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姝颜不见慌乱,笑着,改口道:“亦是本宫之幸,皇上忙于朝堂政务,鲜少留恋后宫,本宫怎敢担起独宠二字,日后空了,国泰民安,”说着,桑汀垂在膝上的手儿动了动,手心带着温热小心地握住了稽晟攥成拳的手,“东启根基稳固,后宫广纳贤德,皇室血脉开枝散叶,才算得是国之和美。”
那中年男人像是愣了下,大笑几声才落座。
而听闻开枝散叶,席间喧闹交谈声被点燃了一般,比先前更热烈起来,众人神色不一,不知有多少按耐不住的,然而试探看向东启帝,竟被骇得身形一震,纷纷垂头错开,连涌动的心思也消停了几分。
皇后昏迷两年不醒,都不见得皇上收了哪个女人,如今……便是扣扣脚趾头也想得出,依照东启帝那个霸道脾性,别说是纳妃,只怕到时候别是落得个稽三姑娘的下场,割了舌头,流放夷狄。
如此一想,众人再不敢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
席间有年纪老、位分重的权臣徐徐道了一句:“皇后识大体,不拘小节,胸襟气度,谈吐应变,皆是少见,红颜非祸水,有这样的女人牵制着皇上,是好事。”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自娘娘昏迷醒来小半年,再没有传来过皇上暴虐责罚臣下的噩耗了,反倒是南下,皇上贤名远扬。
霎时间,再投向主位上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丝耐人寻味。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瞧着没有二十吧?怎么就拿捏得住夷狄王?
第76章 . 教导 你的男人是东启帝
他们料想错了, 哪里是姑娘家拿捏住夷狄王啊,那是夷狄王心甘情愿服软。
桑汀话音落下便被男人扼住了手腕,圈在腰肢上的臂弯强健有力, 力道大得要将她捏碎融入骨血。
“阿汀。”稽晟侧身附在她耳畔, 瞧着像是醉了酒,支着手肘身形慵懒, 缓缓语调则似炼狱,“我记得你们这里有句老话,”
他骨节轻敲着桌面,刻意顿了顿。
桑汀似有所感,小声说:“……事不过三?”
上一次在回都城的马车上,她不经意间胡乱提过一嘴, 这回是为了圆下那话茬不落人口实, 第二回 。
“咦, ”稽晟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露出一副算你识趣的神色, 攥在姑娘腰肢上的大掌稍稍松开,顺着腰线滑下,桑汀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双眸子闪烁着抗拒。
“这里是正大殿……”她声音像是从喉咙眼里溢出来的, 又轻又细。
稽晟觑她:“那又如何?”
桑汀一阵懊恼,抓紧他胳膊不肯放开,垂头道:“我知错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 却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稽晟笑了笑,轻轻揉着她柔软的腰窝,语气同他的动作一样危险:“做错事,说错话, 都是要被罚的。”
“我认罚。”桑汀很快说,“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又何曾想那样。”
于是男人将身子倾倒在她胸前,桑汀下意识伸手接住,正叫这厮如了意。底下宴席未散,他们姿态这样亲昵,姑娘皮薄,脸儿红透,轻咬下唇,端直的背脊一下不敢松懈,只是手心烫得厉害。
稽晟吃了酒,鼻息间尽是泛着浓香的酒气,他不管不顾,似撒泼耍赖一般:“那这样呢?”
“哎呀,”桑汀轻轻推他,为难得耳根子红透,到底是抵着羞恼说:“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住,可方才那个人,我知道他。”
“哦?”稽晟挑了眉。
桑汀闷闷说:“那个人姓王,从前是父亲的朝堂上的好友,父亲掌户部,他掌吏部,后来父亲出事被带回大理寺问审,我四处求情,也去过那人府上,熟料后来我说的清白证词被他辗转几回,竟传成了父亲受贿的铁证,若不是三殿下……后来,在牢狱中,父亲隔着铁栏要我万事谨言慎行,祸从口出,自此,我方才知世上竟有人能将善恶演绎得如此,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父亲落狱虽不是那姓王的尚书下手,却改不了他那颠倒是非黑白的嘴,当初是我糊涂不懂事,如今几年过去,我什么都知道了,人当面说出那种透着古怪的恭维话,我怎么还会跳进去。”
她遥遥看下去,“如今他身上宫绦为紫色,若我没记错,是二品大臣了,人言可畏,若两句话能免了眼前一桩麻烦事,我违心说一次那样的场面话又如何,解了燃眉之急,日后自有日后的应对的法子,可诚然,首要是得你相信我,那时候我握了你的手,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
瞧瞧,这低眉顺眼的,倒似当真闯下弥天大祸一般。
稽晟忍住笑,气倒是不气不起来了,只打趣她问:“如今还赖上我了?”
实则那会子他摸到了姑娘汗涔涔的手心,知她是紧张了。
“没有。”桑汀老老实实的应答,随后又补充说:“我这不是想着将事情一一同你说清楚了,可不敢惹你生气。”
稽晟实实在在的笑了,“便是你有那鬼念头也无用,规矩由我定,底下数百人若是带了脑子来,也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我怎么可能当真那样想?!”桑汀下意识反驳道,察觉自己语气太过激动,她才默默小声了去:“除非万不得已。”
然而人生在世,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了。
稽晟支起身子来,捉住她的手指向下面,“来,我教你下回该如何应对。”
“什么?”桑汀回眸看他。
稽晟说:“恃宠而骄,借刀杀.人,会吗?”
桑汀手指一缩,想要收回来,被稽晟牢牢握住,男人半个身躯压着她,道:“像这种嘴巴不干净,说话不好听,专让汀汀为难的,不用顾忌,更不用委屈自个儿说那种不痛不痒的话,你只管同我说,那人该服下消魂散,七窍流血,你瞧,就像这样。”
随着他寒凉的话语落下,座上姓王的二品臣猛地抽搐一下,手中杯盏掉到地上,而后鼻孔涌出鲜血,眼睛嘴巴……
桑汀顺着他视线看下去,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转身将脸埋进男人胸膛,“他,他——”
稽晟大掌抚在她背上,凉薄的嗓音透过四座喧嚣震惊声传来:“学会了吗?”
桑汀艰难吞咽了一下,男人坚.硬的下颔抵在她头顶,她应不出一句话,只听到稽晟说:“有一便有二,现今将一灭了,二自然也生不起,在座该懂的自然不会拿命上来硬撞。”
“若硬凑上来,”稽晟冷笑一声,“我叫他有来无回。”
桑汀怔怔,许久才回过神,脸色已然白了去,她何尝听不出这话同样是在警告自己。
“皇上,我——”
“好了。”稽晟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桑汀,你既然说了喜欢说了爱,便是要爱一辈子直到死,少一天少一刻我都不会准许,我体谅你的顾忌和难为,你也莫要忘了,你的男人是东启帝。”
“我不管从前帝王是何模样,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在你心中不是那最要紧的男人,你要慢慢去学,我可以等,只许欢喜一日比一日多,唯独不许厌恶和厌烦。”
稽晟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心跳声有力,伴随着强势的话在桑汀耳边倾泻开:“这世间弱肉强食,从来没什么公平道理可言,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所思所念是你,现在你就选,是要我,还是要东启盛世安泰?”
桑汀手心忽的攥紧,脱口而出道:“要你,我要你!”
寒冬里,诺大的殿堂喧闹,她甚至来不及深想,更顾不上考量种种因果,本能的,她想要爱的人。
那时候,桑汀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诚然这是后话。
眼下,得了心娇娇这样的回应,稽晟心中满足,自也肆意笑了,他惯于掌控着所有,包括女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乖乖,又怎么会轻易松了手。
开窍永远只开一半的小东西,他慢慢教。
稽晟遂又温和了语气,问:“吓到你了吗?”
桑汀闷在他怀里,摇头,默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若方才我说迟了一步,或是选了后者,你是不是就,就……”
后面的话,她竟有些问不出口。
“就怎么?”稽晟握住她肩膀,这才瞧清那一张透着慌乱的小脸,煞白的,他伸手抚上,忽有密密麻麻的疼意泛起。
桑汀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清:“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可一字一句,稽晟听清了,他愣了下,低眸见她有些红的眼眶,揪住他衣襟的手用力到发白。他心中忽然狠狠一动,似冰雪破裂泄进日光,璀璨夺目的,照得人心发热。
他竟不知,阿汀对他的依恋已经这样深。不要,怎么就能因那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舍弃?
哪怕是她再说十句二十句,他气到心肝疼,也断不会不要。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有的是法子逼她顺从。
一直以来,从来都是桑汀掌控着他的喜怒的,今夜,稽晟才得知自己一句话也能牵动她心神,他严肃要她做选择,她也会害怕。
稽晟几乎是用了所有忍耐捱下那股子欣悦与触动,克制着,对桑汀说:“是,若你不选我,选择舍小取大,成全天下黎民,我成了那明君,你亦不再是我放在这里的人。”
桑汀放在他胸口上的手针扎似的疼起来,她张了张口,稽晟先她一步说:“没有什么两全,旁人都没有的殊荣宠爱,就是只给你的特权。”
我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稽晟没说这话,他看着桑汀茫然过后又变得清明的眼眸,拿下她的手,“乏了便先回去吧,方才那人没死,今夜宴席一半是为试探内鬼,捉拿昨夜幕后真凶,只恰好,那人嘴巴不干净。”
桑汀合拢手心,默默看下去。
忽然有人中毒吐血,歌舞停了,宴席已经乱成了一片,四周中有胆小后怕的,纷纷抠喉咙催吐,有人高声喊:“何人大胆如此,竟在酒食中下毒?”
大雄领了侍卫进来一一排查,乱中有序。
眼前一幕幕似流水滑过,纷杂熙攘,不久又归于平静。
桑汀站起身,所有焦急不安慌乱,随着乱局平歇而渐渐消褪下去,她声音依旧温柔:“那我先回宫了,宴席上人多手杂,酒食茶水,你要多加提防。”
稽晟微颔首,见她转身从内室出去,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烦躁徒生,他忽然懊悔那该死的试探。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桑汀心里装着很多沉重而拘束她的东西,他们的结识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缘分深,磋磨也多。
若这个小没良心曲解了他的意思,反得其果……
“稽晟。”这时身后一道温软嗓音传来,“你戴着我的腰带,挂着我的香囊,以后还要回我的寝宫睡觉,哼!你还混说什么不要我?”
少女一声轻哼娇娇软软的,十拿九稳,这是料定了他的心思,简直将方才教的那'恃宠而骄'一词活生生用了一遭。
稽晟不禁回身,余光瞥见一圈在半空中圈出涟漪的火红裙摆,很快从目光中隐去,他指腹抚上腰间繁琐精致的纹路,胸腔里终于蹦出浓烈的欢喜来。
要他便好,只要他便好。
第77章 . 娇态(无理由加更!!!) 小性子……
好好的宴席出了中毒这事, 在座的都无心吃食享乐了。
大雄领侍卫挨个排查,而后依次遣散官员,送出宫。
等百里荆妆容妖冶地出现在正大殿时, 正是人群窸窸窣窣散去, 入目所见,皆是残羹冷炙, 甚至依稀可见几许血迹。百里荆飞扬的眉眼瞬间垮了垮,过往行人匆匆忙忙,路过他时也只垂头下去问好,复又急急走开。
今晨可是说好的酉时开宴,他如今酉时一分不落地过来,如今一瞧, 竟就是这副场景?摆明了就是夷狄王又摆弄了他一道!
察觉门口来人, 稽晟懒懒抬眼, 视线触及百里荆时, 目光由散漫变得凌厉,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不躲不闪,火光渐起。
“好你个稽晟你个稽晟!”百里荆咬牙切齿, 阔步走到殿中央, 指着那身子斜躺在榻上的男人,大声道:“你他娘这干的什么事?本王昨夜不过多瞧了你那朱砂痣几眼,手指头都没碰着, 你冲本王发哪门子的火?”
稽晟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慵懒模样,“小百里,你又冲朕发什么火?”他扬了扬下巴, 示意百里荆去瞧地上的血迹,“宴席出事,不知谁胆大包天在酒里下了毒,你来得不巧,朕何必有意薄待你?”
“下毒?”百里荆掀袍在主位右侧的软垫坐下,“谁不要命了敢在你的席面下毒?”
“呵,”稽晟支起身子,给他斟了一杯酒,递过去,“昨夜,不也有不要命的在渡口行刺?”
百里荆脸色微变,遂放下那酒杯,大笑:“那是你稽晟缺德事儿干多了,天生招人恨,在自个儿的地盘还挡不住杀手,活该。”
稽晟勾唇扯出抹冷笑,不咸不淡地道:“倒是可惜了今日你这妆容。”
自从额上被冷箭划破一道口子,疤痕褪不掉,百里荆以真面目示人时,都要似女子一般,在疤痕上描绘妆容,今日疤痕上描绘的是一火红烈焰,男人皮肤白皙得过分,那烈焰便格外炫目,隐隐透着股邪肆的美。
然而,淮原大王子最忌讳的,也是旁人夸赞他那妆容。
眼下,百里荆啐了一口,没好气道:“拜你所赐,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来的时候,正巧遇着你那藏着掖着的小美人。”
稽晟目光陡然变冷,凛然睨过去时含着警告与愠怒。
百里荆却大笑:“哎呦小美人那声音甜得唷,听她软声软气的说上几句话,本王心都要酥了麻了化了,你说这软绵绵的音调要是在芙蓉帐内……唉哟只怕是个男人都要——”
“小百里!”稽晟厉声斥道,垂在膝上的大掌渐渐攥紧成拳。
百里荆掸了掸衣袖上的尘,不慌不乱倒还有几分得逞:“怎么?来者是客,你还能打本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