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楷不理会她的恼怒,亦或说是见怪不怪,颇为一本正经的道:“毓毓,你要是早说你想体验这样的生活,那我们可以一起啊。骑电动车,住写字楼,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上班,何必费这么大周折闹离婚呢。”
钟灵毓猛地转过身来看他,正对上他情绪不明的双眸,原来轻松的话语在说出来的时候可以夹杂着这么多的心绪。她简直要被这双眼睛吞没掉,一头扎进深海里才好。
第10章 写字楼入口是全玻璃的设……
写字楼入口是全玻璃的设计, 商业式住宅,除却一和二楼的会客厅,楼上全是四米层高的loft式公寓。
此时正是下午的三点钟,上班的人还没回家, 开店的人也在店里工作。写字楼门口只站了两个人, 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二人是谁, 又为什么站在一起。
周至楷还在看着钟灵毓, 似是已经彻底的忘神,几乎是放弃以前所有的遮掩。
她被他眼里的情绪怔住,摇摇头,说:“周至楷,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体验这样的生活。”
体验?这二字说起来格外嘲讽。她出生之后就站在别人不知道要奔跑多久也可能奔跑不到的地方。那么就像所有人都不会理解的那样, 她为什么一定要丢弃一位看上去很爱她实际上可能也宠爱她的丈夫, 放弃原先在家每日逛街睡觉的懒散生活,然后被所有人评价说“有病”的住在这里?
她也想知道答案。
周至楷在等她的一个回答。如果这个答案让他也让自己满意,或许他们两个人都可以把这次“离婚”当作学生时代的一场游戏。
只要她能让他满意。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她最后选择道, “请你再等等,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最好是这样。”
周至楷道,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那辆车离开的很迅速顺畅,远没有它来的时候艰难。钟灵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一拍脑袋, 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临时回家是为了什么——她一会儿要去诸弘的新房督工,但是设计图纸全都存在iPad里,忘在家没带过来。
把电动车带进自己租住的公寓里,钟灵毓拿了iPad, 坐公交车去诸弘在的小区。因为是全包设计,所有的夹层和柜子都是工人现场在房间里打出来的 * ,一个尺寸不对就要重新去做,所以她盯得很紧,生怕有什么闪失。
装修队的工人已经和她十分熟悉,打了声招呼,说道:“今天诸先生也过来了,就在阳台那里。”
钟灵毓笑着冲他点点头,诸弘正从客厅走到走道,一身休闲打扮,看见她,再次扬了扬手里的袋子,问:“吃栗子吗?”
她愣了愣:“你很喜欢吃栗子。”
“也不是,”他说,“以前很少尝试。上次给你买的那包被我自己吃掉之后,突然发现它还挺好吃的。”
钟灵毓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睛,看见诸弘十分有趣味的盯着她半响,再度爽朗的笑起来,道:“逗你的!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朋友不行吗?”
他的笑声的确有种力量,驱散了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人对人的第一印象似乎颇有一番道理,他是个大气且直率的人,这一点没变。
阳台上定制的榻榻米已经做好,窗户大开,用作透气,糖炒栗子散落在塑料袋里,钟灵毓完成她的工作,总算舒坦下来,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所以,”诸弘对她眨眨眼,“虽然这么问很八卦,但如果你需要一个好的离婚律师,我可以介绍给你。”
“谢谢,”她闻言一笑,“其实我的律师也不错。不过我的丈夫,他请的律师还要比我的好得多。”
“怎么会?”他惊讶,“我以为你的经济水平不错,至少能跟我们院里的大多数主任医师媲美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钟灵毓不由自主地开始捋自己的头发,指尖划过发尾,有些焦躁的样子。
诸弘说:“养尊处优长大的人,是能被人从一些小细节察觉出来的。三十岁的人,已经接触过许多人了,这点细节还看不出来,怎么生活?”
“这倒也是。”钟灵毓自嘲的笑笑,“我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成长的很快,但我自己却好像永远没能长大一样。”
“那么,”他旧事重提,“听你那天的语气,你离婚的不太顺利?不应该啊,我以为你的父母能帮你很多。”
“哦,”她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塑料袋里被丢进去的栗子壳,“我的父亲他,去世了……”
“抱歉。”他立刻道。
“然后,我的妈妈……”她缓缓的摇头,“其实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你知道的,就是那种遗传性的精神病。不过除了我们家里人,没人知道这件事。我的哥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还有个哥哥?”
“对,然后他基本上负责我们家做的一些生意。”钟灵毓试图很好的措辞,“然后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我的丈夫,一直没有工作,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也许,这可能就是我现在很难离婚的理由吧。”
“什么意思?你的丈夫他的经济条件比你家好得多?”
“差不多?”她努努嘴,“他比我好得多,因为我从来没有碰过家里的生 * 意,那些都是我哥哥负责的。”
一墙之隔的房间电锯声嘈杂,但是在它隔壁的这个房间,却依旧能神奇的听到自窗户外传来的万物生灵。
钟灵毓神情不明的望着桌面,她亲自敲定的面料,也意味着她可以亲自做主很多事情,这个家,或者其他人的家,总之全都由她掌控。她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对于许多家庭来说,他们的女儿迟早要成为别人家的人,所以他们不想太过上心。”
五岁的时候,穿粉红色的裙子,玩芭比娃娃。所有女孩都喜欢玩的玩具,他们说的。
十岁的时候,永远不能和别人打架,即使那个人欺负了她。所有女孩都应该温柔乖巧,他们说的。
十四岁的时候,成绩稍微不好就要被骂被打,男生可以肆意的玩、调皮捣蛋却永远被夸,但她只能去做那个百分百的女生。所有女孩都应该成绩优秀,循规蹈矩,他们说的。
十七岁的时候,选择文兼艺,女生就是不如男生聪明,学不好理科。所有女孩只是成绩优秀,但并不机灵,他们说的。
二十二岁的时候,人生的价值只有嫁的人好坏与否,把自己的存在附加在别人的身上。所有女孩都应该选择安稳的生活,永远不要冒险,他们说的。
或许有时人生的幡然醒悟只在一朝一夕,在这个琐事纷杂的下午,夹杂着电锯声和鸟鸣,钟灵毓突然意识到她和周至楷共同要寻求的答案是什么。
石棠对她说,如果想过安稳的生活,那也要接受自由的禁锢。
她是和她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最底部的出生,一路读书考学到顶尖的大学,长相艳丽,流言蜚语,从不乖巧,反而凶恶。
那是自己从最下面开始生生拼出来的强势。因为活的没办法像她这样住在温室里的姑娘轻松,所以才显得狼狈。
但她做到了,她自由了,她不用像自己一样结婚离婚都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一生的价值只能在于丈夫好坏。她掌握了自己的财产支配权,这是石棠努力做到的。
然后她想,她的安逸不过是旁人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之前诱哄她的甜甜品而已。他们劝说她,他们利诱她,让她放下防备,丢掉反抗的武器,然后一生禁锢在家庭这个围城里,离自己的梦想有八千里远。
“咚咚”,是诸弘敲了两下桌子唤她回神的声音,他的目光里带着关切,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没事吧,你看上去有点……有点委屈……”
“没有,”她摇了摇头,但是随即在说出两个字之后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哽咽了,“我只是突然想到,其实我小的时候就想当一个设计师,或者进到爸爸的公司工作,可是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就结婚了。”
她从未有过权利去实现自己除家庭以外的价值,这才是她想要离婚的原因。而远远不只是万成在恒立危难之际入股恒立,袖手旁 * 观之后占了恒立最大的便宜。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周至楷,所有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男人,有人将她看做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吗?
他们只是想要教育出最符合他们价值观的女生,一个完美的、温顺的、乖巧的、然后全心全意为他们的利益考虑的女生。
可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作和他们男人一样同等的人来看待。
从来都没有过。
诸弘都不敢呼吸了,被眼前女生情绪的变化惊住,他原先本就只是见色起意,又见钟灵毓家境似乎上好,工作稳定,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她的面前表现自己。
可自从上次钟灵毓直接挑明,他也放弃的很快,觉得攻略这个女生成本太高。如今不用再提供情绪价值,他只是不走心的安慰道:“你看起来是和家里有误解了,说通了就好了,也没必要一定要离婚。”
钟灵毓很快的抬起头,道:“你说得对,离不离婚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了。”
她只需要跳出一个火坑,不需要再跳进第二个。如今周至楷给她思考的时间,她也只需要如实告知。就算离不了婚,又能怎样?
总之她必须工作,即使工作是件艰难的事情。女生永远不要给自己留婚姻的退路,永远不要。
第11章 恒立的会议室里,CFO……
恒立的会议室里, CFO秦毅将一叠文件扔在石棠面前,很不客气的询问道:“你做主砸这么多钱进青城生活这家公司,能哪怕有一点的收益入账吗?”
他转而望向中间的钟嘉泽:“恒立现在的发展刚刚平缓下来,这个项目及时止损比较好, 不能再任由她一个不懂任何技术的人管理下去了。”
石棠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散落的文件, 慢悠悠道:“我不懂?秦总, 如果你懂, 那你早就做CEO了,而不是CFO。公司的盈利情况和它的前途发展有时并不挂钩,如果你连付出都不愿意,怎么可能收获?”
她将英文字母的发音咬的一字一顿,成功的给秦毅的恼怒情绪火上添油, 秦毅看着她咬牙切齿, 再看看在旁边的钟嘉泽,直接阴阳怪气道:“钟总,这件事您还是考虑一下吧。不能因为她之前是您的‘秘书’就烽火戏诸侯吧?”
等他带着怒气的从会议室里离开,石棠转过座椅欣赏刚被重重合上的门, 微笑道:“感觉我最近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况。”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被别人把门甩上。”
她坐着,钟嘉泽站着。要是这个时候有人透过会议室的窗户偷窥,恐怕会以为石棠才是恒立的CEO,钟嘉泽是秘书。
钟嘉泽很小声的叹了口气, 石棠刚刚坚决的态度软和下来, 问:“怎么了?你也同意他说的?”
“不,当然不,”他摇头,“首席财务官太过注重最后的利润, 却忽视有的时候恰当的亏损可以为未来更长久的盈利铺垫。”
石棠 * 哼了一声:“他是从万成的总部被调任到这里的人,不管他心底里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这个项目,我肯定都会和他吵一架的。”
万成对于恒立的态度是润物细无声的。它的入股方式就连同周至楷本人,刚开始的时候你以为它不过是出于好心的帮助自己的同辈,然后时间慢慢过去,它插手的事情越来越多,决策方向也越来越偏向万成的利益。
但青城生活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崭新的团队,由石棠亲自挑选的人。
钟嘉泽重又将原先秦毅留下来的文件好好看了看,将几页重要的部分留给石棠。
石棠抬了抬眼皮:“亏损亏损亏损,不用看都知道写的什么。”
“那你有信心吗?”他问,“有信心证明给秦毅看吗?”
“当然,”她坚决道,“且不说现在青城生活的产品原先的功能依旧在盈利之中。我们目前开发出的新功能,数的上来的竞争对手只有上九这一家。它的产品的确出色,更像是艺术品,但这个优点,正是未来他们可能失败的原因。”
“你是说他们运营的成本太高,战线拉到最后,他们自己就会倒下?”
“没错,”她干脆道,“目前‘致你’有开通会员功能、广告的方式来尝试盈利。但如果有一款功能完全类似的软件,却不用开通会员就可以尝试所有功能,且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广告呢?”
“他们的用户量流失的只会越来越快。这是个恶性循环,而有充裕的现金流的我们,就是赢家。”
石棠一锤定音,钟嘉泽看着她,突然渐渐的笑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跟着笑,但是问:“怎么了?”
“你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进公司里来的吗?”他选择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
“难道是因为我的长相?”
钟嘉泽理所当然的摇头:“你算不上最漂亮的那个。”
“好吧。”她无奈的笑道,双手作西子捧心状,“请揭晓答案。”
“许多行业的公司其实都会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他揭露谜底,“那就是他们默认出来工作的女性在几年之内的时间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回归家庭生育或者吃不了苦,所以他们在招聘的时候偏向于男性,用人成本较低。”
“你那一届的管培生面试,到最后一轮的时候其实只剩下你一个女生。人事和部门的经理早就决定好录用其他的男生,相当于是让你陪跑,但,”他说,“最后一轮我要亲自面试。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真的是奇怪的第六感。它告诉我你比其他那些应聘的男生都更优秀,更舍得吃苦。”
“石棠,我很庆幸你最后证明了我的感觉。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你很优秀,为什么一定要因为一个人的性别而刷掉一个人呢?如果你是男性,你可以得到的更多。”
“谢谢,”石棠毫不谦虚的道,“但是我很骄傲自 * 己是女性。如果人生是场打怪升级的游戏,那么我所有遇到的困难都将是我攀升的目标。性别为女,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