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初静第一次站在白日的明亮的阳光下,面对这个据说十分丑陋的姑娘,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惊诧地发现她很美丽,她的美和别人截然不同。
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养在深闺,她们追求纤细娇弱,所以皮肤总是带着一种病气虚弱的苍白,白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都隐隐若现。
宋疏桐跟她们都不一样,她的脸色白里透红,她的眼睛清澈灵动,她的笑容狡黠活泼,她不仅美好而且生机勃勃。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面对着这样的宋疏桐,谢初静脑中突然想起这两句诗。
他觉得,她看起来就像是清晨从林间欢快地跳跃到小溪边饮水的一只小鹿。
宋疏桐笑了一下:“想喝茶啊,当然没问题,问题是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认识过你哎。”
谢初静收回了神思,终于想起今日的来意,他淡淡一笑:“麻麻,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也不迟。”
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宋疏桐,这是宋疏桐那晚去城隍庙找乞丐时说过的小名,他故意这样叫她,是想暗示她,你的事情我 * 全都知道。
“麻麻?”宋疏桐惊了个呆,愣了一瞬后道:“呃,您大可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小宋就可以。”
见面就叫妈,她实在担待不起。
谢初静见她没有预期的反应,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根桃木簪子:“宋小姐,你不认识我,那你认识这个吗?”
妙菱惊呼着要来夺:“你怎么拿着我的簪子,你这个登徒子。”
谢初静不想跟女子纠缠,随手一指就点了妙菱的穴道,妙菱保持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姿态站在那里。
宋疏桐也认出来了,这个簪子是她昨夜扎在埋金条的地方做记号的,她瞬间面如死灰,这个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夺人钱财,堪比要人性命啊!
谢初静见宋疏桐不说话,又把簪子拿的近了些,在她眼前故意晃了几下,慢吞吞道:“你好好看看,能不能想起这是什么?”
宋疏桐:“……”
妈了个鸡,我当然知道这是啥,这是老娘的私房钱!
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哎呀兄台,这外面太热了,不如您进屋喝杯清茶,咱们有事好商量,您看呢?”
谢初静微微一笑:“我看甚好。”
他推开门要进寮房,宋疏桐回头看看站在阳光底下张牙舞爪的人形雕塑妙菱,连忙陪着笑脸又叫住了他:“兄台,那什么,你不把她松开,没人煮茶。”
谢初静笑着给妙菱解了穴道,进屋了。
妙菱小声道:“小姐,要煮茶吗?”
宋疏桐咬牙切齿:“煮个屁,我去跟他谈判,你在外面放风,见势不妙赶紧出去叫人来救命。”
谢初静已经在桌边坐定了,听了宋疏桐的话,忍不住勾起唇角摇头无奈笑了笑。
宋疏桐在他对面坐下,没好气道:“笑什么?”
“笑你娇憨泼辣,倒真有些像山里猎户人家的媳妇儿,找你找对了。”
宋疏桐:“……你什么意思?”
他是个猎户,却说她像猎户的媳妇,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调戏呢。
谢初静把桃木簪放在桌上,手指一推就到了宋疏桐这一侧:“我不想要你的财宝,我只是想要你做一件事,明日你同我假扮夫妻,去玉虚道观求子,在道观住上一晚。”
宋疏桐一听到玉虚道观这个地方,脸色立刻一变:“我不去!”
“去不去都由你。”谢初静悠然道:“你若是去呢,你那些财宝我分文不取。你若是不去,恐怕会分文都见不着。”
“你……”宋疏桐气得想拍桌子,想了想又忍住了,她挤出一个笑脸:“兄台,求子的地方很多,何必非去玉虚道观呢。不瞒你说,我这次住在宝罗寺清修,其实也是为了给家里后娘求子的。不如你也一起来啊,隔壁还有一间空寮房,你挂单住下,我天天请你喝茶,怎么样?”
谢初静不回答,只是伸手过来拿桌上的簪子。
宋疏桐一把捂住:“别别别,万事皆可商量。”
她把心一横,死就死了,反正没钱也是个死,早死晚死都 * 是死,她死也不要穷死!
“行吧,我同意了,但是你怎么保证你不打我那些钱财的主意。”
谢初静傲然而立:“我以人品保证,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豪情万丈,但是该配合演出的宋疏桐拒绝烘托气氛,趴在桌上无动于衷道:“人品?人品去当铺能换来银子吗?人品没有银子好使,小女子不信。”
谢初静默然坐下:“既然你不信,那我说再多也没有用。”
宋疏桐:“听其言不如观其行,不如你用行动证明。”
谢初静:“怎么证明?”
宋疏桐眨眼一笑:“不如你给我一日时间,咱们后天再去玉虚道观。我先把那些钱财运走,藏到别的地方。你找不到它,我就不担心你觊觎了。”
谢初静哼了一声:“那我还拿什么要挟你?”
宋疏桐气得瞪眼:“原来你也知道这种行为是要挟。要挟人是不对的,绝非君子所为!”
谢初静闻言沉默了片刻,问:“你那里一共有多少银钱?”
宋疏桐也不确切地知道有多少,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很久以前被抄家充军的贪官,悄悄埋在地下的。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道:“大概值一千两银子。”
谢初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三千两,翻三倍雇你,现在能信我的人品了吗?”
宋疏桐:“……”
三千两呐,真的假的啊。
宋疏桐接过来查看,五百两一张,一共六张,簇新的京城通宝票号的银票,如假包换!她顿时腿一软,如果不是坐在春凳上,就要跪了。
“信信信!您的人品绝对是过硬的。”
坚定不移地向金钱的力量妥协。
宋疏桐心里暗暗咋舌,一千两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十年的花销了,这人是谁啊,什么来头,三千两银票不仅随身带着,而且还能说给就给。
心里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她本来就是个好奇心重、话又多的人,不然也不会跑去写小说。
“兄台,你肯定不是猎户,你一定是个行侠正义的大侠吧,不然你不会去管玉虚道观的闲事的。你们江湖人士都像你这么有钱的吗?”
她抖着那几张银票,心花怒放:“啧啧,兄台你到底是啥来头啊,出手这么阔绰,家里有矿有山还是有鱼塘啊?”
她问的有趣,谢初静淡淡勾唇,也开了句玩笑:“家里有龙。”
宋疏桐:“……”
家里有龙是什么级别的富二代!
雨神吗?
第8章 . 不许叫我夫君! 8
谢初静开了个玩笑,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宋疏桐攥紧手里的一沓子银票,咽着唾沫道:“呵呵,想不到兄台看着严肃,竟然还会说笑话,不过财大气粗的人说什么都对。”
就比如之前宋疏桐觉得这个江湖人士长得很是一般,自从他随便掏出三千两之后,居然从他那张丘壑不平的麻子脸上,硬是看出来几分清秀。
谢初静打量了宋疏桐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看 * 来你很喜欢钱?”
宋疏桐反问:“钱那么可爱!我喜欢钱有什么问题吗?”
谢初静奇道:“难道喜欢钱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宋疏桐秀眉一挑,坦率道:“我认为一个人喜欢钱没有问题,只喜欢钱才有问题。努力奋斗追求金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自己又没钱又想要钱,还非说自己不在乎钱,并且以此去指责别人把钱看得太重!”
她的口气太过理直气壮,谢初静竟被说的无言以对,愣了好半天才道:“挺好的,很符合你这种人的身份。”
宋疏桐把银票塞进怀里藏好,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兄台,不是我推脱,实在是我也有为难的地方,我不能离开宝罗寺那么久,万一庙里的人发现我不见了,跑去告诉我家里人,我就完犊子了。”
谢初静不以为意:“无妨,我已经跟真严交待过了。”
宋疏桐恍然大悟,原本她以为方丈看她不舒服让她回来休息,现在才觉得,方丈是有意为之,就是让她回来见这位武林侠客,想必这位侠客在庙里捐过不少香火吧。
事情既已谈妥,谢初静走出寮房,飞身离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妙菱慌慌张张跑进来:“人走了,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其实还赚了。”
宋疏桐看着人消失的地方挠挠头,这个江湖人看起来武功很高的样子,明天跟他一起去玉虚道观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但是这个人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江湖侠客冒出来,还有什么失传秘籍和武林大会之类的,武侠世界啊,想想都精彩。
宋疏桐觉得自己这本书里的背景设定有点劲爆。
*
暮色已西沉。
谢初静仍是猎户打扮,宋疏桐梳了一个婆娘髻,穿着妙菱的旧衣裳,打扮成小媳妇的样子,两人一起站在玉虚道观门前,活脱脱一对乡下夫妻,十分相配。
开门的胖道士打着呵欠看了谢初静一眼,认出这是之前来过观里送钱的猎户,据说成亲三年无子,观主将求子的规矩告诉他之后,今日果然将妻子带来了。
胖道士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妻子脸上,眼睛顿时变得贼亮,好一个娇俏的小媳妇,这般好货色,已经好久没有遇见过了!
他的态度立刻殷切起来,忙把两人迎了进去。
胖道士在前面引路,宋疏桐跟在谢初静后面慢慢走,顺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是新添置的,房屋也像是刚刚修葺过。
其实玉虚道观地处偏僻,拢共三十几间房子,十多个道士,原本香火不济,房舍破败,后来因为求子灵验之事声名鹊起,香火才渐渐鼎盛起来。
到了僻静的后院,胖道士推开一间厢房的门让身后的小夫妻进去,自己掏出火折子去点灯:“二位今晚便在此处静修一夜,房子四周我家观主已经布了阵法,只要诚心祷告,一定可以得偿夙愿的。” *
灯光亮起的一刻,宋疏桐忽然伸手托住了谢初静的下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道:“夫君,天色早晚寒凉,你冷不冷?”
事出突然,谢初静猝不及防地怔住了,惊愕地看着宋疏桐,他身份尊贵,长这么大,还未曾有谁将他的脸捧在手心里,也没有哪个女子敢跟他如此亲密的接触。
姑娘的手很小很软,他稍微一甩头就能挣脱,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住了,浑身的肌肉仿佛都僵硬了。
胖道士一回头看见这一幕,咳嗽了一下道:“咳咳,既然如此,贫道就不打扰二位了,回见。”
胖道士走了,宋疏桐收回了手,过去把门关上,才解释道:“夫君你别误会,刚刚我发现你脸上的人.皮面具翘皮了,我怕露馅。”
谢初静:“……”
他的脸还在火辣辣的发烫,恼火地把脖子上的人.皮面具按好:“不许叫我夫君!”
宋疏桐无所谓地打量着房间:“或者你有名字吗?”
谢初静愣了一下:“我叫……叫……”
他显然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名,想取个假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骗人这件事,他不是十分在行。
“算了,我知道你不想说。你连真实面貌都不敢给我看,何况是真名。”
宋疏桐也不生气,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有靠背的圈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憩:“我还是叫夫君吧。反正叫夫君是假的,你胡诌个名字也是假的,所以叫啥都没所谓。再说咱们现在是假扮夫妻,不叫你夫君,我总不能叫兄台吧,夫妻两这样称呼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是哥俩好呢。”
谢初静不想搭理她,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叩门声响起,宋疏桐吓得蹦了起来,这就开始了吗?
谢初静看了她一眼,起身开了门。
胖道士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对龙凤茶碗。
“这是观主给二位准备的茶汤,喝下这汤,晚上便会有天尊送子。”
宋疏桐凑过来,看着那两碗浑浊不明的液体,有点恶心:“这里面漂的什么?”
“这位娘子,里面是符灰和香灰,非常灵验。”
谢初静不动声色去接托盘:“多谢道长了,我们会喝的。”
胖道士闪开了,忙道:“必须现在就喝掉,这碗我还得拿回去供在玉虚真人像前,不然玉虚真人不晓得是哪位来求子。”
谢初静眉头稍蹙,看来不喝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左右是要喝,宋疏桐索性伸手端起那只凤碗,屏住呼吸一仰头驴灌了下去,喝完抹抹嘴,还打了个水嗝儿:“呃----”
谢初静:“……”
他皱眉看着宋疏桐,这女子怎么如此冒冒失失的。
这个响亮的嗝儿让宋疏桐有点窘,见他瞪着她,宋疏桐为自己挽尊道:“呃,其实味道还行,里面的香灰稍微有点拉嗓子,但是能喝得下去。要不,夫君你也尝尝?”
谢初静 * :“……”
她的语气自然地好像在点评饭馆儿的开口汤。
谢初静站着不动,胖道士还盯着看,宋疏桐怕露馅,只好又劝:“夫君,喝了能生大胖儿子啊,喝吧喝吧。”
她说完还朝谢初静眨眨眼,心说这家伙怎么肥四,3000两银子雇的妹子啊,巴巴上门来重金求子,连汤都不喝一口岂不太亏了。
谢初静:“……”
他头疼起来,也许他应该稍微透漏给她一点,今晚来此处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