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感谢自己坚持了下来。”钟嘉泽说,“这些年,你那一批进来的管培生里走了好几个,只有你还在。”
“也正是因为你的存在,公司每年的招聘季才会有女生得以进入公司。”
“至少你向那些老古董证明,女生可以不用属于家庭。”
—
要去专业楼答辩毕业论文的时候,张钊寒还是和自己的舍友李敞一起走过去。两个人之间一路无话,李敞低头玩手机,时不时的笑一声。
张钊寒比李敞的个子要高一头,走在他的旁边,光线比较好的情况下总能不经意的瞥见他的手机界面。
“你是在用……‘青城生活’?”沉默了会儿,张钊寒问他。
李敞从手机屏幕里如梦初醒,简短的说道:“对呀。”
“你之前不是对另一款app挺上头的吗?”
“是的呀,”李敞无所谓道,“不过自从那个要开会员之后,我就用‘青城生活’了。反正都差不多。”
张钊寒暗自骂了一句,眉头紧锁。
答辩结束之后回到出租屋,请来的实习生已经下班离开。四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程至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然后推开门,拍手示意。
三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她。程至说:“家庭会议,坐到餐桌边上吧。”
餐桌只是一张正方形的桌子,钟尽生坐在程至对面,张钊寒和应许期坐在她的两边。程至说:“‘青城生活’,你们有什么看法?”
还没等人回答,她把自己的手机翻过来给三个人看:“你们看应用商店的评论,其实已经有眉目了。”
屏幕上是“致你”最近评价的几条内容,一行行看过去,大多都是因为“收费”这件事而感到不满。
张钊寒说:“我们的会员功能更新的太早了,而且没有循序渐进,慢慢地去收费。”
应许期也赞同:“特别是现在‘青城生活’在和我们对打,如果我们不能给会员回馈一些独特的功能,他们恐怕也不会愿意继续付费。”
“但是,”钟尽生还是出于技术层面的反驳,“事实就是我们背后没有恒立这么大的公司的支持。‘青城生活’的推出已经让用户量再慢慢流失。产品每天都在烧钱,就连付费会员的钱到账上也是杯水车薪。与其思考我们的对手,不如想想我们的这个产品,该怎么去运营下去。”
“……”
程至久久的没有接话,直到好几分钟过去,她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抬起头来看着桌边的三个人。
钟尽生带着担忧的目光在看向她,但是她心中已然有所决定,所以坚定的开口:“我们要把会员服务直接取消。”
“可是……”
没等应许期说完反驳的话,程至继续道:“现在的阶段,会员收费可以入账的钱对于 * 我们消耗的钱来说杯水车薪。那我们不如就干脆一点,退钱给已经付款的用户,取消会员服务。”
“然后,”她说,“减少广告的数量,筛选广告投放时注意质和量两点,不要凭给钱多少决定是否投放。”
……
晚风,圆月,树枝。
程至无意欣赏窗外美景,只是在出神思索。
钟尽生抱臂看她不知多久,紧皱着眉,直到她重新开始正眼看他,才能小心翼翼的继续呼吸。
程至说:“他们刚才提到的全都是青城生活的事,我猜你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他的眼神澄澈坚定,给予给她最大的认可。
她于是继续道:“这不是青城生活的事,也不是任何一家公司的事。再来几家一起和我们竞争市场,或者少了几家,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灯光幽暗。这间出租屋太过破旧,就在一个全是拆迁安置房的小区里。招聘实习生然后通知他们入职的时候,他们中有几个第一次来,离开,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现在的问题是,”程至慢慢道,“我们的公司太小了,小到根本没有办法支撑起整个产品的体系。”
“但是还不能扩张,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钱。”钟尽生道,“即使是投资,恒立的青城文化在这儿。有它在先,源源不断的资金,很少能考虑到我们。”
两人颇为福至心灵却又同样苦涩的一笑。程至想起那天夜里的心悸和持续的担忧。那时她以为至少自己面对的困难是一个人或者一件具体的事。
但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
“我们总不能再去问钟灵毓要钱吧。”她开玩笑道,“钟灵毓不是专业的天使投资人,手里的钱自己生活足够富裕,根本撑不了一个公司啊。”
真心话总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一次他们谁都很清楚,十成里有九成的概率,走不下去。
第12章 “用户量每日增长多少?……
“用户量每日增长多少?”
“用户核心转化率多少?”
“引流的方案让我看一下。”
“用户流失情况如何?”
……
石棠站在会议室的前排, 听一个又一个职工汇报上一周的工作情况。轮到最后一个小姑娘,刚刚工作一两年的样子,模样还很稚嫩,有点紧张的给她介绍自己的分析情况:“目前上九已经取消旗下app的付费服务, 从上一周的数据来看, 这个举动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
“上周以前‘致你’的用户流失量还在上升, 但上周数据已经显示出回温的趋势。总体来说‘青城生活’和‘致你’这两款产品各项数据各有高低, ‘青城生活’在青城的认可度还是要比其他的软件高,用户留存率也排名第一。”
“好。”石棠冲她点点头,难得的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刚听到的数据在脑海中稍作整理,她道,“在座各位现在心里有什么感想?”
前排的 * 经理道:“上九的产品起势和爆发非常好, 但是现在似乎后继乏力。我们可以趁机寻求突破点, 挖掘产品的独特性,抢夺市场。”
石棠道:“赞同你的后半句话,但对你的前半句话持有异议。”
经理挑了挑眉毛,伸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刚开会, 我从第一句话开始就仔细的在听,然后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你们谁能猜猜看?”
坐在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一排刚刚发言的那个小姑娘看着石棠的眼睛,无知无觉的摇了摇头。
“我们的每一项指标对于‘致你’来说都有优势?”
“刚刚有人开会的时候肚子叫了一声?”
“嘿!你怎么听到的!”
一阵哄堂大笑。
石棠也跟着笑起来, 等笑声渐渐平息下来, 她双手扶在桌子上,道:“刚刚说的也有回答对的。我确实听到有人肚子叫了一声,不过——”
她又等这阵笑声过去,才继续道:“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刚刚你们在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的时候,都会带上上九这个公司。”
“问用户留存率多少,提到上九;问如何引流,提到上九;问有什么想法,还是上九。”她道,“的确,我们的产品目前主打的方向和上九看似一致,但过度关注我们的对手,只会固定我们的思维,让我们跟着对方的思路在走。”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的表情由轻松的笑意转向专注。石棠强势的那面展现的淋漓尽致,一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在会议上提到其他公司的名字。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优化自己的产品,把关注点放在自己的身上。”
“散会。”
会议过后,站了一早上的石棠总算可以坐下稍作休息,撕开装面包的塑料袋,拿出一块吃了起来。不管再忙,她都会确保自己一天三餐按时按量的吃,即使毫无食欲,也强迫自己咽下。
紧合着的门再次被打开,石棠头没抬,说:“什么事?”同时喝下一口牛奶。
一股酒气随着来人的靠近扑面而来。
石棠皱眉抬头,正对上陈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向自己的椅背靠去,问:“今早的会议你没来参加?人事也说你没——”
话还没说完,她的脖子就被他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很艰难。两人靠得越发的近,陈辉身上有一股诡异的、夹杂着汗水、酒水和汽油的味道,对石棠道:“凭着自己的身材和长相挤到这个位置来?你有什么本事和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人竞争!”
石棠的手在试图用力掰开陈辉的手,高跟鞋在地面上慢慢挪动,眼睛直视着他,断断续续的开口:“你想……想……干什么……”
陈辉的表情阴郁,正要转头朝会议室入口的方向看去,打算说些什么,却立刻感觉自己的下身一阵惊痛。
石棠的膝盖狠狠曲起,毫不留情的打在上面。他松开她的脖颈,石 * 棠坐的转椅顺势挪向后面,她从座椅上坐起,不带任何犹豫的重重打了他一拳。
边打边道:“陈辉,你真是说笑了。我靠长相上位?那你知道我空闲的时间在健身房里待多久吗?”
陈辉趴在会议桌上,大口的喘气。
石棠及时收手,好整以暇的从桌上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自拍的摄像头对着它整理仪容,笑道:“你知道我健身的原因吗?”
陈辉痛苦的撇过一边脸去,呻吟出声。
“因为我坚信这个世界的竞争无关性别,只在于谁更强悍。”她道,“陈辉,这不是一个男人的世界,而是一个凭借能力和背景来裁决的世界。如果你这么简单的就下定结论说我是单凭性别或者长相就走到现在,那么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才是那个凭借性别优势走到现在的人。”
她终于修补好妆容,点开手机的数字键,开始拨通电话:1—1—0。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去,内心感到越发的爽快。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但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了,情绪一旦爆发出来,比谁都要激烈。
只是下午,青城大学的校园里开来一辆警车的事情便闹得沸沸扬扬。沸沸扬扬到恒立的那些老古董们居然都能从每天中午的节目《青城新闻播报》上看到。
创始人和投资人的纠纷,恒立和青城生活。一个个猜测在网上四散。
石棠从警局出来,直接坐进来接她的商务车的后排。钟嘉泽和她坐在一起,仔细的打量了下她脖颈上还带着血色的抓痕,问:“他呢?”
“比我惨多了。”石棠说,带着痛快的畅意。
“果然,”钟嘉泽说,“你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不管是报复的,还是向上的。”
石棠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他刚开始掐住我脖子的时候说什么?”
“我猜是说你靠着长相上位?”
“真厉害。”她赞叹道,“他是这么说的,但是,他懂什么。”
“确实,”钟嘉泽赞同,“最开始你得到我的信任,不过是因为你当了旗下那十几家公司的法人而已。”
一物换一物。她从此就有了可以被钟嘉泽掣肘的弱点,但也正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
这根本无关于她的性别。如果她是男性,她也依旧会这么做。因为她有野心,有向上爬的梦想,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过他倒是有一点说得对,”石棠道,“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就是这么一个——”停顿,“一个丑恶、充满野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就是我,没什么好掩饰的。”
“谁不是呢?”钟嘉泽说,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得好像我的名声比你的好很多一样。”
“对,我们都不正常。”石棠说,深吸一口气,转向窗外。她的尾音差一点就哽咽了一下,还好及时忍住。这个世界真是残酷,温顺的人总是要受到近一步的 * 伤害,只有自己强硬起来,先冲对方嘶吼,对方才不敢回击。
有时回望,和十几岁时那个温柔的自己变了这么多的她,还是那个她吗?难道她现在早就成为了灵魂寄居在躯壳的第二个人,而原先那个软弱的、悲伤的但同时也善良的灵魂已经走远。
当她装作什么样子,别人就已经认定她是什么样子。于是她就在这样的认定下逐渐变成这样的人。
石棠,你做到了吗?你做到了当初决心的目标了吗?
如果没有实现,那你还不能停下。你不能哭,不能向别人展示出你软弱的一面。但是或许,如果真的支撑不住了,也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发泄。
她红着眼睛转向钟嘉泽,但却在某一瞬间福至心灵,直接拿出手机,眼角还有泪痕的给自己的下属打电话。
“对,今天的事情不用删任何的帖。”
“请水军,就在‘青城生活’里,把事情说的越玄越好。”
“不用屏蔽任何我的名字。论坛里不需要有任何的言论限制。”
……
一通电话打完,伤心的情绪也早就不见。钟嘉泽和石棠对视着沉默良久,他感叹道:“石棠,有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们俩出生的家庭调换一下,你会比我出色的多。”
“不会的。”石棠坚定的否认。
钟嘉泽洗耳恭听。
“我之所以可以这样,是因为自己生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它教给我的这些人情世故,比任何一所大学可以教给我的都要实用。”她说,“如果我是你的出身,或许我会一路上最顶尖的学校,接受精英式的教育。但那些教育,永远没有不断的挫折和失败磨练人心。”
一个人一路接受精英教育,即使天资并不出众,或许也可以做到出色,但绝对做不到顶尖。真正最好的教育,就是一路在泥坑里跌跌撞撞,走到象牙塔外,狠狠的失败。