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汀急忙下榻,还有几步临到稽晟面前时, 步子却慢慢缓了下来,她声音带着受惊后的颤抖:“皇上?”
稽晟抬眸看过去,藏匿于两人中间的生疏似夜色铺开,他神色越发阴郁。
桑汀心中一凛,快步过去拉住他胳膊,却被手上那样粗糙的质感惊到, 桑汀这才看到男人身上这套褐色粗布衣裳, 有些眼熟。
她反应慢半拍地想起来了, 这是从前'六喜师傅'的装扮, 可稽晟大半夜地还跳窗进来, 穿这衣裳做什么?
她晃了晃他的胳膊,之前的闷气全不见了,语气轻轻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稽晟眼帘低垂着, 嘴角微动, 沉默中,忽然揽住姑娘腰肢,抱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桑汀吓得惊呼一声, 搂住他脖颈:“你干嘛呀?!”
惊呼声很快被男人以唇封住。
烛火摇曳,火星子灼热,交.缠的身子渐渐染了旖.旎。
此时外边响起咯吱一声,是其阿婆点了一盏明灯进来:“娘娘, 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话音还未落下,老人家便透过屏风看到昏暗中紧紧相拥的男女,不由得脸色大变:“何人大胆如此?”
里头很快传来冰冷的低斥:“给朕滚出去!”
闻声,其阿婆浑身一怔,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那人竟是东启帝!
其阿婆连忙退出去关好门,连带着将门外守夜的宫人也挥散到别处去。
可不敢扰了东启帝!
寝屋里,桑汀羞得将脸埋到稽晟胸膛里,气息急促,还带着未褪下的旖.旎,可不待她喘匀了气,男人的唇便摸索着靠近,强势而炙热,她急得伸手去推:“稽晟!你……唔,别,别……”
你别这样咬人啊!
可桑汀身子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了,只得由着他胡闹一场,半响过后,娇颜酡红像是醉了酒,唇不点而朱,水润润的比蜜桃,诱人采撷。
幸而视线昏暗,瞧不清。
夜色撩人,低低的喘息声交融着流淌开,复又归于平静,如雷的心跳声却久久平息不下来。
对面妆台的镜子上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稽晟半个身子伏在桑汀胸前,揽紧她腰肢的臂弯强健有力,半点没有松下,桑汀坐在桌案上,左右是动腾不得,只好把下巴轻轻搭在他头上,暗哑的嗓音传来时,她心尖颤了又颤。
稽晟说:“阿汀,这几日你不在,我时常觉察不安。”
听这话,桑汀不禁抬起头,她还以为几日不见,只有她一日辗转难眠,她心中动容:“皇上……”
“不许称呼皇上。”稽晟忽然打断她。
桑汀抿唇,便听稽晟说:“我是六喜师傅。”
“六喜……师傅?”忽闻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桑汀愣住了,“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六喜了啊?”
这都过去好久的事情了,难不成等下他还要说:今夜我是来给你表演皮影戏的?
稽晟面上滑过异样,复杂思绪很快被敛下。
他直起身子,语气沉沉问:“难道阿汀忘了吗?”
桑汀又是一愣:“我忘什么了?”
稽晟记得清清楚楚,赫然是六喜师傅本人:“当日在坤宁宫,你问我名讳,并允诺日后宫外相见,必有酬劳。”
“啊……”桑汀慢吞吞地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可,可,”
可稽晟就是六喜师傅啊!还想要什么酬劳?
她捂住泛起红肿的唇瓣,闷闷说:“即便如此,那我也给你酬劳了。”
然而此话说出口,只见姑娘身子一僵,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完了完了,我不干净了。我才和六喜师傅做过那种事情,呜呜我夫君明明是东启帝!”
稽晟恍然不觉,桑汀急忙推开他跳到地上,又飞快钻进被子里,像是真真有那么一回事儿,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煞有介事地道:“你走你走!我未婚夫好凶的!若他知晓我婚前与旁的男人有染,必要大发脾气不可!”
短暂的静默后,稽晟蓦的笑了,眉峰凌厉却透着从所未有的兴致,他阔步走到榻边,“有多凶?小娘子且说来听听,你未婚夫还能耐我何?”
于是桑汀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模样认真:“他有雷霆剑,会这样那样,然后——”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脸绷着,奶凶奶凶的。
“我命硬,自是不怕那雷霆剑。”稽晟掀袍蹲在榻边,转为问:“你就不怕他迁怒于你?”
“才不会!”桑汀眸子亮晶晶的,倒映着男人逐渐明朗的侧脸,“他最疼我啦,才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你我……”
说着,她压低声音,倾身到稽晟耳畔低语几句,才说:“到时也是你的错处!”
稽晟眼中泛起浅浅笑意:“他便那般好?”
“自然。”桑汀脱口而出。
“我比他要好千倍万倍。”稽晟掏出鬼怪面具戴上,“我有手艺傍身,若小娘子今后从了我,日后便在城东街头置一间铺子,你只管收钱,做那逍遥自在的老板娘,如何?”
闻言,小娘子真真皱眉思忖了一番,脆声声应下:“好啊!”
她笑着滚到了稽晟怀里,娇娇软软的身子,简直叫东启帝心化成了水。
二人闹着,烛火燃尽了,屋内一片漆黑,嬉闹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桑汀已经枕在男人的大腿上。
“是不是父亲那日同你说了什么?这几日父亲也不给我出门,也不许进宫,我久久不见你来,便猜到了七八分,你定是答应父亲什么了。”
桑汀心思敏感,今夜忽然听他提起六喜师傅,起初不解,不过转瞬便明白真正用意了。
稽晟默默,怜爱抚过她脸庞,不予置否。
他确是再度失信于人了。在书房时,桑老头要他答应的三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大婚前不与阿汀相见。
可有什么法子?
时隔八.九日,他再不见阿汀,便要疯了。
为什么说等待难熬,是怕其中恒生变故,怕夜长梦多。
那时候方才想起了他拿来哄小姑娘开心的六喜师傅,总算有些用,待他改换服饰,快马出宫,已然到这时候,正门自是走不得,于是从角门翻|墙进来,又到了后窗。
谁能想到堂堂东启帝,要见心娇娇一面,连翻|墙爬窗这等事都干了。
哦不,今夜是六喜。
'六喜'问:“被吓到了吗?”
桑汀老实点头:“听到声响是有些怕,这几日我以为你会来,可是没有等到,今夜就没有想到会是你,我还以为……以为是贼人。”
桑汀到底是没再提旁的。
“乖乖别怕,今夜我不走,且安心睡吧。”他将被子扯过来给她盖好,后背依靠在床架上。
桑汀安心合上眼,温软的话语像是梦呓:“其实这这几日我也总睡不着,睡到半夜会惊醒过来,见身边空荡荡的,我不争气,总爱掉眼泪,哭着哭着又睡过去了,清晨起来,寝屋还是空荡荡的。”
光是这么说着,她便湿润了一双眼,默默抱紧了稽晟,“有时候恨不得眨眼就到二十九那日,见不到你我心里不舒服,可是看到父亲苍老的脸庞,我又会舍不得,反反复复,终于到了今日,我开始紧张了,你安排这样大的排场,我总怕出乱子,又期待得不行,喜服和凤冠好漂亮,我想你身骑骏马来迎娶我的英姿,定是世间独一无二,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稽晟笑了笑,握住她手心,温声说:“别担心,我会安排好这些,你只要握住我的手。”
大婚事宜,已然安排妥当,他能允诺桑老头一个安好的晚年,所有关于阿汀的事情,他事无巨细。
桑汀倏的睁开眼睛:“钦天监推测的天象,是真的吗?”
稽晟顿了顿,掌心盖住她眼睛,“自是真的。”
“……哦。”她怎么还是有点不敢信,虽说这个男人一本正经,没有半点戏谑玩笑。
稽晟接下来的话没有叫她乱想的时间。他直白问:“桑汀,你是不是想我了?”
碎碎念了这许多,只字不提思念,却又句句是思念。若是眼睛会说话,思念有声音,只怕他要溺死在这样的温柔缱绻中,像此般隐隐约约的,格外勾着人心。
果然,话音落下,掌心忽的变得滚烫,是姑娘脸红了。
桑汀委实羞于启齿,好半响才轻哼:“怎么?我想我未婚夫还想不得了!谁要从了你?”
稽晟去亲她光洁的额头,柔软的脸颊,“从不从?”
“哎呀不玩了。”桑汀败下阵来,“我不玩这奇奇怪怪的扮演了。”
稽晟就是稽晟,桑汀就是桑汀,他们十指交握,高挂的月亮羞羞藏进了云层里。
与此同时,
江都城风月楼中。
百里荆一身酒气地出来,衣襟半露,面容阴鸷,街口冷冷清清,冷风扑面而来,他毫无知觉,不知冷暖,只觉鼻尖的脂粉味浓重得叫人作呕。
随从牵着马车赶过来:“王子,夜深了,咱们快回去歇着吧?”
“滚!”百里荆一手将人打开,在腰间摸索一番,忽觉少了钱兜子,不得不踉跄着身子回去。
今夜包的几个雏儿不值当他那一袋金豆子。
甫一踏进风月楼的门,百里荆便忍不住呕了一下,几个红绿衣裙的女人围过来,被他不耐烦赶走。
百里荆去找方才那包厢,谁知才走到门口,便隔着门窗听到里头几道叽叽喳喳的闹嚷:
“姐几个,可不许谁多拿了金豆子!”
“嘿哟要我说这生意划算,方才那人面相丑陋,老妈妈特嘱咐过这种人不好对付,要不是有几个钱,谁稀的伺候?”
“然他可倒好,灌了几坛子酒就倒了,白给姐几个送钱,你们说……是不是那个不行啊?”
里头传来哄笑声。
百里荆眉目一沉,怒得一脚踹开门,吼道:“都他娘的不要命了吗?”
他扬手打开那几个女子,将袋子里金豆子直接丢出窗外,大骂:“尔等长舌妇!来人,通通给本王绑起来!”
身后随从不敢不从,等风月楼的掌事妈妈上来,局面已经闹得不可收拾。
大声争执,讨好的嘴脸,畏惧的神色……
百里荆眼前却浮现那日在桑府时,姑娘娇娇俏俏的脸儿,滑过他手背的裙摆,更有,她眼里只容纳得下稽晟的温柔与细致。
瞧瞧,连稽晟那样卑劣不堪的人都可以得一世间绝色,他凭什么要被这几个不入流的女子诟病非议?
犹记得当年在大漠中,稽晟还是一身布衣,连铠甲兵器都没有的车夫,同他提起远在大晋的白月光,他笑稽晟痴人说梦,生了妄念,而后竟见稽晟一步步爬到了一军主将,再到北狄王,夷狄王,甚至东启帝……那时候,稽晟已经不会再轻易和他提起藏在心尖上的少女。
好啊,他百里荆不远万里过来,原是预备着来看稽晟笑话的。
因为有的人生来低贱,华丽的衣袍光鲜的身份仍旧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卑微,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没有人会不介意。
可是那个女人,她怎么就能脱口而出无条件偏爱?
时至今日,百里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然而从心底生出来的嫉妒与贪.欲却将他吞噬殆尽。
那种掠夺与占有的念头一刻比一刻强烈。
——他想要那个女人。
天灰蒙蒙亮了,主街道上已经有侍卫在布置,这里,将是东启帝迎娶皇后回宫的必经之地。
百里荆撑在窗台边,望下去,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想,就是这里了。
第82章 . 大婚(下) 结发为夫妻
二十八日, 清晨。
近几日准备大婚宴请,府里人来人往,后院幽静也依稀能听到些许热闹声响。
桑汀醒得早, 习惯性地伸手一摸, 身侧是温热的,却不见人, 她坐起来,好一阵恍惚:昨夜该不是一场梦吧?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想着,开了一角的窗扇探出半张脸来:“醒了?”
桑汀懵懵地看过去,今日天气难得晴朗,金色的日光倾泻在窗棂上, 光影笼罩, 半明半暗, 年幼种下的吊竹几经风霜, 仍青翠地挂在窗台, 顺着那抹鲜活的绿意,她清晰看到男人冷硬的轮廓,日光与绿点缀, 比昨夜少了阴郁之色。
霎时间, 桑汀眼角眉梢都染了笑:“稽晟!”
“嗯。”稽晟将那盆吊竹挪开,以手为撑,转瞬便从窗口轻松跃身进来。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带着少女香。
桑汀愣愣说:“我还以为昨夜是做梦。”
此刻稽晟就站在她身前:“不是梦。”
那昨夜岂非……
她用手捂住脸颊, 忽觉羞赧极了,嗓音低低地说:“你快回宫吧。”
“好,我这便回,阿汀莫要恼了我。”稽晟俯身碰了碰姑娘的额, 轻轻的,鼻息就在咫尺之间。
桑汀透过指缝看到他英挺的眉眼,脸上一热:“……不恼。”
她愿意,也欢喜同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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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昨夜一见,这一整日便过得格外快,眨眼到了晚上。
晚膳后,桑汀照例去书房听训,这是最后一夜了。
桑决望着书架前悬挂的画像,许久没说话。
那是裴氏,是桑汀的母亲。
“爹。”桑汀轻声开口,“从小到大,您待女儿很好,若有缺失,如今也都补回了。”
桑决是个好丈夫,却未必是好父亲。他自是明白这点,眼下将目光移到闺女这处,缓缓开口:“阿汀,欲戴凤冠,必承其重,爹最后再问你一次,如今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