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来了。张钊寒心一紧，却已经能感觉到陈辉那双眼睛死鱼一样的盯的很紧，视线焦灼，注意他的所有细微表情。
张钊寒突然心生厌恶，但是面上不显出来，问：“我是在那里实习，怎么了？”
“你知道，”他沉吟，“其实青城生活——也就是我的公司，最近几年也一直想在业务范围上寻求突破，‘致你’这个app，和我一直以来的思路很像。”
“所以？”
“我听说目前制作出这个app的公司员工一共只有四个人，其中的一个和你一样，也是工程师，但是这个app的主要负责人，可是我们却一直没找到他的资料。你在这家公司，不知道愿不愿意提供联系他的方式，一起到我的公司里来？我可以给你们每年的薪资开到这个数。”
他比划出一个数字，的确出奇的多。
“这个上九目前还很难盈利吧。这很正常，我的公司也是用了几年才开始慢慢持续性盈利的。”
“你比较一下就知道。一个是前途未卜的初创公司，一个是已经站稳脚跟的公司。你很聪明，明白哪个选择更有利吧？更何况，”他提起接下来的话，也带了一种总算苦尽甘来的感觉，“目前公司在和一家企业谈投资与合作的事情，资金方面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张钊寒移开视线，暗自思索。
晚上回到出租屋，程至在餐桌边吃饭，钟尽生也在。
张钊寒坐在他们两人的对面，把有关青城生活的整件事都说一遍。
“你是说， * 他们也有意仿照‘致你’推出新的软件？”程至沉思道。
“其实他们的业务范围和我们的八竿子都打不着，”张钊寒说，“但是听陈辉学长的意思，他其实也早就在考虑做这一类的app了。”
“‘青城生活’这个app我上大学的时候天天都用，很方便。他要是也想做社交app，何必再单独制作一个呢？”程至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我，就会直接在原来app的基础上增加社交功能，不管是知名度和受众面都比我们的要好的多。”
“……”张钊寒无语，“你都不担心？怎么还替他们考虑起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至轻快道，“不过我要表扬你，遇到能赚这么多钱的机会，还要抱住我们这棵老树不放。”
张钊寒学程至的样子翻了翻白眼：“不瞒你说，我看到那个数字，还真心动了。”
其实不是。他从未心动，但这种感觉只有自己知晓，为何程至却如此坚定，听到之后依旧乐呵呵的，仿佛就是认定了他不会背叛。
这件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而要到很久的以后，他才能知道答案。但即便是由程至亲自向他解答，他还是需要在这以后的很久之后，才能真正明白。
它就此翻篇，虽然可能只是表面而已。
自那天张钊寒说话之后，程至在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张钊寒讲的事情很简单，无非是一个公司想要挖角另一个公司的事情。
她不在意这个，但却总觉得漏掉了什么。漏掉的东西，还偏偏可能是至关重要的细节。
又是一晚翻来覆去的时候，钟尽生的手突然够到她的眼前，干脆利落的帮她把床头灯拉开，不顾程至猛地闭上的眼睛，无奈问：“你最近在想什么呢？”
等程至渐渐适应眼前的光明，才慢慢说道：“我总觉得张钊寒讲的那件事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那这样，”他说，“我给你捋一遍，我们一起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钟尽生掰开手指和她数：“青城生活的陈辉让张钊寒去他的公司。”
“继续。”
“陈辉想用高薪把我们这个团队的人挖过去。”
“继续。”
“他说上九只是家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司，但他现在的公司规模要大的多，而且已经有企业——”
“就是这里！”程至眼睛亮了，盯着钟尽生，“就是这里。我每次听到，心里总是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你是不是吃多了，所以血液循环的速度变了，心里才会出现奇怪的感觉？”钟尽生一本正经的问，“投资对于每家企业来说都很正常，不会有什么事的。”
程至摇摇头，但却又知道感觉只是感觉。她现在空口去谈，确实无凭无据。
钟尽生叹口气，问：“你在担心什么？是这笔投资？还是别的什么？”
程至却很严肃的问他：“你相信直觉吗？”
他看着她。 *
她说：“一直以来，我做什么重要的决定都全凭它，所以我很相信。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笔投资是给青城生活的，但一定会对我们的公司带来很大的影响，你相信吗？”
钟尽生安静的看着她一会儿。在这静默的时刻，程至本以为他会不耐烦，会不理会，会觉得她无事生非。但只是静了一会儿，然后他问：“那你说我们能提前做点什么？”
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但等待究竟是静候佳机，还是延误时机，是好是坏，谁都不知道。
程至深吸一口气，道：“等。我们只能等。”
“我们要赌，等那个苗头出来，再走一步。是好是坏，听天由命。”
第9章 还上高中的时候，程至不是……
还上高中的时候, 程至不是年级里最显眼的那个。恰恰相反，她不受欢迎，反而被很多人称为“奇怪”。
她曾经很喜欢过一个男生，但那个男生却因为她的“奇怪”, 从未选择走近过她。他回避的举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深深地刺激到了她, 甚至让她难以忘怀。
在学生时代, 没有办法被群体的大多数所接受, 是对一个人可以说是毁灭性打击的事情。程至得以存活，所依赖的就是她脑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的直觉，她的理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内心隐隐约约有力量在牵引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于是她只好循着这个方向, 走的孤独。
这一次还是一样。她的内心已经告诉她方向，她却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至少还留有一段时间思索，但或许命运的指针被人拨动, 时间时快时慢，不给人喘息的时刻，就猝不及防的到来。
张钊寒去找自己的毕设指导老师时又再一次路过科创园，刚走过门口，又再生生的倒退几步, 拉住路过的一个学生, 问：“这儿的青城生活怎么改成恒立青城生活了？”
“被收购了呗。”学生说，“恒立多有钱啊，把三栋楼都租下来了。今天一天来了不少他们的员工。”
恒立？张钊寒想过投资青城生活的会是一家比较大的公司，但没想到最后会是直接收购的方式, 更没想到是恒立过来掺和了一脚。
它的确在一年之前也有过进军新行业的态势，但最后以惨败告终。而如今新的一年，恒立究竟是怎么想的？
青城生活四个字前恒立的标识更加亮眼。全国各地，郊区或是县市，都有它的建筑存在。地产公司要进军互联网行业，完全不相同的发展和经营模式，失败之后的再一次尝试，结果究竟会是怎样？
程至再次看到恒立的商标，感觉仿如隔世。她总是觉得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离自己很远，实际上距离却近到分寸之间。
“程至。”
她停顿在原地，迟迟没有转身。
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是敌是友，有些人惺惺相惜，却始终无法成为朋友。
惯常的高跟鞋 * 踩在地面上的节奏。女人妆容精致，无懈可击的优雅从容，缓缓开口：“嗨。”说着挑挑眉毛，对她示意。
程至笑了下，对她说：“石秘书，好久不见。”
“一起进去走走？”石棠道，“叫我石棠就好。你已经离职了，不用管公司里的职位级别。”
青城文化原来的两层办公室还保留着，没有什么大的改动。但功用却能看出来明显的不同，几处布置零散，可以看出仅用于会客和行政办公所用。
石棠带她走向三楼的楼梯，说：“恭喜你，‘致你’这个app非常成功。”
程至跟在她的身后：“只是一时而已。”她意有所指，“现在青城文化有了恒立助力，底气要比我们的团队足的多。”
她摇摇头，笑道：“市场就这么大。恒立第一次涉及这个领域，毫无经验，还前途未卜呢。”
三楼还在进行简单的装修，从电脑的配置上看是专门留给技术部的工作人员来用。但奇怪的是，如果只是单纯维护“青城生活”这个app，真的有必要设置这么多的工位？
程至心下有数，终于明白他们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
石棠站在办公室门口环视一圈，突然觉得有些感慨，道：“以前我在这里上了七年学，毕业的时候想，我再也不要回来这个地方了。谁知道现在居然变成在这里办公。”
她在青城大学的流言蜚语前一阵子被翻出来，闹得是沸沸扬扬。伤疤再重新被揭开来的时候她想，她恨透这个地方了，为什么不干脆全都毁灭掉呢。
旁边的程至脸上没有化一点妆，和现在的她一点都不一样。
她对她说，带着欣慰的语气：“我以前读研的时候就和你一样，不喜欢化妆，觉得麻烦，一门心思的只想念书。”
“不过后来，你知道的，”她耸了耸肩，用嘲讽的语气道，“一门心思学习的学生都……都太‘乖’了，根本不知道用暴力的方式反抗。”
“我读研的时候选的那位导师，是业内的大拿。结果到最后却用论文卡我的毕业时间，要骚扰我。”
“我吓坏了，什么都不知道做，只是待在宿舍里面哭。”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真是蠢死了。”
她轻笑道。
被人用难听的字眼侮辱，被各种恶意的揣测。他人的言语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而这样的她当时只知道一味沉默的忍耐，努力学习，以为这样就能让别人喜欢自己。
是傻吗？就是傻吧。
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的她，真是蠢到极致。她就应该反抗，应该用比他们还极端的言行恐吓，用更下流的手段威胁。
这个世界上只有弱者和沉默的人才会被暴力对待。一个本来就暴力的人，只会成为施暴的那方。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拖的老长。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即使是长相大相径庭，穿衣打扮也截然不同，但影子的作用却如此公平。 *
光影恍惚之间，仿佛就是两个相同的人重合交叠在一起，一前一后。
青城生活被收购之前的正式职工大概有近百人，原本的架构对于他们所开展的业务来说还算完善，但如果需要更进一步的扩张，则需要更多的员工。
石棠和陈辉坐在一张桌子边讨论。陈辉自信满满，道：“‘致你’的成功让很多人看到了做校内社交功能app的可能。我使用过上九的产品，编程的人的确是个天才，但完全可以看出来出于资金受限，服务器的维护和延续问题会很大程度的消耗他们的公司。”
“你是什么意思？”石棠沉思，“要比拼谁烧钱更多的话，他们绝对拼不过我们？”
“是。他们的确占了市场的先发优势。但是古往今来，后发至上的并不少。‘致你’的优点亮眼，缺点也不少。我们要做的就是跟在他们的后面走，等他们试错完全之后，再慢慢蚕食他们的市场。”
石棠挥挥手，还在继续自己的思考。陈辉在青城的科创园也待了将近十年，对青城大学城的情况了解也更深入。石棠是地产公司的总秘出身，虽然对于互联网行业涉及不深，可对于青城整体的现状有更为广阔的了解。
她只是谨慎的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不认为完全跟在他们的身后是可行的想法。我猜测，你是想推出一个全新的app，单独做社交功能。可是这一功能完全可以增加到现在的app上，只不过需要改，大改特改。”
陈辉反驳：“不行。你说的轻巧，改，怎么改？用户已经习惯了原先的功能和界面。更改之后，用户数增长有多少不说，要是流失严重怎么办？相当于直接把他们送到上九那里了。”
“不对。如果像你说的用那种引流的方法慢慢进行用户迁移，那么市场瞬息万变，不会等你的。”
陈辉还想再争辩些什么，石棠的眼神已经慢慢狠戾起来，冷冰冰看着他道：“别忘了是谁收购了这家公司。你的确是创始人，可创始人离开自己创始的公司的事情，也多的很。”
她并不想这么快就展示自己毫无情理的那面，但有时装腔作势的凶恶一点，对方果然就不会纠缠。
陈辉出门的时候把门狠狠的带上，声音震耳欲聋。
石棠冷淡的嗤笑了一声，随即便埋首于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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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春节的二月份，钟灵毓刚买了一辆电动车上班用。上个月工资发下来，基础工资加绩效，还算可观，于是她给自己买了一条围脖，羊毛绒的，特别暖和。
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中间没有护栏隔着，她慢悠悠的骑在人行道上，身旁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后面驶来，然后逐渐降低速度，直至与她平行。
奔驰和钟灵毓的小电驴平行着行驶了会儿，钟灵毓终于忍不住了，转头道：“周至楷，你什么意思？用奔驰和我比赛谁开的快？”
周至楷 * 一脸被逗到的样子，乐呵呵道：“钟灵毓，你可以的呀，前几天还坐公交车上下班，现在都买的起电动车了。”
“……”
钟灵毓不想理他，自顾自的往前面骑。旁边的奔驰车速一下子变得很快，她松了一口气，以为他顺道路过，又终于放弃，总算离开。
前面的那个路口就是她住的写字楼的楼下。钟灵毓把车停在充电桩的前面，转过身，周至楷那张对她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她有些恼怒，说：“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