便热情带着他到了卢家家主卢修谨面前。
见卢修谨脸色冷淡,翟远晟倒是也没上赶着,只摇了摇手中的白扇,略拱了拱手:“卢世伯有礼。”
卢修谨轻哼出声:“不敢当林公子一声世伯,只怕是林家改门换户,再瞧不上卢家门楣。”
翟远晟淡淡道:“世伯说笑了。”
郑家主见两人气氛尴尬,赶忙上前打圆场:“这舞龙队马上就要打四海楼前过,学子们可是早就准备好了,不如咱们都去外头看看?林贤侄也好久未曾见过游龙宴的盛况了吧?”
翟远晟从善如流跟着郑家主并周家代家主前来的大公子上了三楼,他特地将俞桃带在了身边,常翰和翠芽退后一步跟在后头。
“这位是林公子的……长随?”周家大公子盯着俞桃语气微妙问道。
那位替俞桃装扮的妇人虽然长相普通,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她替俞桃挑了身高领的长衫遮住脖颈,再将俞桃那张白皙的小脸涂黑,眉头刻意画粗上挑,几番描画,让俞桃看起来略带英气之余,瞧着有些不同于男子的柔美,却是不会让人怀疑她是女子。
翟远晟笑了笑没说话,只用扇子冲着俞桃指了指远处。
被周围微妙的眼光盯到有些不自然的俞桃,顺着扇骨看过去,远远一条火红色的龙被匠人们举着,极为缓慢朝着四海楼这边来。
他们站在三层,斜着往下面看,还能看到二层有许多身着儒衫,头顶四方巾的学子们,也正对着游龙方向指指点点。
俞桃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从小到大她都没机会参加过任何盛事,哪怕是花灯节,顾虑她这张惹事的脸,也没人许她出去。
忽略掉周围人打量的目光,俞桃聚精会神盯着游龙,看得津津有味。
游龙身边还跟着些踩高跷的各路神佛装扮的人,道路两旁人声鼎沸,好些小娃儿都坐在自家长辈身上,手里还拿着各种小食,哪怕是站在四海楼也仿佛能闻到外头各色小食的香气,瞧着别提多热闹了。
等游龙到达四海楼前时,意外突然发生,举着龙头的匠人突然将龙头一扔,从身上取出把短剑,高喊:“卢氏泄露春闱考题,包庇无能贵族子弟窃取功名,公道何在,天理何在?谁人能还天下学子公道!”
随即还不等四海楼喧哗声起,周围群众里也突然涌出许多持剑的学子,他们具是短褐打扮,往四海楼里冲的功夫,都嘶声呐喊着往四海楼冲——
“杀了卢家人,还科举清明,还学子公道!”
“卢家大公子写的文章狗屁不通,为何我的文章会写上卢家大公子的名字?狗贼还我文章!”
“前届科举,郑家分支郑玉书高中秀才榜首,为何用的却是我这个落榜之人的文章?科举舞弊!公理何在!”
二层好些学子脸色大变,可更多学子却是脸色铁青,瞧着身后世家的人和三楼,紧皱眉头低声议论,还有些脾气急的学子拂袖便走。
卢修谨突然从三层高喝出声:“一派胡言,我等不过是乡绅之流,如何会影响科举大事,这些都是反贼,烦请钱知府,将这些反贼全体拿下!”
那些拂袖离开的学子都跟着怒了:“那分明是我等的同窗乔兄,到底怎么回事儿?”
“对啊对啊,一开始那个不是金杭书院的廖兄吗?”
也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知府跟卢家沆瀣一气,贪官狗贼,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们!!”
现场突然就乱起来,俞桃被翠芽护在身前,只能看见很快便是血腥满地,她苍白着脸回头去看武宁候,瞧见那男人淡然到冷漠的脸,心头一片胆寒。
这都是他安排的,原来……不只是几条人命的事儿,俞桃转头看着街上被牵连后哭喊不已的行人,还有撒着热血仍然高声呐喊的学子们,那是……无数条人命。
这些时日以来,武宁候的温柔和纵容,让她将没了的林家老爷和林家大公子都刻意抛在脑后,她又一次差点忘了,他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俞桃像是个木偶似的,被翠芽护着往外走,卢修谨眼神凶狠被人护着站在三楼前头,跟他身边的奴才吩咐着什么。
突然那奴才就转身抽出身前的刀,猛地跃起至武宁候身前,将刀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主子!”俞桃顾不得自己杂乱的心思,赶紧上前接住翟远晟,迅速涌出的血让她脑子都懵了。
常翰仿佛才刚反应过来,一剑将那奴才斩了头。
“卢家主,你这是做什么?”被护着躲在一旁的郑家家主和周家大公子都惊叫出声,钱知府赶紧问道。
卢修谨阴沉着脸看着翟远晟:“知道我等事体最多的,便是林家主,如今林家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家大公子又与卢家交恶,我怀疑,林家怕是忘了谁是主子,行了叛逆之事。”
包括钱知府和各大世家在内的人,都眼神微妙看向了被俞桃抱在怀里的翟远晟,常翰持剑面无表情站在二人身前。
翟远晟轻咳几声,唇角流出血来,他不动声色看了眼俞桃,见她眼泪掉个不停,还有心思担心她妆容被冲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非卢家叛变在先,杀了我父亲,主子不会让我清理门户。”他气若游丝道,“卢家主真以为你派人刺杀我,伤我命脉断我林家传承之可能,能瞒得过主子吗?”
去林府拜访过的几家长辈们脸色更奇怪了,先前他们就好奇为何林家大公子那般破罐子破摔跟个小厮纠缠,原来……
卢修谨眼神阴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等等!”钱知府突然开口,他虽然听命于卢家,可他却是二皇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眼下见这位‘林家大公子’几乎丧了命也要质问卢修谨,再加上前阵子听说的传言,由不得他不慎重。
“怎么?钱大人也要质疑我对……圣上的忠心吗?”卢修谨冷冷盯着钱知府问道。
钱知府为难地捋了捋胡子,思忖了一下才勉强笑道:“不若先让林公子在府中养伤如何?公道是非钱某自会查清楚,由圣上定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学子作乱的事情,若是此事传到京城……”
他意味深长道:“要知道,钦差可是已经离金杭不远了。”
卢修谨也知道钱知府说得是实情,他压下心中怒气,冷冷道:“那就请钱大人立马派人将所有作乱之人都捉拿归案才好!”
说完他第一个在奴才的护卫下拂袖而去,不只是钱知府要应对这些学子作乱的麻烦,这事儿一个不小心就是大厦将倾,卢家也得赶紧想出应对之策,将消息传给该知道的人才行。
常翰和翠芽护着武宁候和俞桃,一行四人也没有抵抗,被钱知府派兵‘送’回了林府。
丁六颠着圆滚滚地身子,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便赶紧命人关紧了大门,由着钱知府派兵在外把守。
俞桃坐在武宁候身边,吓得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流泪还能干什么,即便重活一回,她能做到的也就是努力不哭出声儿来。
这让俞桃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想到若是武宁候有什么差池,不用等怀揣不良心思的小人算计,萧老太君都能吃了她。
更叫她难受的是,虽然武宁候这般心狠手辣,连对自己都下得去手,可她竟然真的不怕了,在摸到满手鲜血的那一瞬间,怕武宁候出事的恐惧压下了她其他所有的顾虑。
她死死握着武宁候冰凉的大手,任翠芽如何劝说都不肯松开。
“无妨……”翟远晟见她哭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苍白着脸安抚她,“爷倒是没想到,你这么紧张爷。”
俞桃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说话,只是泪珠子怎么都擦不干净。
翟远晟无奈,也不嫌她脸上脏,替她擦拭眼泪:“别担心,我没事儿。”
等大夫替他包扎完,下人们都安静退出去以后,俞桃哭得脑仁儿疼,这才勉强起身去给他倒水。
翟远晟反握住她的手不放:“今日吓到你了?”
“主子……您以后别再拿自己的身子冒险了,若是您出什么意外,俞桃也活不下去。”好一会儿俞桃才低着头哑声道。
翟远晟轻轻抬起头她的下巴:“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说今天四海楼发生的事情,爷还是那个问题,你怕爷?”
俞桃眼神复杂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爷不滥杀无辜,我就不会怕您。”
翟远晟突然笑出来:“滑头的小东西,爷保证,爷手下每一个亡魂,都罪有应得。”
俞桃咬了咬唇,将脑袋埋在翟远晟手心。
那她呢?她犯了什么罪?这话上辈子她没机会问出口,这辈子她不会再给自己机会问出口,注定无解。
翟远晟看着她将脸上的粉尽数蹭到自己手上,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失血过多,让他实在不想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梦里俞桃在金杭时,脸色一直很憔悴,不管何时都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他憋屈得够呛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因为俞桃胆怯,他那时雷厉风行解决了卢家,没让这小东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他不明白,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梦里她仍是一直很怕他,不像现在这般鲜活,这般……叫人痒到心底,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爷不是羞辱你。”过了好久,俞桃靠在他身边都有些昏昏欲睡时,翟远晟才低声开口,“爷说过,等回去后让你伺候,让母亲见证你的清白,所以别让爷等太久。”
俞桃猛地清醒过来,莫名脸上发烫:“我……妾没让您等着,不是一直想伺候您吗?帕子……我都准备好了的。”
“哦?还是等回府后,爷在栾鸣苑给你准备一面镜子。”翟远晟慢条斯理哼出声来,“你也好自己看看,每回你往爷跟前凑,那张小脸儿白成什么样子,爷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俞桃哑口无言,她猛地想起上辈子武宁候卧房内那面西洋镜,她的脸能白成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可能红到什么程度……刹那间她那张小脸儿红黑交加,好看极了。
第28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二合一……
俞桃脸皮子薄, 借口去洗漱,拉着翠芽折回后院,顺便也去跟膳房叮嘱武宁候的膳食。
丁六跟常翰一起进了屋,翟远晟虽然因失血导致唇色发白, 脸色倒是还不错。
“都安排妥当了?”
丁六道:“常海三日内即可到达金杭, 今日闹事的学子, 奴才也都已安排人护着他们南下, 绕道广东从那边走水路回京。”
翟远晟找了个舒坦些的姿势斜靠在床上,随手抓过旁边的棉帕子擦手上的粉:“将卢修谨秘密关押,让常海下了船立刻带人抄了卢家。”
常翰问:“以何罪名呢?”
翟远晟将脏了的帕子随手扔在地上:“为掩盖罪行追杀学子,重伤钦差,纵火灭林府满门, 还不够?”
丁六听明白了,有些担忧:“您才刚受了伤,此时赶路怕是要伤身子的。”
主子这是要要卢家背上林府满门的罪孽,数罪并罚, 卢家定是要完。
点火后将林家的人挪动回来倒是小事,主子可是刚受了伤,北上一路风尘到底不妥当。
翟远晟面色淡然:“科举舞弊还没有查清楚, 卢家是何人指使也未可知, 钱知府应该很乐意让我在金杭养伤,过几日让他们把戏唱完再走。”
丁六和常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钱知府见过主子的模样, 若是留下怕是要露馅儿。
翟远晟并不解释, 虽然他及时避开要紧处,伤的并不如看上去重,也很是失了些血, 这会儿他只想手里抱点什么娇软的小东西睡觉。
梦里虽没有太子谋逆的事情发生,他在到金杭后也受到了偷袭,只是没让人得逞而已,事后常海带人查出似是与林府有关。
有这奇怪的梦警示,又有老赵传过来的消息打底,他毫不犹豫让人早早解决了林家家主和林家大公子。
那天夜里洗完冷水澡,他又梦见了在金杭的事情,这次除了跟俞桃的纠缠外,整件事情前后一联系,倒是也清楚了。
梦里他拿到金杭卢家、郑家和林家贪污舞弊的证据去抄家时,卢郑满门死了个干干净净,一把火下去,半点痕迹都没留。
然后那位钱知府便‘明察秋毫’,呈给他一些匪人的证据,将科举舞弊一事全栽赃到了卢郑林三家身上。
他虽心知不妥,圣上却突然八百里加急传旨让他回京,他没能继续查下去。
回到京城,他才知刚老实了不到一年的西北鞑子竟神奇的破了西北边防,一举拿下边陲两座城池,杀了许多老百姓。
偏偏西南苗疆也不稳妥,圣人没功夫追究卢家的事儿,只将相关涉事官员抄家问斩草草了事,便下旨让二皇子和裴远赶赴西北御敌,他则替裴远镇守京中,负责大军辎重事宜。
巧的是,梦里远安王那段时间就在京城,远安王府还死了两个姬妾。
梦里翟远晟可是没精力去查远安王的姬妾如何,可如今没有内忧外患,翟远晟又自来细心,当然要让人查探。
有裴远府邸被人偷偷入府在先,老赵飞鸽传书消息在后,得知远安王府恰好有两个姬妾一姓林,一姓卢,这就不能用巧字形容了。
这回他南下时间早,西北天寒地冻,想闹腾也闹不起来,更何况当年西北鞑子作乱仿佛还有些内情,这些等他回京慢慢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