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张望,试图复原记忆里的家。原来那个稻草垛上睡着他的一家人,这个小火堆前总围着等着开饭的孩子,他勤劳温柔的妻子会坐在火堆旁熬豆子汤,老头和老太太坐在小木凳上照顾拴在一旁的牛马,时不时给它喂点草料或者换水。全家就等他从外头回来,脱下沾满泥点的靴子,儿子女儿会笑着喊着扑到他的怀里叫爸爸……
这个乱世,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
可再小的人物,到底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还活着,无非想向兰顿报仇,亲手讨回一笔血债。
哈里顿带人匆匆回来,他惊惶地朝莫姆·肖恩叫道:“兰顿人又跑回来救火了,过不了多久肯定能找到这里!快点,把那暗门搬开,我们赶紧走!”
莫姆·肖恩摇摇头,他闲散的靠在破墙上,换上了刚刚从杂物里翻出的旧长靴,上面泥点与深红血点混合,不知道是谁的血。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儿。我的家就在这,不走了。”莫姆·肖恩笑了笑,坐下来,脸上苍老的皱纹忽然焕发了活力,“这条道用了一回就得毁了,不然等会兰顿人迟早追上你们。我必须得留下,总要有人望风殿后吧,老爷。”
哈里顿深深望了他一眼,一瞬间生死抉择已明了。
“快走吧,老爷,等你们走了我就下去把密道的洞堵上。”
小队离开,莫姆·肖恩搬来家中所有能够用上的杂物堵在菜窖洞口处,然后慢慢悠悠爬出去。他拎了一把被折断的锄头,从沉灰里扒出一把切菜的弯刀。
好了,武器齐全。
他等在这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姆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砰”地跳。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小破屋的门被撞开。
冻死佬冲了进来,他们远没有料到这里还等了一个西林人。
莫姆嘶吼了一声,操起刀和锄头砍了上去。
不一会儿,打斗声止,几个兰顿人拖了一个伤兵出来。小雨停了,冬日的太阳穿过乌云洒下,擦过烽烟,干干净净地照在泥地上。
烂门框上残破的木门吱嘎响,随风将要转回原位,被什么东西挡住弹了回去。
三具尸体躺在地上,阳光照亮了他们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藏在屋檐打下的阴影里,其中两个是兰顿人。
剩下那个,是莫姆·肖恩。
一道致命的刀伤贯穿了他的胸口,然而他死前的神情并不痛苦,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家人。
“回城!”费利接到了最新的命令,急忙颁布,“回城救火!”
他能联想到那位此时的震怒。
兰顿人急于回护,退兵而回,西林惨胜。回城清点兵力,果然少了将近一半。
全数莱伊城的守兵站在城楼底下听你训话,你骑马巡于阵前,扬声问:“我们就剩这么点人了,还打吗?!”
整齐的回复响于你耳边,振聋发聩:“——打!”
“是么,还有胆量打吗?!还有力气为你们的兄弟报仇吗?!”
“——有!”
“好!记住了,你们守在这座城,守住了,这片土地会记下你们的名字,记住你们每一个人为它流过的血!你们的功绩将会载入西林史册,传给千千万万子孙后代让他们从此铭记!守不住,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的命运便拱手交到了兰顿人手上……也许,再没有什么西林。”你双手举剑,朝天立令,“我,伊薇尔·莱诺,向神明立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将与你们共进退、同存亡!胆敢有逃窜者,即视为叛逆……”
“——逆者,皆杀!”
“yes,yourmajy!”
“yes,yourmajy!”
“——yes,yourmajy!”
山呼阵阵,血管内暗藏的某种因子让你的鲜血为之燃烧、沸腾。
是的,战意与权力是最能满足你欲wang的补药,没有比它们更加激动人心的东西了。无外乎文森特会耗尽心力,等权力有朝一日落在你手上,你也会为之痴狂。
站在巅峰睥睨下方的感觉,比潘多拉之果还能令人上瘾。
一旦沾上,只会渴望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呼,今天必须完结了。
第195章 、十周目终局
惨胜之后,莱伊城的西林主力军终于睡了个好觉,数日夜不能寐的阴影从头顶过去。兰顿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再来骚扰,留给你更多思考决策的时间。
经历上次一役,托伯城城墙成了你急需攻破的一道难题。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托伯,其他僵持的城市便能够解脱。
两个办法,要么围城,逼他弹尽粮绝出城投降,要么轰破城墙一举杀进去。
单单围城打消耗战,需要切断兰顿后方的补给来源,想来至少两个月以上,多至七八个月,才有可能将里头的人逼到连树皮也扒光,食无可食。
你等不了那么久,因为西林的经济不允许。
所以,摆在你面前的难题主要为第二个,该如何在短时间,用有限的炮弹内推倒坚不可摧的城墙?
“……”你捂住额头,躺在软塌上翻了个身。
因为安娜·沃伦受命留守王城,随时监测异动与你汇报,所以剩下唯一能够得到你的信任,允许近身的侍女只有萨拉。
你召来萨拉替你按摩头部,继续痛苦思考该如何利用本就不多的载重储备足够炮弹,以数量优势来摧毁城楼这件事。
睁着死鱼眼仰望天顶,你很绝望。
从上回攻打的情况来看,那座建筑只要地基不倒,上方完全无惧炮弹,坚固异常。
问曰:如何在有限时间有限弹药内搞倒一座架满了火力的墙?
答:不知。
心机谋略在摸爬滚打中逐渐培养,可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这种知识,胜利已在眼前,难道要废在这一步?
为什么要让女王陛下思考这种工匠的活计?!
……
嗯?
等等。
工匠?
你拨开萨拉的手猛然坐起,抓住脑中一闪而逝的灵感。
萨拉吓了一跳:“陛下?”
你从软塌上下来,背手往会客室走,头也不回:“萨拉,传话哈里顿·司各脱,让他清点莱伊城住户中的木匠与石匠,带他们来城主府邸!”
萨拉皱眉,她歪头望向你的背影,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呢,陛下说了,她照做便是,想那么多费脑子。
傍晚时分,莱伊城的工匠们几乎都到齐了。你负手巡视过全场,择了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见头发已经花白,想来应该经历过不少事。并非每一位工匠都能有幸参与城墙的建造,也许一生中也碰不到几回,毕竟一旦建成就能用上数十上百年。活得越长,工龄越长,哪怕没有见识过,说不定也听说得更多。
你诚恳发问:“老先生,您参与过城墙的建造么?”
老头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回道:“当然,我的父亲当年做过莱伊城墙的修复,我跟在后面打下手。”
“所以,您对这一类建筑了解多少?”
“老本行了,陛下。”
工匠们坐在你吩咐人提前备好的座位上,看你来回踱步,偶尔出声发问。
“莱伊城的城墙能够被寻常炮弹轰破吗?”
“哦,陛下,我想不能。莱伊和托伯都是一个时期建起来的,由我曾曾祖父那一辈人主持修建,说来也过去了近百年。我研习过他们留下的一些记录,建造的时候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绝对坚固,所以这两座城城墙厚度相当可观,用铁弹轰是绝对不行的。”
你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没有任何可以让它破碎的办法吗,老先生?”你环视屋内其他的工匠,广泛发问,“怎样推倒托伯城的城墙,这个难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一旦托伯城失去了坚实的屏护,这场战斗就胜利了一半,西林胜利指日可待。”
有个头发灰白的木匠站了起来:“陛下,您别为难葛木思了,他是个大半辈子都用来琢磨石头的石匠。打好了地基,城里的大活谁不请他来帮忙,不过……地基下的活可就不归他管了。像城墙这种大家伙,它底下都归我们管。”
“请教您的名讳,先生?”
“您叫我康拉德就行了,我出生就被丢在木匠家门口,从小给他们家当学徒,没姓!”木匠康拉德挥舞了一下粗壮的手臂,兴奋道,“陛下,这可就是我的场子了。您或许不知道,平日瞧见的城墙外观上那石头坚固的很,它们底下只用泥土做支撑,比起石头可松软多了,我也参与过莱伊城的修复,咱们城底下是空的!嘿,全靠数不清的木头撑着!”
你沉吟了一会,点点头,朝室内的人感激地半垂首:“西林如若胜利,必得感谢各位。”
转身出了会客室,召来格雷厄姆,令他召集工兵,准备筑建工事。
“托伯城西侧临近河流,虽有树林掩护,但是须得将水放干才有可能挖进隧道,这条路太冒险了,我担心会立刻被发现。”你琢磨了一会道,“这样,莫姆·肖恩提供给我们的道路已经不能用了,但是说明这条道路底下有极大可能易于挖掘。当初哈里顿离开后,那个出口已被堵死。我希望你们能够在附近不远处择定一个地点,挖掘地下隧道。”
“您的意思是直接挖到城墙底下去吗?”格雷厄姆耸耸肩,“万一挖空了,它可就直接塌了。”
“先用木头撑住,等要用的时候,派人往底下放一把火不就是了。”
格雷厄姆捋捋小胡子,滑稽地向你一躬身,戴上沾满尘土风帽离开:“好吧,随便您怎么决定,我可就只照您说的做。”
不愿担责任的老滑头,你翻了个白眼。
“去吧。”
无战事的时间里,莱伊城守军开始了白日休憩,晚上挖地道的轮班工程队生活。
为了确保胜利,你做了两手准备。破除防护屏障是一方面,更要在决战之前,逼得他士气低落,战士无力可战,一心求降。
趁着你上回派人入城内烧毁了兰顿的武器库和相当大一部分粮草,现在补给充足尚需时间,切断他的后方来源与城郊附近耕种土地的收获,等其他局部城市战事结束,前往支援莱伊,人手充足后便可逐渐转为围城断粮,随时准备破他城墙!
最后决战之前,你必须解决完所有杂鱼,彻底把托伯城变成一座孤岛。这是困住文森特最好的机会,一步都不能出错,让他插翅难逃。
为了等待时机以至足够成熟,你和凯撒牺牲了太多。现在,该收网了。
一道道手令雪花似的飞了出去。
命令远海巨船袭击兰顿西海岸,牵制西林北部海域。兰顿入侵者被迫匆忙回援,两城兵力腾出手来奔赴邻城共同抗敌。
通知柯达尔古堡附近领地的新主人,病愈不久的奥尔德里奇·雷克斯,利用地理隐蔽的优势借道森林进攻汉米敦小镇,借以进驻布加,为布加城附近的西林军队争取时间。
封锁西林海关,尤其严禁与兰顿之间的盐卤运输,其他奢侈品更不必说。食物无法保存导致物价哄抬,平民生活失去保障,兰顿南境好不容易压下的叛乱以另一拨人为首领打着“为生存而战”的名号死灰复燃,从兰顿境内运输补给的线在极南之地遭受了拦截。
兰顿西境剩余的军队受命连续骚扰马迪尔堡以东城市,抢完即跑。
买通阿塔纳生活在西林的长居者通知阿塔纳各酋长,兰顿东南方守备空虚,可供劫掠。
你打了个哈欠,从办公桌上爬了起来,身体上的疲惫无法消除,脑子却欣悦异常。
文森特啊文森特,贪欲太广,就别怪墙倒众人推。倘若凯撒不死,你尚不至于出此狠手,至少怜惜民生艰难,不忍生灵涂炭。
可他没了,那么,你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你要在兰顿之内四处点火,烧得兰顿军队必须滚回老家,烧得他们想回不能回军心涣散,烧得向来自以为世界尽在他掌握的文森特皇冠落地!
现在的你即是一把利剑。
见血封喉,谁碰,谁死。
托伯城今日小雨,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太阳了,城内的食物生霉,大批武器生锈。士兵占领西林城镇数月来,已有许多人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恶症。
“陛下,”布兰奇走向站在窗边远眺的人,为他加上斗篷,“西林绵雨阴寒,不可小觑。”
文森特侧身,低下头方便布兰奇为他系上颈带。昏暗的天光从雨帘外透出,灰蒙蒙的带了点桔色,虽是白日,仅能勉强看清人的轮廓,罩上一圈灰败惨淡的暖光。
气氛压抑地两人都没有过多交谈的欲望。
“谢谢,布兰奇。”文森特低低呢喃,倾身,头轻轻搁在他最信任最亲密的骑士长肩上,仅靠了一块小角落。
布兰奇感到陛下肯分担给他的力度还不如一片羽毛。
但布兰奇清楚,对于一生骄傲的文森特·休伯特来说,这已经是他真正愿意示弱的极限了。
他亲眼看着这位陛下一路从继承人爬到当今的位置,有些沉重的话已不必以言语来述。
“光明会护佑兰顿,陛下,也会护佑您。”
文森特闭了闭眼,眼睫扑朔,落下的阴影落寞。
他生平第二回 感到了对局面控制的无力,上一回是在佛萨肯生死一线的悬崖。
文森特一度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变得愚蠢而无可救药。
算错了哪步?
他不知道。
后方阵地的补给被彻底截死。伊薇尔筑起桥头堡,四处安排工事,切断交通线,将兰顿占领的一座座城市之间的联系相互割裂。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将附近可以收获的食物与活着的牲畜统统赶进城内作为粮食储备,还得提防霉变,以坚固的城墙为依凭尽可能拖延时间。
……放弃托伯?
假如真的能放弃,他早就将这一城舍去,胜败常事,怎么可能没魄力舍不得这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