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泉是人精儿,一眼就瞧见东启帝腰带垂下的香囊,泛着幽香的,胜过前院那些庸脂俗粉千百倍。
张玉泉眼珠子一转,有了说辞:“大人,下官听说女子有属意的郎君,必要送三物。”
稽晟微微一顿,“哪三物?”
张玉泉忙道:“一是腰带,二是足靴,三嘛,便是这香囊。这三物啊,都是姑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就像娘娘给您送的这个。”
大雄猛拍脑袋,也想起一茬来,道:“大人,属下还听说,男子腰间佩了香囊饰物,在外旁人便知这是有主儿的!”
稽晟那步子因此顿住了,眼前浮现姑娘欲言又止的羞怯,他神色忽而变得莫测,眼眸深邃,辨不出是喜是怒。
香囊里装的是药材,为的,只是给他“治病”。他都知道,只是不曾说,她愿意折腾便由着她去。
可眼下这般特意送出来,她不会不知这香囊还有那层意思。
所以,其实汀汀待他,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稽晟站定原地,眉头紧锁,神色是堪比面临千军万马的肃穆,不知晓的,还以为东启帝是在思忖何等顶顶要紧的朝政大事。
熟料是被儿女情长牢牢牵绊住了。
大雄和张玉泉也不敢走,二人有些发怵,试探出声:“大人?”
稽晟回神,眼神冰冷睨了他们一眼。
大雄竟探出了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约莫是说:胆敢拿胡话诓骗朕,要你们好看!
夷狄王在大漠草原摸爬滚打一二十年,哪里知道这些讲究习惯啊。
……
江东郡守赵得光在前厅急得团团转,许久不见钦差纪大人来,再想昨夜那档子事,心中越发忐忑。
等稽晟踏进厅堂时,赵得光便似见了救星般,立马咧嘴扬笑迎了上来:“下官疏忽,竟不知纪大人何时抵达江东,有失远迎,多有不周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稽晟神色寡淡,行过身侧时一言不发,大步去到主位落座,才睨了赵得光一眼,开口却是问:“可审出来了?”
赵得光一个机灵,忙道:“审出来了!下官特来回禀,还望大人放宽心。”
稽晟勾唇一笑,笑意阴沉,透着股不言而喻的压迫,“证词拿来。”
赵得光忙挥手叫随从上来,取了纸张恭敬呈上,收手时,抹了把虚汗。
稽晟扫了眼,并未言语,下巴微扬,示意大雄。
张玉泉眼观鼻,鼻观心,忙差小厮跟着大雄一同前去,去牢狱瞧瞧。
赵得亮一头雾水,不由得问:“大人,可有差错?”
稽晟轻嗤一声,“并无。”
闻言,赵得亮才松下一口气,心里那点小九九便上来了。他身子微躬,奉承道:“大人初来乍到,此等杂事自有下官代劳。”
说着,赵得亮往后斜眼,立马有人抬了三个大箱子上来,揭开一瞧,各式各样的宝贝,金光闪闪,快要亮瞎人眼。
“大人,您瞧!下官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稽晟随意瞥了眼,意味不明地轻“噫”了一声,一个郡守就能有这等财力,他的国库银两,倒像是拿去喂了狗。
稽晟似笑非笑的瞧着赵得光,问:“听说,赵大人还准备了旁的?”
这话听得赵得光一喜,这是个上道的!能用女人唬住的都好办!
他赶忙挥手,果然从侧边小门进来两排水灵灵的女子,个个打扮花枝招展,媚却也俗。
稽晟垂眸看着搭在腰下的香囊,纹路细致,工艺精巧,指腹轻轻抚过时,像是触上了姑娘柔软的脸颊。
见状,底下几人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无言。
这纪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第38章 . 喜欢(二) 少女心事变成了波澜起伏的……
话里既透了那层意思, 可等招呼人上来,主位上的男人却是垂眸,只看那香囊, 甚至瞧都不曾往下瞧一眼, 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嫌这几个庸脂俗粉入不得眼?比不过那个普普通通的香囊?
天地良心, 这可是赵得光花了大银钱好吃好喝地养出来的,个个是极品!他自个儿都没舍得摸一下便送了过来。
奈何权高一级压死人,这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人可金贵着,万万不能得罪了去。
赵得光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纪大人定是路途奔波,身子乏了, 你几个还不赶快奏乐起舞, 高歌一曲?”
闻言, 那为首的舞姬连忙摆阵, 谁知正当舞乐声起时, 稽晟重重咳嗽一声,惊得几个舞姬不约而同停住动作。
稽晟抬眼起来,往下扫了一圈, 给张玉泉递了个眼色。
张玉泉当即上前来, 微微躬身,听清东启帝说的话,不由得面露惊疑。
稽晟神色淡淡:“去吧。”
张玉泉顾不得旁的, 赶忙应下,转瞬就出了厅堂。
这一幕叫赵得光瞪圆了眼,朝廷下来的钦差他非但一点不知晓,反倒让下属先一步截了胡, 眼下还住进了张府,试问他赵得光如何不怨?
稽晟冷声唤:“赵大人。”
赵得光立马回过神来,点头哈腰道:“哎,下官在,大人您瞧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下官必定给您安排得妥妥贴贴!”
稽晟似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闲杂人等,一并出去吧。”
这……
赵得光眸光迟疑一瞬,是在揣摩这话的意思。
不一会,他先叫这几个小厮出去,随即,自个儿也出了门,只留下舞姬,关门时,果然听到里头管竹丝弦声响起。
赵得光得意笑了笑,旋即又不由得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这冠冕堂皇的狗官!就仗着自个儿有权有势!
与此同时,后院里。
桑汀红着眼,心底也是忍不住嘀咕了句: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还说什么晚上一起去瞧杂剧,自己竟先在那种女人堆里醉生梦死了!谁要和他去啊!
张玉泉站在一旁,冷汗簌簌流下,他谨记着东启帝的吩咐,一个字不敢多说。
其阿婆愁坏了,不敢相信地问:“张大人,您说的可是当真?皇上在前院与那舞姬——”
张玉泉抹了把汗,说:“千真万确,下官拦不住,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才悄声赶过来,就是为了特地知会娘娘一声。”
桑汀背对着张玉泉,扣紧了手心。她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过来时,又是落落大方,仪态端正。
桑汀笑着说:“多谢张大人记挂,既然皇上是有意为之,我自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遑论说是要去做皇上的主?”
张玉泉愣了下:皇上和娘娘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桑汀款款坐下,精致芙蓉面看不出半点异样,眼角那一抹红倒像是新点缀上的几许亮丽,衬得少女姿容姝美,更多了几分娇艳。
她又说:“张大人去忙吧。”
这话已然是赶客。
其阿婆为难看向张玉泉,好在后者有自知之明,纵使揣着满腹不解,谨言慎行,识趣出了屋子。
待人走得瞧不见身影了,桑汀才低垂了眉眼,眼尾那点红逐渐加深,心里咕噜咕噜地冒酸水,却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其阿婆叹了口气,温声安抚她说:“娘娘,皇上绝非那样轻浮的人,许是为了应酬,为了差事也未可说,您快别伤心了。”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桑汀闷闷开口:“皇上乐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
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先前那稽三姑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凡是稽晟不喜欢的,谁能近身?
那就是个脾气顶顶霸道的暴. 君,说一不二,无人敢驳。
再者,自古帝王,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依照她如今这样尴尬的身份,一无家世背景,二无手段权利,又凭什么去干涉夷狄王。
可诚然,她心口似堵着团棉絮般,上下喘不过气来,左右就是不舒坦。
静默时,桑汀忽然问:“阿婆,药汤熬好了吗?”
其阿婆反应慢了半拍,不知主子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桑汀站起身来,直往小厨房去,急急说:“药汤一日都不可停,我这给他送过去!”
听了这话,其阿婆才恍然明白过来,又不禁失笑,娘娘嘴上说着违心话,这便是坐不住了。
到底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女,也是父亲捧在掌心里的宝贝闺女,性子柔软是真,脾气温和亦然,可要说没有脾气,便是假的了。
心里真正在意的人啊,一丝一毫都不能被侵犯。
可皇上那头,又何尝不是呢?
平日里护娘娘跟护眼珠子似的宝贝,说句不好听的,纵然东启帝千不好万不好,可是待女人,是一等一的专一钟情。
其阿婆身外局外人,最是瞧得清楚。
两个人都端着,谁也不肯低头。
其阿婆跟着一同去了小厨房,笑着对桑汀说:“娘娘,皇上这个脾性您多少也知晓的,大漠草原里生长的男人,性情粗犷,十几年摸爬滚打,日日来往的就那几个大男人,舞刀弄棒,直来直去惯了,许是猜不到您的心思,就是想掏心窝子的对您好,也弄巧成拙的时候,如此闹出了许多不快,老奴看得出来,皇上最疼您,可在您面前,皇上还是皇上。”
他宁愿戴着面具、穿粗布衣裳来演皮影戏哄她开心,却没有没有穿那身天子冕服,来赏赐金银珠宝。
可是,他也是帝王,是被发现身份后脸色铁青的东启帝。
桑汀顿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心上,一下一下,疼得胸口酸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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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一回,最有苦说不出的约莫便是张玉泉了,整个人好似夹在门缝里的核桃,稍微用力了,啪嗒一声震个稀巴碎,可若是用力过轻了,碎两瓣也扳不出那核桃仁儿来。
前院厅堂。
稽晟听完张玉泉来回禀的话,脸色倏的铁青下去,耳边婉转多情的丝弦声比蚊子嗡嗡叫还讨人厌。
他垂眸瞧那香囊,阴郁之气点点涌上来。
原想试一试,谁知现在什么鬼. 怪都试出来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连'不敢多说'这种鬼话也说的出来!
往日里叫他的太医去开药方,给他送药汤倒是勤快得很!也不见说半句'不敢做皇上的主'。
真真是专门来气他的。
这时眼前拂过来一截绿袖,他眼神一冷,几乎是眨眼间拔刀而起,一举斩断。
那舞姬骇得跌倒在地,奏乐声戛然而止。
稽晟阴冷抬眼,雷霆剑倒. 插在木板上,冷光乍现,他面色凶狠,低吼一声:“通通滚出去!”
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再往眼里塞脏东西?
底下几个女子惧得身子一抖,手僵在半空中,脸色惨白着望向主位上的男人,分明是一张俊美的脸庞,此刻却比恶煞还要骇人千百倍。
“还不滚吗?”稽晟豁然站起身,气息寒凉,锋利剑锋直指前方。
“是…是是是!”几个人互相推搡着,两腿打着踉跄慌忙退出去,只剩下最后一个舞姬,临到门口时忽然顿住,瞧向主位上已背过身去的男人,她动作轻轻,竟是又折返回来。
舞姬一步一步,似踩在刀尖上不敢用力,长长水袖被她攥紧,露出匕首刀柄。
那头,稽晟挑了眉,握住雷霆剑的手掌缓缓摩挲着,冰冷眼神逐渐透出杀意。
就在舞姬掏出匕首的一瞬,雷霆剑似有意识般的自男人手里飞出去,“咻”一声,直直将舞姬攥着匕首的手臂斩断。
随即,又是哐当一声,匕首掉地,随之掉下的,还有一截齐根斩断的臂膀。
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啊!”
稽晟凛然转身,狭眸一睨,嘴角泛起冷笑。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外边,桑汀端着药膳,正推开门。
门一开,她便被被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喊疼声震住。
视线所及,无不是鲜红的血迹,血肉模糊的……
姑娘姣好的面容失了颜色,端住托盘的手指渐渐捏紧、发白。
稽晟闻声抬眸,看到门口来人时,身子一僵,似木头一般死死定在了那处,脸上的嘲讽和轻蔑奚数变成了难堪和落败。
他,又在她面前动粗杀. 人了。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桑汀最先回过神来,余光瞥到掉落地上的尖锐匕首,再瞧稽晟那样冷沉阴鸷的神色,瞳孔猛地一缩。
她肩膀微微颤着,提步垮过门槛,远远地避开那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女人,缠绕心头的疑云几乎要将她吞没。
桑汀走到稽晟身边时,素来温软的嗓音带了些许异样:“大,大人……这是怎的了?”
稽晟顿了顿,却是别开脸,走下去背对着桑汀,厉声朝外一喝:“来人!”
张玉泉立马进来,见状亦是一惊,而后忙不迭叫随从进来,把人抬去地牢审问。
赵得亮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求大人明鉴啊!这刺客与下官没有半点关系!”
先不说精心准备舞乐能不能讨这位爷的欢喜,光是现在竟出了要谋杀纪大人的刺客,赵得光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了。
假若上面的要耍手段搞他,多的是法子。
官场十几年,这道理没人比赵得光更懂,眼下他跪着,身子快贴到地上,可那位爷不发话,他心中愈发慌张,忙又道:“求大人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必定将此事查清前来回禀!”
稽晟神色漠然,顾忌身侧还有个娇气包,拳头几次攥紧又松开,最后只把雷霆剑撂下,狠声道:“明日查不出个结果,提头来见!”
闻言,赵得光一个机灵,男人这身浑然天成的气势……绝非是一个钦差就能有的!倒更像是传言中暴虐狠厉的夷狄王——
稽晟不耐烦地狠斥:“都滚出去!”
才刚有一点苗头的思绪骤然被打断,赵得光不敢再多想,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一时间,人走干净了,厅堂内只剩下桑汀和稽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