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吞去尾句,拉长了声调暗示着什么,脖颈仰起优美的线条。
人以群分。
他和她本来就会凑在一块儿,哪怕势同水火。
“呵。”
空间内的是非随那些草包去吧,没有任何观看的价值,文森特好整以暇地撑起下巴倚在巨大书页上。
最有意思的在这儿,在他面前。文森特双唇紧抿成一线。假如布兰奇在这儿,他一定能看出近身侍奉的教皇陛下正处于极度紧张愉悦的状态。
他快活的很。
看,她露出獠牙了。
自从你在河水中下过巴豆粉末以后,托伯城只用从他们后方城市运来的水,城内战备资源因为先前“清理”的太过干净,基本也靠后方补给续着。
是个不错的弱点,留待后用。
西林兵疲,经历主君阵前亡故,军心本就动摇。好不容易稳住,操之过急一气求成乃大忌。
现在你们要做的,是先大挫兰顿一回,消耗掉他们夜半前来骚扰的力气,让疲惫的西林士兵暂得休憩再继续下一步部署。
文森特想猫捉老鼠似的玩弄一番,让西林人的精神与身体在真正战争来临前崩溃而无力抵抗。
你偏不能让他得逞。
又是雨天,飘丝细语沾湿鬓发贴在两鬓。你长发高束,骑在马上直视前方,阅览你的军队。
“望楼车,重炮,投石机……铁盒阵,预备完毕——”传令官代为嘶吼,传达命令,“出发——”
兵临托伯城下。
瞭望台上的守卫早就发现了行进的不速之客,层层通报上达镇守城中的那位。
“听说凯撒·卡文还在的时候,她给西林带来的滑膛枪很厉害。”教皇陛下盘腿跪坐在几案后,听来人汇报,抬头忽然问起一个丝毫不相干的问题,“我先前再三叮嘱一定要为每位士兵备下一包稻草,你们备了吧?”
“是的陛下。”
“哦,那么拭目以待。”他站起身,悠悠出了城主府邸,向城楼走去。
布兰奇紧张地站起,随他身后一路紧跟:“您要去哪儿,陛下!”
文森特摆摆手:“西林女王来了,值得我亲自去见一回。”
“……殿下来了?”布兰奇喃喃道,他下一秒反应过来瞬时捂住嘴,暗恨自己净说不该说的话。
还好前面走着的陛下没有听见。
布兰奇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吧。
城楼上挤满弓手,但凡西林人敢进入射程范围内定要变成筛子。而躲在兰顿弓箭手射程之外,也意味着西林的大炮轰不到外围城墙,对威慑近于无。
总要有一方首先打破平衡,由你来做好了。
在大炮的射程之外,谁说你要用大炮?
“投石机准备。”
毒药混合而成的弹药粉末被包裹在脆弱的外衣内,造型轻巧,除了落地破裂能伤人,一旦有风肆意吹散,近处的人闻见会要了性命。
披风被寒风吹鼓起褶皱,你抱臂而立,凉雨打在铠甲上丝毫不察,秀指拨弄下颔绕唇线而过,饶有兴趣地盯住彼方。
谁不叹一声手段狠毒。
专门的操纵工坐在投石机内,几人一齐配合,数枚弹药在兰顿城楼上开了花,溅起一片烟雾,逐渐软倒一片。
“前进——”
军队向前平稳推进,马蹄与脚步同调踏于泥土,大地震动。
“咚、咚、咚、咚……”
铁盒一般的阵队如同一个整体碾压行进,以推平整个城楼的气势压下。
布兰奇见情况不对,慌忙上前拦去文森特去路:“陛下!”
文森特皱眉,凝视头顶不远处的骚乱,费利正在临时指挥第二批人就位。
“让人往空中泼水。”
大盆清水泼向空中,以防毒灰再起。
“不用拦着我布兰奇,天上还在下小雨,那些毒尘很快就会沉降。”他执意前行,坚决拒绝布兰奇的劝说,“我的士兵还没有退缩,如果他们看见我惧阵于前,会怎么想?”
托伯城城楼上第二批弓箭手就位。
西林的铁盒阵列成一个个小单元,缓慢向前移动。
你站在望楼车上俯瞰全局,由军士推动护卫在最中央。
“文森特·休伯特,终于见面了。”
西林与兰顿两方暴露在外部的动作皆停下,内部或许还在整军,但主场留给了登上云车的你,和从石楼内拐出的他。
兰顿弓手已箭在弦上,纷纷拉至满月状,整齐地朝向西林;他们的大炮业已架好,随时可以发射。
士兵为他让出道路,文森特依旧一副博爱世人的良善模样站在石栏后,表面平和亲人,实际高高在上,来往在他眼中皆为蝼蚁。
漠视众生,万物不配入他眼中。
“伊薇尔,你看起来想生吞了我。”他大笑,“难得久别重逢,这样可不好。小公主才嫁人不到一年,倒学会了反咬自己的母国。”
当所有人的面挑拨离间。
“是吗,母国?难道不是一块凭你心意下棋的棋盘?”你屈起手指,有节奏地以指节轻扣望楼车的木围栏,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在兰顿哪里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你一件可以利用了就丢的贡品。那位将我亲手呈给西林的人一定还偷着乐,这回可好,连反抗都不用考虑。”
“还好啊,我的命运在遇见了凯撒之后开始转变。”
“有时候命运这种爱捉弄人的东西,兜兜转转就是那么有趣。”你话锋一转,深埋的旧事重提,铠甲下不掩嫣然娇娆,“我认出了他是谁,可他不记得我了……文森特,其中有你一份杰作吧?你那样记仇的一个人,那年他临走前用枪口吓唬你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你却一点脏污都没有沾上,得意吗。”
“真恶心。”
布兰奇暗道不好,陛下脸色变了。
“可是就算不记得,凯撒与我仍能走到一块去。他把西林留给了我,我拼尽性命也会守住,容不得你玷污。”
文森特打断了你,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守住?玷污?西林必败伊薇尔,别把自己摆在崇高的位置上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你就是想找个勉强能匹敌兰顿的工具复仇而已。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政务厅内西林战败赔款和约的商议没少你的参与。”
“不,你错了文森特,应该是兰顿必败。我现在站在西林的立场上,今非昔比。”你冷笑道,亲手从身后取弓,抹指搭箭,“可就算你们败了又怎样呢?”
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凭她的臂力绝不可能射入城楼内,布兰奇有些烦躁,他想上前拉开陛下,又害怕被训斥没有必要。
距离太远,转化后的阵法不够稳定,你没有必要众目睽睽之下施放大型魔法召集暗元素,既为自己在关键时刻惹来争议,如若转化不够成功,又有可能遭受神谴危及性命。
借助无生命的媒介再好不过。
长箭松脱,携雷霆万钧之势猝然飞离。
“——就算兰顿惨败,就算你死无葬身之地,也换不回我的凯撒!”
箭头擦过脸颊,破了一道浅口,鲜血流下。
文森特惊险避过,一缕青丝飘落于地。幸亏他及时反应往一旁偏了偏,否则这支箭直接射穿了他的脑袋。
“……他说过,等战事结束,带我去布加城看花。”你笑着笑着忽然流下泪来,听闻凯撒死讯时不曾哭泣,现在却贸贸然湿了眼眶。
你瞠目欲裂,再搭一箭,拼劲气力嘶吼质问:“难道你的死能让他回来吗?!”
有了上次的教训,布兰奇连忙拉退文森特,士兵前挡,随时准备削下你的攻击。
“……”文森特脸颊肌肉不自觉抽搐,一向惯于做表面功夫的人失了进退,碧瞳内暴虐的风云氤氲。你哪怕隔了数百米被这样可怕的目光蛰在身上,仍感觉背后恻恻作冷。
所以呢,她就是这样想的?
是了,都是演戏的好手,谁也不该把以往的逢场作戏当真。知道彼此都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也非第一回 交手,脸皮早撕破的不成样子,他还在犹豫什么?
开场的废话太多了,没有必要。
教皇陛下仰头闭眼,收回对他来说的失态之举,拂袖转身离去。
经过时,他向身旁的费利吩咐:“开战。”
“是,陛下。”费利领命,眼见西林的军队再度逼近,已经进入射程,抬手下令,“开炮——”
空间内,艾斯本不免幸灾乐祸:“哟,那个‘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被点名的人纹丝未动,拒绝搭理。
炮弹袭来,以一块块小铁盒为单元的西林军队相互之间立刻分散行进,留出剩余空间,大大减小伤害面。
飞旋的炮弹卷起一片碎草,有一部分阵型的外圈被擦伤,但整体基本无事。
西林士兵扬手欢呼,不屑地对对面吐口水,甚至还有转身拍屁股嘲讽的家伙。
本该高兴的时候,你敏锐地发现不对:“?!”那个样式……是西境造出的链式炮弹!
兰顿军备模仿的速度倒是挺快。
同时,西林的大炮对轰托伯城城墙,铁弹连续不断地砸在坚硬城墙上,城墙纹丝不动,掉了几层灰而已。
城楼上的军士哈哈大笑,轮到他们来嘲弄你们的无用功了。西林人造的城墙最后成了西林人的绊脚石、兰顿军队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老东西果然耐用,你一时不知要为西林的城建鼓掌还是呕出一口老血。
费利眯眼,对方军队离得更近了,按照陛下的第二步计划……
“弓箭手,绑稻草。”
他扫过被□□步兵包裹在铁盒内的滑膛手,这个阵型和陛下起初预料的有一定出入,好在整体并不妨碍计划的实施。
而且,似乎会更加有利。
“点火。”
数十箭簇整齐划一割破半空划出风声,第三批弓箭手也就位完毕,又一批箭雨淋下。
火矢刺向铁盒阵阵心,士兵纷纷举起圆铁盾格挡剑雨,偶尔一两根射入铁甲连接处的缝隙,扎进皮肉,箭头上的倒刺深深埋入,动作间紧勾伤者血肉,哀号震天。
能捉住铠甲构造缺漏伤人的基本为经验丰富的老兵,只是他们今日接到的命令里,主要意图并非多射杀几个西林军。
而是……
火矢被行进中军队的盾牌弹飞,点燃了后方滑膛手背上的□□袋。霎时,紧密的铁盒阵从内部炸开,爆炸的热浪将人抛向天空,落下来的残肢断臂全数砸成肉酱。
血肉横飞。
你眼睁睁看着西林军队的整齐行阵被彻底炸乱,军士四下逃窜。亡尸散在地上的□□袋漏出粉末,又被新一轮火矢点燃,连马带人一起,炸飞策马奔逃的西林骑兵。
该说比起文森特,你还是嫩了一些么?
你咬牙,身下望楼车已被撤至安全的中后方,西林莱伊城驻守的主力经此一役,死伤定然过半。
火海尸堆,死马乱肢,哭嚎惨叫,眼前的景象与人间炼狱有何区别?!你气得双腿打颤,一时气息混乱差点喘不上来,勉强扶住栏杆平稳呼吸。
“重整线型阵形!滑膛手退出战场后方集合,绑牢□□袋,全数递交投石机处!”
成堆布袋被火焰点燃,远远抛掷入托伯城内。
“轰——”
爆裂混合惨叫从托伯城传来,你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松下。
火光在托伯城楼后烧起,你举起望远镜,黑灰与红光间隐约看清被掀飞的石砖瓦砾。
费利咆哮道:“开城门!”
城门落地,兰顿人从里头疯狂涌出,双方见面,满头满脸全是血,身上到处挂彩,没一块好肉。
巨斧、柴刀、□□、剑,各色武器纠缠一块,通通杀红了眼,哪里顾得上什么招式剑术。
“攻他们的马!老鬼,用斧头劈他马头!”
“冻死佬,来呀!看我不砍了你可怜的小猪尾巴!”
“这些西林的水鬼,流出的血都带一股子难闻的鱼腥味,我呸!”
兰顿与西林的士兵陷入近身纠缠,射程缩短,近距离发挥效用的单门炮被偷偷架上推向前方。
“轰——”
前奔的兰顿士兵胸口开了一连串血花,露出空荡荡的大洞。有个人只来得及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双腿一跪,一命呜呼。
那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一个字——“手”。
他视线穿过空了一块的胸口,看见身后躺着一只断手。
硬碰硬的时刻没了先前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双方打得正酣,你紧张地咽下唾沫,举起望远镜再看。有个士兵在向费利汇报,费利俯身倾听,忽然抬手抡了那个年轻孩子一个脑刮,年轻人头被打得偏向一旁,瑟瑟缩成一团,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弹。
啊……
你摩挲下巴,双眉沉下,神情渐渐缓和,抿唇阴森浅笑,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
得手了。
不枉你先前为他们转移视线拖延时间做了那么多工作。
没错,真正的战场不止一处,除了部署在托伯城前直面兰顿军队的大部队,还有另一支小队。他们顺着先前投奔莱伊城的那个农民所说的古代密道,摸进了托伯城内部。
据哈里顿所述,由于密道时代久远,环境不稳定,极易坍塌,容不得太多人同时进入,所以只带了不到二十人随他偷潜敌人后方。那个农民,一个因战争丧父丧母丧妻丧子,因为意外独自苟活的中年人,莫姆·肖恩,亲自领着小队重回熟悉的城市,为西林士兵指路。
他们躲在菜窖里,待到城内驻守的士兵出城迎击,绕街走巷,一气烧了粮草与兵器库。熊熊火焰从城市后方烧起,前方的兰顿人毫无察觉,直到身后天空冒起滚滚黑烟,补救已来不及。
哈里顿他们忙于在敌营纵火之时,莫姆·肖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他完全变样的小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