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晟阔步走过去,不答反问,声音有些冷:“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桑汀飞快答,一面往后退,两手攥紧了那盒子,男人的大掌伸过来她便躲,直到躲到了门背,再无可退之处。
稽晟冷笑一声,一手揽住她腰肢,另一手轻轻松松便把那藏得死紧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桑汀急了,踮脚去够,稽晟恶劣地抬高手,没盖严实的盒子开了一角,里头东西哗啦掉下来。
是大烟掉了满地。
桑汀怔了瞬,为难得低下头,讪讪收回手,她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偷拿什么。”
稽晟瞧见地上的东西也愣了下,揽住她腰肢的手慢慢松了去,随即,他冷声反问:“偷?”
桑汀扣紧手心,抿紧了唇。
稽晟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扳开:“我的都是你的,下次不准用这种字眼。”
桑汀诧异抬头,稽晟看着她眼睛问:“拿这东西做什么?”
“我——”桑汀一阵语结,十分难为情地开口:“这个东西不好,伤身。”
稽晟何尝会不知道不好,他敛眸,淡淡问:“所以?”
“所以……”桑汀小声说:“我只是想把它丢掉。”
稽晟哼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用这东西?”
桑汀摇头,看着有些牵强,稽晟脸色沉下,薄唇抵在她耳畔说:“索性杀了赵得光,如何?”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桑汀惊得脸色变了变,可这确实是夷狄王干出来的事,她反握住他的手,匆忙解释:“赵大人是赵大人,官场市侩作风要惩治,可是杀,杀人——”
千言万语硬生生卡在喉咙眼。
桑汀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说服稽晟,尤其是在杀. 戮上。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放弃了什么。
稽晟眸光黯淡下来,烛光渐渐弱了。他神色漠然,抽出手,转身:“去睡吧。”
还费心思说这些做什么。
不论如何,都只是他一人的事。
他宁愿做那个高高在上毫不在乎的冷酷帝王。
身后,桑汀望着稽晟的背影,眼眶热热的,有水光弥漫上来,她慌忙跑过去,从身后抱住男人。
稽晟微微怔住,垂眸,少女交缠着的双手扣紧他腰身。
桑汀贴着他背脊说:“不好的东西还留着,你日后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来,等到那时候……我只是怕那时候我不在,万一我来迟了——”
你就又会自己变成今日这般,疑心深重,脾气暴躁,无法自控,甚至变得更糟糕,谁也拉不过来。
十几年前,她已经错过一次,悔得肠子都青了,十几年后,她怎么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沾这些坏东西。
光是想到这些,桑汀便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她借着他衣襟把那点湿意蹭干,温声开口:“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身体康健,顺心如意。绝非跋扈清高,自作主张,请你相信我。”
曾经害怕过、也逃离过的喜欢,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却格外深刻,不是一时冲动,她知晓他所有的不好和恶劣后。
虽然稽晟从不言说。
第41章 . 喜欢(五) 爱他才会想他处处安好……
桑汀说:“请你相信我。”
相信我没有恶意, 不论现在,还是以后,甚至从前, 一丁点儿都没有。
稽晟骨子里涌动的暴躁在此刻变成了冗长的沉默。他把紧紧搂在腰腹上的手儿扳开, 转身去握住那截手腕。
桑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格外真挚。
“哭什么哭?”稽晟抬手拭去她眼角那点热泪, 语气疲倦却透着玩笑的戏谑:“除非我死,否则以后都不许哭!”
桑汀微微愣住。
稽晟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听到没?”
桑汀抿了抿唇,只摇头,刚要开口说话,谁知先听到男人哼笑着,道:“朕不会死。”
听听这语气, 好生狂妄!
桑汀忍不住嗔怪地睨了稽晟一眼, 可最后到底是没反驳什么, 她也希望他永远好好活着啊。
如果再少生些气, 就更好了。
想着, 她挪着步子靠近了些,自然而然的将自己裹进男人怀里,发丝柔软, 轻轻贴在稽晟下颚, 像羽毛拂过。
稽晟只觉,更像是她一双柔白的手儿挠在心上,勾得人心痒痒的。
汀汀主动起来, 真要命。
月儿隐入云层了,光影朦胧,已是子时,一室才将静谧下来。
然而今夜的赵府可不平静。
在戏院时, 赵得光派人压着赵逸全去卸下妆面,谁料人滑不溜秋地,竟敢打伤他的护院逃跑,赵得光身边那几个小厮可不是白养的,个个身强体壮,追了大半条街将人逮住,拿水来一泼。
这可有意思!竟是自己那个文弱不起眼的庶子!
赵得□□个半死,难怪纪大人名角儿一个不点,非要点这么个丑角来问话,原是他生的这贱小子在外面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当夜里,家法伺候,赵逸全被扛回赵府马厩里生生挨了几十鞭子,鞭鞭打在背脊上,血肉模糊的,吓得赵逸全的生母祝小娘当场晕死过去。
次日一早,赵得光还没歇息会便赶忙压着人来到张府,给纪大人请罪!
赵得光是人精儿,心底隐隐知晓这臭小子还有旁的事惹到了那位爷,不然家丑何至于引得纪大人如此注目?
为了整个赵家的前程家业,舍弃这个不中用的当为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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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晟去前厅处理这茬,桑汀乖乖留在后院。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珥从院子右侧的角门跑过来,身后没跟着人。一瞧便是偷跑过来的。
桑汀有些被吓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拉她进了屋子。
姜珥歉疚的笑,“娘娘,您莫要慌。”
可听完这话,桑汀更不安了。
姜珥挽着她胳膊说:“上回那事是我对不住您,害您和皇上生了嫌隙,可是老敖说并无大事,不准我过来找您,可我心里左右过意不去。”
说着,姜珥从怀里掏出包裹完好的桂花糕,放到桑汀手上,语气诚恳:“娘娘,我来道过歉,您收了我的东西,就不会怪我了吧?”
桑汀垂眸看看手上的桂花糕,再看姜珥一脸认真的神色,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厢说的是上回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
“你……这么说敖大人岂不是也知晓那事了?”她还记得姜珥上回可怜巴巴的,怕极了敖登知晓,所以她才帮忙瞒着。
姜珥皱着眉:“他都知道了,还打我了……”
听这话,桑汀一惊:“打,打人?!”
敖登竟这般凶恶连女人也不放过的吗?
姜珥重重点头,“他打我,打屁. 股了,好痛好痛,可是我今后还要仰仗他过日子,我——”
姜珥闷头不说话了。
桑汀一时间哭笑不得,委实搞不清这两个人在闹什么,她好生安抚姜珥坐下,想了想,问:“谁说你一定要仰仗敖大人过日子的?”
“是老嬷嬷说的。她说我身子虚弱需药汤调理,脑子也不灵光,若一人出去了,不是饿死病死,就是被卖去窑子。”姜珥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娘娘,我平日里总闯祸,若没有老敖,确实早死了好多回不止。”
桑汀默了默。姜珥低头下去,讪讪起身:“娘娘,我先回去了,免得又闹祸端。”
“姜珥。”桑汀轻轻叫住她,笑意温和:“不是的,我们不要那么想。”
姜珥茫然望着她,没明白。
桑汀也起身,耐心说:“这世上不是一定要依附谁才能活得下去的,老嬷嬷说的话也未必尽然,你能说会笑,知礼谦让,这便是极好的,哪里有总闯祸?”
姜珥后知后觉地笑了,低低说:“娘娘说话真好听。”
“我可没有骗你。”桑汀肃着脸,显得一本正经,“日子长,要找些事做才好,才不会胡思乱想,虚度时日。”
“可是除了吃喝玩乐……我真真是一无是处了。”姜珥颓丧地耷拉下脑袋,桑汀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女子不能似男子那般考取功名,立下宏图大志,及笈后能守着能盼着的,就是这桩婚事,日后的夫君、子女,直到死去,天地永远那么窄小。
诚然,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遑论她也不知晓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要说宽慰,真的无从说起。
绕是这般,桑汀语气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温温柔柔的嗓音像是溪流滑过心上,她对姜珥说:“吃喝玩乐,也是正经事。这世上的人,哪个不要吃不要喝的?”
闻言,姜珥惊喜地抬头,同样的话,旁人定要露出鄙夷不懈的神色,会在背地里笑她蠢笨无脑。只有娘娘这么说呢,她兴致满满,道:“娘娘,我想干一桩大事!”
“啊?”桑汀下意识的竟想到了逃跑,不免有些忐忑。
姜珥说:“我想开一家酒肆,要选江都城最好的铺面!要吃喝玩乐全都有!如此必定客源不断,财源滚滚来!怎么样?”
桑汀怔了下,松了口气又觉惊讶不已,仔细回想,莫说江都城,便是整个大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酒肆,她赞同道:“这主意极好!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有老话说是饱暖思. 淫. 欲,不无道理。”
姜珥乐了,暗自扳扳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计算什么,忽然抬头问:“娘娘,您待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她觉得桑汀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气质温和柔润,光辉会洒落到世间所有,叫人情不自禁的想亲近。
可是姜珥不是傻,她心里也清楚,桑汀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捧在心尖上不许任何人冒犯的女人,是她要用'您'来称呼的,却也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所以老敖总叫她别来打搅,说身份有别,切勿上去叨扰,更不能得罪。
屋子外,稽晟推门的动作因而顿住。
他身后跟了张玉泉的夫人,此般去而复返,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怕她厌了倦了,才叫了张夫人过来给人寻乐子。
此刻,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就那么站着,听着里头的动静,垂在身侧的手掌逐渐攥拢成拳。
很快,他听到桑汀说:“这世上许多人,萍水相逢的过客也好,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罢,他们都不曾对我做过恶事,以善待人,也是为了自己积福积德,该是谈不上好不好。”
积福积德……
稽晟冷嗤一声,转身离去,到院子时压低声音交代张夫人:“出远门必得带上一二随从,备好骄辇和暖身衣物,天黑前回来。”
他说完就迈开大步子,从垂花门那处往前院去。
张夫人觉察莫名,也没多作停留,转身回去。
唉哟,今日要带那位仙女似的小夫人出去逛街呐!她一把年纪,都够做那小夫人的娘了,倒是有些激动。
屋子里,桑汀说完剩下的话:“对素不相识的人是善,若是亲近的,当是爱,爱他才会想他处处安好,爱和善是不一样的。”
姜珥重重点头,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可她就是喜欢听娘娘说话!
这时外边敲门声响起。
桑汀温声唤人进来。
来的正是张夫人:“纪夫人,唉哟敖夫人也在!可赶巧,纪大人让我趁今儿天好,带您出去转转解解闷,不若敖夫人也一同去,人多热闹!”
姜珥看向桑汀,却见她眉头轻皱。
桑汀问:“这是,是大人亲口说的?”
自来了江东城,稽晟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乖乖待着,等我回来,不准乱跑。
他几时还有这样的心思了啊?
不知为何,她有些迟疑。
张夫人忙道:“正是纪大人特意交代的!”
姜珥便小声说:“娘娘,我们去吧?我好想出门!”
桑汀这才笑着应下。
当然,临行前不忘差人去知会敖登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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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江东城的街市格外寂寥。
桑汀几乎是在下马车那一瞬便察觉出来了,来此虽则还不到五日,可当日去张府的路上所见盛况仍旧历历在目。
一对比,便觉今日着实反常。
张夫人也觉古怪:“今日天儿最好,按理说这街边啊得摆满铺子才是,倒是奇怪得紧。”
桑汀拢了拢毛领斗篷,默了会才说:“不打紧,照常走走便是了。”
张夫人忙说好,领着二人去了一家开门的布匹料子坊。
掌柜的见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可稀罕,忙热情招呼:“嘿哟,小店大半日都没开张,敢情是特迎接贵人!”
张夫人笑着客套几句。
桑汀听这话,看料子时有些心不在焉,没忍住低声问了问身侧的小二:“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有什么不利出门的讲究吗?”
小二摇头,瞥了眼外头空荡荡的街道,说:“您还没听说吧,不晓得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夷狄王……说是皇上南下来了,眼下正在江东城呐!”
桑汀诧异抬眸,看向小二的眼神里震惊疑惑参半,他们一行从未对外泄露过,就连郡守赵大人也不知晓的,只有张玉泉知详情,可张玉泉是稽晟的心腹眼线,断断不可能泄露此事。
且就算是百姓得知他们南下,又怎的都足不出户?
桑汀拧紧了眉,“那何为都不出门了?”
小二脸色有些隐晦,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说:“那夷狄王是何人?是要活活吃人的恶鬼!谁心里头不怵?夫人,您买完东西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遇上,小的还听说夷狄王最爱玩. 弄少女……”
“你胡说!”桑汀忽然大声打断他。
素来脾气温和好说话的姑娘,这只怕是第一次与人红脸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