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样,傻子,到时候疼死你。”稽晟力道有些重地拭去桑汀鼻尖上的细汗,语气冷冷的,掩不住心底的满足。
桑汀皱眉瞧了他一眼,本欲反驳一二,遂又想:算了算了,她吃一句话的亏也无妨,她不同他计较。
桑汀梨窝浅浅漾着笑:“是是是,天底下属皇上最英明睿智啦!可是疼死了我,皇上也要心疼好久,是吧?”
她又装作东启帝严肃的模样,一眼一板,沉着嗓音:“阿汀在胡说什么呢?”
东启帝:“贫嘴。”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这个女人惯是会哄他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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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晟上朝后,大雄便来了坤宁宫,外边早早准备了车架。
桑汀也不耽误,用过早膳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自当年桑决入狱,又逢夷狄大军攻城,过后改朝换代,桑府便被官府查封了去,伺候的下人逃的逃的死的死,顺走的物件不少,四进的宅子里一片狼藉。
如今的桑府是稽晟派人去清扫过的,添置物件修缮残缺,事无巨细。
桑汀踏进来时,着实惊讶了一番,走在熟悉却又陌生的院落里,思及往事,眼眶酸涩。
其阿婆宽慰她说:“您放宽心,皇上都记挂着外头的。”
“嗯。”桑汀用力点头,她相信稽晟。
太医刚来过,桑决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在书房看公务册子。
桑汀出宫的消息没有提前告诉他,因而闺女出现在眼前时,桑决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爹!”桑汀抽走他手里的册子,担忧的话语里参杂着些许责怪,“您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来看着这些了啊?”
“无碍,无碍。”桑决连连摇头,“爹的身子好着,倒是你,在宫中过的如何?爹打点银钱托那名唤大雄的军爷帮忙打听,银钱退回来了,都说你好好的,爹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宫门深似海,你人单势薄,我心中实在放不下。”
桑汀忽然泪目,“我都好,您别担心。”
父女二人问候叙旧,辛酸苦辣,是血脉相连,牵挂不放心,过了午后,桑决才想起午膳,要亲自下厨给女儿煮碗汤面。
如今府上有宫里来的烧菜师傅,各试口味都做的极其精湛,桑决这个老父亲的厨艺委实不怎么样,桑汀明白父亲,忙笑着说好,去给他打下手。
喧闹声正是这时候传来的。
如流水的人群穿梭而入,一时间,稍显冷清的桑府热闹起来。
看门的小厮跑来说:“老爷,外头礼部尚书大人和好几个有地位的大人来了,后边还有十几辆大马车,小的数都数不过来,您快去瞧瞧,他们抬着东西进来了。”
桑决擀着面条,闻言倒是顿了顿,看向闺女。
桑汀茫然地摇头:“我出宫是来看您的。”
于是父女二人净手出去,果真见十几个青年人,腰系红布,抬着几口系着红绸缎的大箱子往正厅里去,远远瞧着,庭院外头还有来往不断的大箱子。
为首的张老太傅先道:“老臣为官六十载,历两朝,自问资历尚可,今自请为媒人,为圣上提亲,求娶桑家女。”
随后,钦天监赵大人拿了良辰八字来,“微臣不才,微测算良缘颇为得其道,如今皇上皇后八字相配,实乃命中注定,天定良缘。”
紧接着,礼部尚书大人拿着长长的聘礼单子与婚书过来,笑道:“恭贺桑兄大喜!鄙人有幸,代皇上送聘礼登门,求娶令爱。”
最后一位,是传送圣旨的夷狄老臣,稽八爷,“帝后大婚,封后大典,圣上皆已拟订旨意,劳请国丈大人接旨!”
几人话音落下,院落忽然静了一瞬。
桑汀都懵了。
她不是都已经和稽晟……他们这般关系已经与夫妻无二,帝后大婚也不过是名分仪式,她以为到时祭拜过天地、受百官朝拜,礼成便算好了的。
如今似寻常婚嫁一般,依三媒六聘之礼,可稽晟他不是寻常人啊!
且这,这,哪里有男方将婚娶六样礼节紧凑得安排在同一日的啊,只差花轿上门,亲迎回宫,便是大婚礼毕了!
夷狄王行事向来不按常理,霸道而笨拙的,将一腔真挚奉上。
桑汀又好笑又好气,眸里蕴着蒙蒙水光,唇角笑意却缓缓晕开,雪月寒冬里,她娇颜酡红似那日的玫瑰惊艳绝美。
莫说是年纪轻轻的姑娘,桑决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阵仗啊,看向那圣旨,竟觉有些烫手,圣旨既下,必然是要接的,然诸位大臣德高望重,句句尊重。
要不说东启帝心机手段非常人所及,予人至高无上的恢宏体面,再之上却是掌控全局的谋划。
桑决没去看旁的,只侧身看了眼闺女,实则不看他也知道个八.九分。
女大不中留,更何况遇上这样强势蛮横的……女婿。
今日若他这个老父亲阻拦半句,只怕是自己闺女头一个哭鼻子闹脾气。
第79章 . 觊觎 我还是好爱你
桑决两手微微颤抖着, 去接那圣旨和婚书,几位大臣笑开了花儿,连声恭贺道喜。
东启帝正是此时迎面走来, 在这个没有日光的午后,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气宇轩昂, 清风霁月,俊美面庞是少有的奕奕神采。
哪怕是最亲近的桑汀,也很少见他有这样将喜悦明晃晃映在眼角眉梢的时候。
暴躁发怒,阴鸷寡言,稽晟多数时候是在这两种脾性中循环变换。
目下,她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却像是看到了这九年里, 他踏过尸山血海、艰难险阻, 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这次, 桑汀提着裙摆朝稽晟跑去, 一段不远的距离,她蓦的红了眼。
“怎么?”稽晟微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剑眉微蹙, 语气变得迟疑:“我…又吓到你了?”
桑汀有些哽咽, 不住地摇头,说:“没,才没有。”
稽晟握紧了她的手, 轻轻揉了揉。
二人并肩来到桑决面前,几位大臣依次行过礼便下去忙了。
桑决说:“先进屋吧。”
外边刮起冷风,十二月中旬了,怪冷的, 厅堂内倒是暖和,只是堆满了聘礼。
桑决先看了眼闺女,目光掠过二人交叠的手,而后才对东启帝说:“还请皇上同我来书房一趟。”
“爹!”桑汀急急开口。
稽晟轻咳一声,将怀里的糖炒栗子放到她手上:“趁热吃。”
说罢,他便和桑决往右侧去了书房。
可桑汀捧着那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哪里有心思吃啊。
父亲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稽晟的情绪虽稳定了一段时日,然一言不合发火动怒也未可说。
她委实放心不下,不过一会子便要跟过去,被管家拦在了门帘处。
管家为难说:“小姐,想来老爷是有话要单独同皇上说,您且等等吧。”
其阿婆也过来挽住桑汀胳膊,笑道:“娘娘,再不吃,这栗子要凉了。”
桑汀默默无言,站了半响才回到厅前坐下,油纸袋里的栗子是剥好了的,香味扑鼻,她捏了一粒放到嘴里,不知怎的,眼泪忽然掉下来。
“老爷!”先才来传话那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没见着桑决身影,不由得讷讷愣住。
桑汀匆匆抹了下脸颊,回身问:“怎么了?”
小厮说:“外头又来一位大人,自称是什么王子,小的瞧着不像是本朝人士,这一时不知……”
他正说着话,门外一道轻朗男声传来:“本王子大驾光临,你个不长眼的还敢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傲慢的口气听着有些熟悉。
话落,门口卷帘处进来一个身着雪色貂裘,头带红宝石抹额的男人。
桑汀眼睫轻颤,目露惊疑,几乎是看到男人右眼至额上那一道烈焰便记了起来。
这是那淮原王子,百里……不知叫什么的,左不过她记得稽晟叫起小百里时的忌惮与烦躁。
本能的,稽晟不喜欢的,被她划归为同一类。
桑汀站起身,神色防备,语气也冷下:“你来做什么?”
闻言,百里荆一愣,遂又下意识从宽大的袖口里掏了一方银边花镜来,左右照照,只见妆容精致完美,眉眼英俊如初,昨夜打架被揍得青肿的地方都拿脂粉遮了大半,瞧不出什么痕迹。
“嗬,奇怪了。”百里荆低低咒骂了句大家听不懂的话,在交椅上坐下,后背倚着,姿态自在如同是自个儿的地盘,他瞧着四周围堆了满屋的东西,“这就过年了啊?”
无人理会他。
桑汀默不作声,退了一二步,吩咐管家说:“去上热茶。”
既是邻国王子,自是东启贵客,眼下她虽没有攀附交谈的必要,却强行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
依礼相待总是没错的。
管家依言很快端了热茶来,恭恭敬敬放在百里荆面前,复又退下。
备受两日冷落的淮原王子很是受用,习惯性地勾唇笑,不料方一动,唇角便抽痛起来,百里荆暗暗捱下痛楚和粗话,湛蓝的眸子转悠几圈,最终落在坐在他斜对侧的姑娘身上,却见对方眼神一直落在旁处,美人骨相无一处不是美,眉梢上的忧虑便显得格外生动。
他顺着桑汀的视线,往后扫了眼,顺口问:“有什么好瞧的,小美人不如同本王说句话,解解闷儿。”
桑汀抿了抿唇,不语。
百里荆却来了兴致:“本王今日睡的好好的,忽闻一阵喧闹声,出门一瞧原是车队往这处去,本想来瞧瞧热闹,嘿,正巧见着夷狄王那厮,跟过来可赶巧,这就见着小美人了,你们这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千里有缘……”
他身侧的随从连忙垂头低语。
百里荆一拍桌,眉尾扬起:“千里有缘来相会!”
话音落下,四座寂静。
倒是抬东西进来的几个青年人士忍不住笑,又急忙出去。
百里荆嚯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本王堂堂淮原大王子,尔等岂敢当本王为耳旁风不做理会?”
桑汀这才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百里荆几步上前:“这是何意?”
桑汀几步退后:“并无他意。”
“嗤。”百里荆眸光一转,面露狡黠之色,一手夺了桑汀手里的糖炒栗子。
“你!”桑汀杏眸睁圆,下意识要伸手拿回来,不料这厮将手举高。
百里荆笑得贱兮兮:“本王一猜这玩意就是稽晟买来哄小姑娘的,那混蛋黑心肝的阴险狡诈,本王好心提醒你,可千万别被骗了,夷狄王最会诱哄之术——哎呦!”
只见男人脚下一个踉跄,栽歪了身子,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跌倒了。
手里的油纸袋也掉到地上。
桑汀轻哼一声,定定收回脚,墩身去捡栗子,语调缓缓说:“皇上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行事并无偏颇,若你再造谣生事,可仔细这条命够不够硬。”
百里荆一怔,猝不及防的绊倒使得屁股阵阵钝疼,然他耳畔嗡嗡的,反复回响少女那一声得意的轻哼声,软软糯糯没什么脾气,不经意间外露的娇态却深入到了骨子里,只那一瞬,他脑中竟当真闪过了几帧画面。
——娇.香旖.旎,遐想万千。
这时撑在地面的手背上忽然一麻,百里荆猛地回神,垂眸瞥见樱粉裙摆滑过他手背,有浅浅的药香袭来。
桑汀已经拿好栗子站起身,一声“阿汀”入耳,她惊喜回身,见是稽晟自珠帘出来,忙小跑过去:“皇上!”
冷风拂面而来,百里荆才觉心神落到了实处,随从急急来扶他起来:“王子,您怎么样?”
怎么样……
这话真真地叫醒了百里荆。他一个大男人被女子绊倒在地,出丑至此,竟还生出那种觊觎的鬼念头?
那他娘的可是夷狄王的女人!
百里荆一把甩开那随从,怒道:“滚滚滚!本王还能怎么样?”他自己爬起来,拍拍貂裘,一脸不耐烦。
那边,稽晟冷若寒霜的眼神睨过来,百里荆不由得一怵,为方才那种想要沾染念头而情不自禁地发怵。
稽晟只睨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随后垂眸温声问桑汀:“怎么了?”
桑汀摇头:“你和父亲都说了什么?父亲呢?”身后没有见桑决出来,她不免有些忐忑。
稽晟握住她肩膀揉了揉,“进去再说。”
二人往里屋去,身后,百里荆不知怎的,忽然大声道:“稽晟,你当年把本王往冷剑上推的模样可真不是个男人!”
闻言,稽晟身子微僵,隐隐沉下的脸色藏着灰败与难堪,桑汀没有注意到,只听了这话便下意识反驳道:“你休要再造谣!皇上光明磊落,战功卓著,此乃天下人皆知的,你一而再再而三造谣诽谤,可是有什么歹毒心思?”
百里荆心中一堵,冷脸:“你问都没问过他,怎敢如此笃定?”
“我不用问也知道!皇上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不用你来颠倒是非!”桑汀眉头紧紧皱着,有些生气了,拉住稽晟手往里屋去,半点不愿再搭理百里荆。
百里荆低低咒骂一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就不明白了,夷狄王那么个卑贱出身又行事恶劣的,凭什么就冒出个女人无条件相信他?
难不成就凭他有权有势?他百里荆也有!可世上多的惧怕他丑陋疤痕的女人。
什么绝色,那就是个瞎了眼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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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
桑汀气归气,甫一进屋先去倒了凉茶过来给稽晟消火,“皇上,你别听他胡说,他许是心有不平——”
稽晟忽的低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啊?”桑汀愣了愣,旋即语气轻快地说:“皇上也被气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